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子。”宫羽仰起头来,一双盛满忧郁的青眸,望向头顶幽深苍穹: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 “此次大军入城,可真是盛况空前。” 暮色已深,四周仪卫环侍,两旁风灯高挑,霍子衿骑在五花马上,与李重耳并辔而行,喜气洋洋地闲聊:“都说庚子七年澹台咏大捷归来,入城时万民投花掷果,传为多年佳话,只怕也没殿下这般风光。” “澹台咏我不敢比肩。”碧玉骢上的李重耳,得意地笑了笑:“投花掷果嘛,对本王来说算什么异事?只是此战全胜,利国利民,看见百姓如此欢喜,倒真是教人开心。” “对,属下……属下还有一件礼物要呈送殿下。”霍子衿伸手入怀,摸出一样物事来,犹豫一下,郑重捧给李重耳。 李重耳接在手中,展开一瞧,只见是一幅白绢绣花汗巾。 两面各绣了一只动物,还题着几个小字,夜色中看不清楚,但是显然可见绣工繁复,必定花了不少心思。这礼物闺阁气息十足,哪像男儿礼物,霍子衿却又神情忸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重耳不由得暗笑起来。 “霍都尉,你这番情意,本王有些承受不起……” “这不是我做的,是我妹子!”霍子衿十分气苦:“她本来要投给殿下,又恐在人群中投不到,逼着我送给殿下,我也没法子。” “小葫芦会做针线了?上次见她,她还拿弹弓打鸟儿呢。”李重耳扬起一条眉,重又仔细打量那条汗巾:“‘鸡犬升天’,不错不错。这只鸡绣得真是活灵活现,狗么,是不是太肥了点……” “是‘英雄盖世’!哪里是鸡和狗,这是一只苍鹰,这是一只黑熊。鹰,熊,英雄,庆祝殿下凯旋的意思。” “哇,英雄盖世。”李重耳顿时眉花眼笑:“正衬本王,正衬本王,收下啦收下啦。” 霍子衿无声地叹口长气。 真是无奈。妹子霍子佩趁着兄长近水楼台,逼着霍子衿替她送这送那,霍子衿深知李重耳心有所属,何况又早有婚约,岂能纵容妹子的情意,不免苦口婆心地劝阻,又全力描述了一番李重耳的各种劣迹: “你们女子啊,只见他相貌出众,就不管不顾地倾慕起来,可知那家伙实际上是个什么人?惫懒,莽撞,执拗,跋扈,说一不二,横行霸道,动不动就犯浑……阿兄跟他这些年,日日被他折磨,累都累死,你们还飞蛾扑火似的往上冲。” 霍子佩只笑眯眯回他一句:“阿兄,你早有升职机会,为何一直不肯离开韶王府?” “我……” 那霍子佩一身男装,叉腿坐在案上,用力以衣襟擦拭着她的铁弹子,洋洋得意地笑出声来:“韶王英雄勇武,敦煌谁人不知,阿兄为了劝妹子放下,就把他说成那般模样,摸摸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我跟他太久了,要离开也不容易。”霍子衿勉强分辩:“你可不一样,你才见过他几面……” “姻缘天定,就算只见一面也足够。……不准管教我,阿爷阿娘都没管教我,你送去就是了,妹子就是倾慕他,此生非韶王不嫁!” 岂有此理。人之情性,岂是一面可识?小儿女不懂事,喜欢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三生三世,缘定终身,哪是什么情爱姻缘的正道?这殿下也是一样的心性,对那莲生姑娘念念不忘,真教霍子衿仰天长叹,恨铁不成钢…… 转瞬已经驰到荣光里,高墙环绕,朱门耸立,明亮的灯火照得门前如同白昼,众多军士守卫,正是韶王府到了。 正待飞驰而入,却听门内一片嘈杂,大开的门户中,通明灯火下,宫人与侍卫环侍,正护送另一队浩大仪卫出门。侍卫奔来禀报: “禀殿下,绿云公主来探望殿下,刚要启程回宫。” 李重耳素来与胞妹亲厚,闻言大喜,当即翻身下马,兴奋地飞步迎上。皇家内眷,仪卫森严,霍子衿跟了李重耳九年也从没接近过绿云公主李可儿,此时被前后仪卫堵在门口,进退两难,唯有匆忙跟着下马,避在路边。 只见一列挎刀佩剑的校尉浩浩荡荡地出门,之后团扇、旗牌高举,两排彩衣革带的宫人鱼贯而出,之后又是一队舍人,然后才是八人扛的肩舆现身,灯光中只见帷帐深深,锦绣重重,后面又有雉尾扇、团扇、曲盖一对对地行出门外。 那公主显然也听得兄长归来,急唤肩舆落地,帷帐掀开,一只柔白如玉的小手撩在帐边,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 “阿兄怎么才回来?等了你一下午,宫门都要关啦。” 李可儿与李重耳同为贵嫔阴凤仪所出,比李重耳小三岁。 绿云公主这名号,缘自她天生一头秀发,长可委地,光可鉴人,此时那秀发精心绾作高叠的百鸟朝凤髻,簪一排八支翠凤挑,端丽万分,身上藕荷色鱼子缬襦裙、绛紫地卷草纹织锦披风,皆是光芒氤氲,额头、下颌和双颊都精心贴了翠钿,衬得一张小小瓜子脸分外白皙。 霍子衿就立在门后,正对帐口,肩舆四角高高挑起的红纱宫灯,将那小脸照得分明,只见双颊靥钿滴翠,两鬓金梳流光,耳后两绺长发自肩头直披而下,如高山飞瀑,宛转曲折地绕在膝边。一双黑眸盛着漫天星光灯影,亮闪闪地望向李重耳,娇声道: “都怪你归来太迟,害得我多输了许多盘。下次你再凯旋,我不来与你贺喜!” 【📢作者有话说】 新的征程开始了!继续求评论么么哒~~
