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没有带上全军,只以二百精兵,就将十万大军击退。” 李重耳惊羡之情,形于颜色:“啊?那是怎样做到的?” “那年与秦国交战,敌众我寡,我军在君子关被秦军团团围困,眼看无力支撑。澹台咏亲率二百精兵,深夜攻入秦军大营。” 裴放遥望天边夕阳,仿佛又回到了当时情境: “他带着这二百军士,在敌营中左冲右突,快捷如鬼魅,一举破了秦军主帅营帐,亲自将主帅斩于案下,教军士们四下放起火来,便即撤退回城。那秦军一见火起,登时大乱,黑夜中竟开始自相残杀,待到天明一看,大军已经杀了个七零八落,而我军二百精兵,只损了三人……” 李重耳听得目眩神驰,嘴巴都张得合不拢来,双手连拍,一迭声地赞道: “了不起,可谓用兵如神!待本王找个机会,也这样试演试演。” 裴放呵呵一笑:“军情千变万化,不可一概而论。唉,我大凉一向都不缺勇士,而真正精通兵法,掌控战局的统帅,始终难求。最近东境夏国觊觎庆阳郡,随时将有大战,大凉表面繁荣昌盛,实则危机四伏,老夫日日忧心,只求澹台咏再世,救得边境危难……” “我几度向圣上申请去庆阳杀敌,圣上只是不允!” 裴放语声依旧温和,但神情却相当肃穆: “皇子出征,历来慎之又慎。须知殿下金玉之体,并不是为了冲锋陷阵而生,圣上封殿下为护国将军,也不是为了让殿下身先士卒,以敌酋之人头报功,而是期望殿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殿下天纵奇才,若能精研兵法,做一个胸有大局的统帅,方不负圣上期望,亦不负老夫一片苦心。” 这一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教李重耳一颗飞扬跳脱的心,都跟着沉淀下来。一时间豪情勃发,将胸膛一挺,慨然道: “说得是。以后每逢朝中无事,本王去太尉府上请教兵法军情!必要武艺与兵法兼修,做个像澹台咏那样的名将。” “兵法军情,必当倾囊以授。不过……”裴放微微摇了摇头:“澹台咏盛年横死,殿下不可这样自拟。” “澹台咏是怎么死的,太尉知道详情吗?”一提到澹台咏的事迹,李重耳年轻的面孔上,便溢满激动与好奇: “当年飞天下凡与澹台咏结缘,本是轰传天下的一段佳话,最后怎么不得善终?我只听说他是十五年前逝于将军府,死得十分不明,飞天夫人也同时失踪……真相到底怎样?” 裴放默然无语。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城墙街道,全都一片凄美灿烂的火红色,裴放的面容,也被霞光照得紫红一片,过了良久,方才开口: “朝中对此讳莫如深,我也不便多言。众人都说,定是那飞天起了异心,弃我大凉而去,还将澹台咏害死了。” 这番话听在李重耳的耳中,却是无比的不受用,当即伸掌在腿上一拍,怒气难遏: “那些竖子胡说八道。飞天夫人我亲眼见过的,温和无比,良善无比,怎会害人,何况是心心相印的龙骧将军?其中必有蹊跷!” 裴放长长地叹息一声,内中意味,比夕阳中的晚风还要萧索惆怅。 “人生在世,知人尚难以知心,何况知一天神……想澹台咏英雄盖世,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真真令人扼腕慨叹。他统帅三军,并不以权势镇压,而是以德服人,对军士对百姓,都是胸怀仁慈,一视同仁,虽掌兵戈,却是施德无算……” 裴放说得动情,一向镇定如恒的眼眸中,竟然隐隐泛起泪光: “当年同袍征战,老夫曾得罪澹台咏,然而他不计前嫌,仍于乱军中舍身救我性命,此恩永生难忘,我虽比他年长,从那时起也敬他如兄长一般……都说他武威过人,依我看来,武威比起他的德行来,根本还不值一提啊。” 短短几句话,其中蕴含的深情厚谊、敬服推崇,令李重耳胸中大震。眼望前方夕阳将落,灿烂余晖铺满长街,金光延伸天际无穷处,脑海中也是思绪万千。一个月来被各种焦虑、不甘、委屈、渴望塞满的胸臆,此时终于被这光辉照亮,隐隐有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真希望也有人以这般言语评述本王。对!以威服人,不足为奇,要以德服人,以仁待人,方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将军。” 裴放侧目打量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缓缓点了点头: “殿下年齿尚幼,路还长得很,德行也要靠岁月磨练……” 却见李重耳已经转过身子,询问紧随其后的辅护都尉霍子衿: “那人叫什么来着?” 世上也只有霍子衿,能迅速跟上他的思路,理解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殿下是说……辛不离?” “啊对,辛不离。” 李重耳重又回头,驱马前行,夕阳下一双明眸光芒闪动,心事重重地思索半晌,才迸出咬牙切齿的一句: “给我找出他,那个苦水井的神童!” ————— “他来找你道歉?” 纵是地裂山崩,跳出来一个龙王来找辛不离道歉,也不能让莲生更惊诧了。一双大眼霎霎眨动,完全不置信地盯着辛不离,问了一遍,又问一遍: “他?来找你?道歉?” 诚然她见过李重耳沮丧脆弱的样子,知道他亦有天真稚气的一面,但若说他跟辛不离激烈冲撞之后,还能回头来找辛不离道歉,这可教人万万不能相信…… “那个嚣张狂妄的家伙,怎么可能跟你做小伏低?” “没有做小伏低。”辛不离苦笑一下:“还是那么嚣张狂妄,史上最嚣张狂妄的一个道歉。” 那天下午,城东云龙门外的草场上,蹄声阵阵,宛如滚滚风雷席卷大地,震慑了每个牧羊人的心。一队数百人的浩大队伍,挥枪纵马,自云龙门疾驰而出,五色旌旗招展,雄壮乐声飘扬,拉开一个数里方圆的圈子,紧紧围住整个草场。 