一双纤纤素手,颤抖着伏于地面,向甘怀霜深深叩首。 “东家……秀春拜谢你这五年的深恩。” —————— 白妙不是真名,她的本名,叫做包秀春。 生于天水郡乌邑县元胡村,村子紧靠天水郡最为险峻的元胡山,山中盛产草药,全村人都以上山采药为生。 高山峻岭,沟壑重重,每年都有人跌下山崖摔死,秀春的阿爷包广,也在秀春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上山采药时跌入深崖,尸骨都没法捡回来。 秀春阿娘早逝,家中只剩长兄长嫂,生计并不宽裕,也没打算养着这个妹子。私下里找了人牙子,将她以四匹绢的身价卖给城中富户席淞为妾。知道秀春烈性,恐她逃走,阿兄包腾亲自骗她说一起去赶集,却在路上将她交给人牙子绑走,送去席淞府中。 那席淞乃是城中有名的浪荡公子,一身脏病,三十多岁育不出个一儿半女,全家急得火急火燎,接连为他买来贫家女子为妾。秀春进了席府,直接便被送去与席淞圆房,秀春不肯就范,拼命踹倒席淞逃走,却哪里逃得出那深宅大院,一出屋门,便被仆人捉住。 席淞身体虚弱,被秀春那一脚猛踹,昏迷了半日方醒,恨得咬牙切齿,岂能轻饶了秀春。命人在祠堂中置了水缸,将秀春捆绑起来倒吊在房梁上,一遍遍浸到水缸中呛到满脸都是血水,席淞在一旁饮酒取乐,高声喝彩: “好,好!整不死你这个小娘皮!小的们,记得皮肉不要伤损了,这肤白貌美的小娇娘,等大爷养好了身子还要尽情享用一番!” 那淫-荡的笑声,凶恶的喝骂,这些年来时时萦绕在秀春脑海,回荡在她的梦境,令她夜夜无法安眠,含泪瑟缩到天明。天可怜见,就在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深夜无人之际,吊了多日的绑绳磨断了,秀春跌到地上,拼尽一点余力,强撑着自狗洞里爬出了高墙。 十三岁的柔弱女子,就此咬定牙关,冒着被豺狼虎豹吃掉的危险、跌入深涧尸骨无存的危险,逃入茫茫元胡山,一点点逃离了乌邑县。 举目无亲,无处投奔,唯有一路乞讨。辗转流浪到了敦煌,连续数日求不到饭食,寒风凛凛的冬日下午,饿晕在甘家香堂门前。 当时甘怀霜还不是店东,只是见这女子可怜,召进门给口饭吃。言谈之间,却发现这女子精研草药,会炮制药材,能够辨识上百种药材香材,见识广博,对香道又颇有灵性,便收留她在香堂内做杂役。秀春当然不敢对她言明来历,只说是自己叫白妙。 香道之路,就此开始。白妙于香一道确实灵性非凡,一年后便做到香博士,之后连年在香试中以头名过关,飞快地升级为甘家香堂唯一的一品香博士。甘怀霜做店东后对她奉若上宾,着意提拔,为她买通官府,以白妙名字在敦煌落了户籍。 白妙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少年的一切,她只希望全都忘记,所有回忆永不提起。惨酷的经历,令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倚仗自己一份天才,索性再也不与任何人交往,只望沉浸在一份幽雅清香里安度此生…… 被这甘怀玉纠缠已经半年有余,全靠甘怀霜保护,才没有被他占有。这甘怀玉不肯善罢甘休,竟不知从哪里得来了白妙的卖身契,得意洋洋地拿来凝香苑炫耀。 一见这张白纸黑字,前半生所有惨痛都翻上心头,一瞬间回到那荒凉的山村,被亲兄骗在密林里卖给人贩子,被蒙住眼睛捆绑起来运去县城,押进席府,阴暗的深宅,惨白的月光,残酷的折磨,狰狞的笑声…… “东家请饶恕我隐瞒之罪,我实非得已,只望与前半生一刀两断,这一世都不要再提包秀春……” 案前的白妙,发髻已然散落,一头秀发披散双肩,潸潸泪水自颌尖滚滚而落,浸得白衫前襟都已湿透。 【📢作者有话说】 向新来的朋友解释一下:莲生的变身异能,与佛教中一些菩萨的男女双身有关,比如观音菩萨就是可男可女。具体的身世来历,莲生自己还没弄清楚。变身需要大量的香和酒才能实现,莲生可以随身携带香丸,但不能随身携带酒坛,所以她在很多时候不能自主变化。详情可以看第一卷 《香音变》,谢谢大家!