第61章 无边孤寂 ◎万众内心里,最深最痛最不可触及的情感。◎ 李重耳早已上前,伏在帐边瞧着李可儿,嘻嘻笑道:“又与那姬守婵弈棋啦?真是自讨苦吃。待为兄陪你下上几天几夜,让你赢个痛快!” “阿兄说话都不算数的。”李可儿伸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头。这女子异常地娇嫩温婉,语声和举动都柔软得教人生怜:“都说了要陪我去九婴林围猎,却又忽然征战去了,我白学了弓箭,臭阿兄,坏阿兄,我不要再见你啦。” 李重耳仰天大笑:“军情这回事,岂是阿兄说得算的,阿兄没那本事叫夏国先不要犯境,等我陪妹子打完兔子再说。对了,阿兄在疆场砍了不少人头,回头送予你赔罪,好不好?” 李可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呸,谁稀罕你那人头。围猎也不消你陪我,哼,难道我不会自己去。” “九婴林你可去不得,一个不防,被野猪叼了去,做个野猪夫人,阿兄可救不得你!” “呸,呸,你才是野猪夫人,不理你了……”李可儿被这阿兄逗得笑靥如花,眸光一转只见帐外侍从环拥,连忙回手拉严帐帘,只在帘缝中翘出个兰花般的赞美指,娇声叹了一句: “阿兄,你打的这个胜仗,实在太了不起,宫里人人都在传颂。天下男儿,再没有比我阿兄更英雄的啦。” 李重耳再自信再狂傲,听这话也忍不住笑出来:“胡吹大气!你连宫门都没出几次,见过几个男儿!宫门快关了,快快回去吧!”…… 仪卫行出巷口,渐渐远去,李重耳笑着回身,重新上马,举步进门,忽见霍子衿还站在门后,怔怔望着仪卫远去的方向。 “走啊,发什么呆呢?” 霍子衿回过神来,匆忙跟着李重耳迈进门槛,险些在高大的门槛上绊个跟头。李重耳喝道:“喂,你的马。” 霍子衿如梦初醒,又疾步奔出门外,去拉他的五花马。那边李重耳已经哼着歌儿驰去,消失在府内迷离灯影中。 —————— 缱惓春-色,随风潜入夜,在韶王府的暮霭中划出阵阵涟漪。 出征数月的主上凯旋,整个王府欢欣鼓舞,四处挂了花灯,结了彩缎,搞得比过年还要热闹。迤逦联廊下,一道道鹅黄灯影飘扬,盛装宫人往来穿梭,个个脸上带着喜不自禁的气色。 李重耳卧房内,一众宫人早已服侍殿下宽衣,洁面,换装,整饬完毕,陆续退下,只留下司寝宫人姬守婵一个人跪在榻边。 “……如此大获全胜,姬将军居功至伟。”李重耳将那陇安战况,简要讲了一番:“他罪名尚未洗清,一回敦煌仍被囚禁,不能见你,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尽量替他开脱。” 姬守婵深深拜伏于地,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谢殿下,拜谢殿下,千言万语,说不尽奴婢的感激。奴婢知晓家父心意,他不惧一死,一向视马革裹尸为至大荣光,只因身负重罪,自忖不配死于沙场,方才回朝听凭圣上处置。如今殿下给家父机会,令他重回沙场征战,无论生死成败,都是恩同再造,奴婢……拜谢不尽!” “免啦。”李重耳于枕上躺倒,又侧头斜睨着姬守婵:“你却又对我这么好了。救了你父亲之后就像个木头人忽然活了一般。” 姬守婵面红过耳,低声道:“奴婢一直尽心伺候殿下。” “得了吧,你自打进了韶王府,就从未露过笑容,在我面前更是阴云密布,你以为我是呆子,看不出来?就在出征前,你还当我是瘟疫似的,满脸嫌弃,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李重耳自得地昂头: “想本王,丰姿玉貌,顾影无俦,每次巡视街头,都有无数民众围观追随,何曾被女子这般轻贱过?瞧在你家门遭难的份儿上,不与你一般见识,也就是了。” 姬守婵面色更是通红,深深垂了头。 那一头秀发,只于脑后绾一对丫髻,无珠无翠,身上着月白短裳,靛青裲裆衫,乃是奴婢打扮,但是容色清丽,长圆鸭蛋脸端正白皙,美貌实不逊于李可儿。神色中更有一份出尘的书香气,风雅高贵,令这女郎在一众宫人中卓尔不群。 她本来,也是官宦后代啊。孰料祸起萧墙,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早在陇安黑狱里,就已经抱定心志,待得为父亲送了终,便随母亲而去,免得没入官奴婢后,在阴冷宫墙下承受无尽屈辱,却不料一早便被这韶王殿下点名要了,被少府寺押着送入韶王府中。 这殿下高傲骄横,从未讲过要她的缘由。众宫人私下里都说是因为她美貌,必是殿下要成亲了所以先放侍妾在房里云云,搞得她日日生活在恐慌里,怀里揣了把剪刀时刻准备自尽。却不料殿下全然不曾染指,还自大理寺屠刀下,救出了她本已无幸的父亲。 这恩德,昊天罔极,粉身难报。 深悔自己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对他各种猜疑。待得知父亲被救,揣下了报恩之念,殿下早已兵发陇安,连个感激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去半年,杳无音讯,日日牵挂,时时焦心…… 那一向清冷孤绝的眉眼,此时宛转低垂,充满了无尽的恭谨与柔顺:“是奴婢有眼无珠,不识殿下英雄风范。” “这回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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