连羊群都被惊到了,咩咩叫声,响成一片,小羊羔四散奔逃。牧羊人起先还以为是狼来了,待得各家找回各家的羊只,一一拢好,举头望去,才望见是名动敦煌的五皇子李重耳韶王殿下驾到。 “拜见殿下……” 牧羊人一片片地跪倒,深深伏拜于地,惊惧地不敢抬头。眼角只瞥到碧玉骢的马蹄哒哒作响,踏得草场中泥土飞溅,势如蛟龙出海,腾云驾雾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官制,本文取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配置:三公九卿六曹制。 三公是三位地位最高的官员,一品重臣,手握实权:太尉掌军事,丞相掌政务,司空掌财谷。另有一名大将军,也是一品重臣,掌带兵打仗。 三公之下,各辖三卿,此外还有六曹,类似于各部委,以后出现的时候再说吧。架空小白文,希望大家看得轻松自在~*^_^* ☆、第25章 第一瓶香 辛不离跪伏于地, 心中多少有些预感, 果然, 那骏马飞驰而过, 巡视半圈,远远兜回,直冲着他奔来。离他仅有数丈,仍无停止之势,一枝箭般直冲面门, 眼看着四只铁蹄就要踏到自己身上,辛不离双眼一闭,索性埋下了头,咬定牙关, 一动不动。 一阵疾风扑面, 那马匹就在他面前蓦然停步,四蹄收得干净利落, 稳稳踏在他身前尺余的草地上。 嚯地一声斗篷响, 一条人影纵身而下,簇新的**乌皮靴疾步走近,在他眼前立定, 双足微微一张,摆个八字形的架势。 “拜见殿下。” 见贵胄而不请安, 那是杀头的罪名,再疑虑,再不甘, 辛不离也只能低声开口。 那一瞬间,脑海中真是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不知道这小贼要怎样整治他。他什么也没做,全然出于好心,出于一个医者的仁心善意,一时忘形地伸手给这小贼医治,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像嫌恶一条虫子似的嫌恶他的触碰……一个月没动静,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却又卷土重来,巴巴地带了这么浩大的一队人马来找到他,难道是…… “免!起来说话。”李重耳喝道。 辛不离放下手中羊羔,立起身来,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殿下,不似比武那天的平民装束,而是衣甲隆重,冠戴齐整,凛然发散着令人敬畏的威势。一身绯色纱袍,鲜艳夺目,纱中织绣着连绵不断的螭虎纹,威猛的爪牙隐现于重重云朵之间……这是高官贵胄才能穿用的服色,穿在这英武少年身上,更添无穷光彩,比得辛不离的一身粗麻衣衫愈发显得破烂不堪。 面上那昂扬的神采,嚣张的气焰,更是燃尽四面八方,整个云龙门外的草场都装不下他了。腰间,还悬着,一柄镶金嵌玉的犀皮鞘长剑…… 辛不离双手握拳,正在暗暗戒备,眼前那方正的下颌微扬,一双湛亮黑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已经傲声开言: “我来跟你道歉!本王以德服人,不再计较你那日所为。我仓促之间口不择言,你也不准放在心上。” 这番话来得实在太过突兀,对辛不离简直是个惊吓,愣怔之下,茫然抬头看着李重耳,只见这韶王殿下也是一脸的不自在,显然道歉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极不习惯。 “你去告诉七宝,还是要……继续较量。后日午时,老地方等我。” 一言已毕,李重耳忙不迭地退步抽身,肩后斗篷一扬,人已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碧玉骢,就在那霍子衿的服侍下,翻身上了马鞍。辛不离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扬手喊道: “你……等等!道不道歉,我不在意,以后不要再约七宝比武!” 李重耳手挽缰绳,骑坐马背,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眸直瞪着他,两道浓眉高高挑在额角:“你?不准我?和七宝比武?本王没听错吧?” 辛不离双手握拳,瞬间已经感受到掌心微微的汗。 是,他不想他和七宝比武。 这人的身份,怎是苦水井贫贱少年可比,与他滚在一处厮打,简直是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危险。他身为皇子,自可以率性任情,高兴找个平民来较量,就随手较量一番,但这种屈尊俯就,礼贤下士,绝对不能当真。莲生天真烂漫,哪里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伴这殿下玩耍,就似伴了一条狼,一旦哪一日没有理顺须毛,这小贼反噬一口…… 他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他的莲生,纵然只有一点点可能的危险,都不可以让它发生。 “七宝粗鲁无礼,出手没个分寸……”辛不离低眉俯首:“我怕他伤了殿下。” “嗤!他伤我还少吗,我介意过吗?肩膊打脱了臼,养了数日才好,我怪罪他了吗?”李重耳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我们已经打了快半年,一向融洽,相投得很,怎么你一来就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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