第5章 见义勇为 ◎你既然要救此人,我必要帮你救到底。◎ “而今身份泄露,证据尽在人手,已然不得脱身。东家说得是,再强撑下去,不仅救不了自身,反而拖累了甘家香堂。这五年的深恩无以为报,又有隐瞒之罪,万望东家宽恕。白妙在此拜别,各位姊妹保重。” 一席话说罢,白妙敛裙俯身,柔弱的娇躯轻颤,深深稽首拜了下去。 莲生眼疾手快,纵身扑上,一把将她掀在一边,扭住她纤细手腕,那手中寒光闪闪,正藏着一把利剪。 “白姊姊!”莲生厉喝一声:“怎么可以自寻短见!” “我……唯有一死。”白妙脸色惨白,比一身白衫还要白,苍凉,凄怆,已经不似人的容颜:“宁死也不能再落入那恶贼手中。” “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是你那恶毒兄弟,是席家那个恶棍,为什么要你承担?如此一死了之,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伤了好人、便宜了恶贼?” “白姑娘。”甘怀霜缓缓开言。 “你身世不清,来历不明,我自然早就知晓,然而爱惜你人品才华,从来不闻不问。你不理世事,不愿见人,我也都顺着你的意思,只望将你深藏在凝香苑里,就此平安一生。然而终归还是低估了这事情的严重……” “东家!”莲生跪下了:“莲生恳请东家,千万不可交出白妙姊姊!姊姊一旦落入那恶贼手中,命运何等惨酷,简直不堪设想!东家若是为难,我马上陪白姊姊逃走,送她到哪里都好,总归还有条生路……” 甘怀霜双眼一睁,眸光炯炯,凌厉地扫向莲生。 “我为何要交出白妙?她不是包秀春,是白妙!是我甘家香堂的一品香博士,是我甘怀霜要死保的自己人!” 白妙蓦然伏地,痛哭失声。 莲生用力擦去自己眼中泪水,唇角微翘,双手使劲一握拳。一阵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是十一娘拍起一双胖手,激动的泪水在胖脸的肉-缝间横流: “就是就是,东家说得太是!谁要抢走白姑娘,我十一娘先跟他拼啦!官府来了也不怕,咱们甘家香堂上千个女子,真要明火执仗地打起来,也未见得胜不过那些衙役!” 陈阿魏摇头太息,扶着案边爬起身来。“哎,我可得赶紧传令,要杂役们准备家伙什儿……” “且慢。”甘怀霜微一摆手,止住众人激动的喧哗: “官府势大,岂能硬拼。真若是在天子脚下打起仗来,个个都是灭门的罪名。如今之事,须要想个周全的法子,既救得白姑娘,又无妨众位的安全。” “不就是卖身契吗,我们可以不认账。”莲生气鼓鼓地瞪着案上的卖身契,纸上潦草的字迹,字字都像是一个个狰狞的笑脸: “签契约是要你情我愿才是,白姊姊哪里情愿了?她兄长把她当牲口般售卖,人牙子把她绑去席府,那席贼要把她强占,哪一项是她自己愿意的?为什么要她认账?” “这话就幼稚了,莲生。”甘怀霜黯然摇头:“只要有卖身契,无论是不是自愿都要认,自此不再是自由身。这世道女子命贱,只怕连牲口都还不如,掌家的男子卖掉家中女眷,哪是什么稀奇事。” “什么,照这样讲,那个甘怀玉若是一张契约把东家卖掉,难道也要认账吗?”莲生一语出唇,自觉冒失,登时涨红了脸:“对不住,我是说……” 甘怀霜凄然一笑。“若不是阿爷临终前留下遗言保我为一家之主,我的命运,只怕也如白姑娘一般。不但没有资格掌家,被弟弟卖掉也不是异事呢。……唉,我原本想的是出钱息事宁人,但那席淞说自己有的是钱,就是看准了白妙,不要钱,只要人。想必是仇怨甚深,必要报复在白姑娘身上……” “东家,不要为难了。”白妙摇摇晃晃地起身:“众位姊妹的心意,白妙没齿难忘,只是此事实在太艰险,不能教姊妹们再受连累。我也不寻死,只远远逃走了罢,不用陪我,不用救我,生死各由天命就是。” “你往哪里逃去?”甘怀霜轻喝一声,止住白妙脚步:“席家既然志在必得,定然派了人在香堂门外看守,怎能容你轻易逃走?就算侥幸逃出去,此后亡命天涯,你一个弱女子又要如何谋生?” “那……” 室中一片静寂,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焦切地蹙起了眉头。 “有那红痣记认,又有卖身契,如何应对?……”甘怀霜以手撑额,喃喃自语:“席淞和我那混账弟弟,又是如何寻到了白姑娘的踪迹?……” “那颗红痣,我有办法。” 苦水井的医坊里,辛不离静静听完莲生讲述,伸指在身边堆积如山的书卷上轻点,抽出一个自行书写装订的纸本子: “我帮醒狮巷周婆婆治病的时候,蒙她口述一个祖传的祛痣方子,后来我自己边试边改,做了些增删,更有良效:石灰六两炒红,用竹罗盛贮,滚开水三碗淋过竹罗,将石灰汁水以慢火熬成糊,下巴豆末一两,再下蟾酥一两,白丁香末三钱,搅匀熬成面糊,存贮瓷罐,用时以针刀将痣挑破,敷入药膏,便可祛痣。” “呀,太好了,若是能帮白姊姊点去这颗红痣,没了记认,那席淞口说无凭,便不能指证白姊姊就是包秀春。”莲生欢喜拍手,转念一想,又连连摇头: “不成啊,如此祛痣,必然留下疤痕,官府一旦验身,见到疤痕便知是我们做了手脚!” “祛疤痕我也有法子。”辛不离从容不迫,又抽出另一个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本: “这也是我自民间集来的方子,名唤贝叶膏,给许多乡亲试过都有奇效:血余炭一块,以一斤麻油炸化,去渣,下火入白蜡溶化而成油蜡。取棉纸蘸入油蜡内,贴瓷片上晾干,便成贝叶膏。用时将膏药敷在疤痕处,半个时辰换一张,细小疤痕连敷六个时辰可以无痕。” “太好了,就这么办!”莲生欢然起身: “那恶贼要香堂三日内交出白姊姊,还剩两天时间,我们马上动手或许来得及。不离哥哥,你把药膏给我,我去操办。” “我陪你去。”辛不离匆匆将手边针囊、医书拾掇整齐,奔去墙边药柜,一格格拉开柜子取药品。莲生急道:“你不要去,我自己弄就好了!白姊姊自己也是懂医药的人,放心吧!这事毕竟是造假,一旦追究起来有违王法,万一出了问题,不能连累你……” “你既然要救此人,我必要帮你救到底,不能葬送这条无辜性命。”辛不离将药品一样样装入竹篮,平静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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