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白珞见他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索性不与他争辩了,生生拽着他在大街上哑着一声又一声地喊“阿宿”,想唤出那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小耗子。 而迟宿亦趋亦步地跟着她,脸比锅底还黑。 他们两个修士竟然跟丢了一个半大孩子,这听起来像个不可思议的笑话。 不得已回到了那间药铺。 刚才对小孩儿抡笤帚的药铺老板娘见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檐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一对璧人,以为大生意上门,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二位贵客到小店来想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 白珞心下急躁,没有与她周旋的耐性,放了一块上品灵石在桌上,问起小孩儿。 药铺老板娘见钱眼开,嘴皮子利落地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那小瘦猴子背了一堆杂草到我店里来行骗,我不待见他才将他赶了出去。这些行骗的猖獗,总爱差使这半大孩子上门!有的人不忍心见小孩挨饿受冻,知道被骗也要给孩子几块碎灵石。这是行骗的惯用伎俩……哎呀,二位贵客找他,难不成是上了他的当?” 这个女人对男孩只有一个“骗子”的印象,对他的来历和去向都一无所知。白珞知道在她这里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干脆地离开了药铺。 她握紧了手腕上的玉镯,感受着镯温的变化。 鲤心寒玉镯会在迟宿残魂靠近的时候释放寒光,她早该意识到的! “阿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背篓的男孩儿?他梳了一个冲天辫,模样黑黑瘦瘦的……” 她焦急地向路人询问男孩的去向,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迟宿见状不忍道:“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珞珞,你仔细想想,入魔拔除的魂魄残缺不全,怎么可能修出实体?那孩子兴许只是跟我小时候长得相似罢了。”顿了顿,迟宿说出自己心底更真实的看法,“他出现得蹊跷,也许是有人为我们准备好的陷阱。”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白珞咬了咬唇,语气里带着哭腔道,“阿宿,我很怕跟上次一样……我想救下它……”她对没有在丧魂钟下救下迟宿残魂一事耿耿于怀,即便知道迟宿入魔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也不愿错过救下其他残魂的机会。 迟宿将手指伸到幕篱下,果然摸到了她脸上温热的眼泪,知道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叹了口气,手掌握住她手腕上的寒玉镯,状似不经意地摩挲了两下,玉镯立时释放出微光。 似对玉镯微光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迟宿神色了然道:“跟我来。” 他们在小镇街道上穿行,从热闹的集市走到了偏僻的深巷。 深巷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躺在水沟旁打瞌睡的乞丐和地砖上已经看不穿原型的发霉食物,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气味。 巷道狭窄,迟宿与白珞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走在前边的青年停住脚步。 他脚下有具裹着草席的尸体,哪怕掩住口鼻,也难挡腐肉所散发的阵阵恶臭,一群苍蝇围住草席嗡嗡叫嚷。 而在距离尸体几步之外,小男孩正狼吞虎咽地吃一块灰扑扑的馍。 白珞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 霜晶利刃,刮骨绞肉。 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意从竹林深处横扫而来,将眼前的竹林尽数切断。 任止行自噩梦中惊醒,呕出一口污血后不住地喘息,他看着头顶的石壁,想支起身,浑身像被撕裂般疼得大汗淋漓,忽而耳畔一个女声道:“哟,终于醒了!” 任止行循声转过头,见火堆旁坐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容貌姝丽,眉眼灵动,正托腮含笑看着他。 那张脸与任止行记忆中的某个人已经模糊的面容重叠起来。 任止行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一个相似的山洞里,那抹倩影每天与东升的旭日同时到来,给阴冷幽暗的山洞送来一缕微光,融化了洞口皑皑积雪。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止行…… 任止行?你的剑也叫止行,叫起来容易混淆,不然我替你取个名字吧? 好。 小任?小刃?小人?不妥,谐音不大好。有了!少女蓦地有了主意,眼眸明亮满是期待地问他,叫小刀如何? 为何叫小刀?他修的是剑道,或许应该叫·····小剑?他傻傻地问。 嚯,那可不大好听! 少女一边摇头,一边跟他解释:小刀止行,刀剑相依,多亲近。从此以后,我就叫你小刀吧! 刀剑相依……他怔忡片刻,将几个字默默念了几遍,目光追逐着少女的身影,漂泊不定的心萌生出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是啊,刀剑相依,多亲近。 …… 恍惚间怒从心起,素来沉着冷静的剑修暴喝:“何方妖孽竟敢冒充她的样子!” 任止行浑身大小伤口无数,脸颊也没能幸免,狰狞的面目撕裂了脸上的伤口,教他看起来更加渗人。 只是伤势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些,稍微运气口中就生出甜腥,似竭泽后脱水在岸上挣扎的鱼,任止行垂死蹦跶了两下就重新摔回了地上。 “妖孽?” 女子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小剑修,你不认得我了吗?白日里你追我追得很爽快哩!” “胡言!我何时追过你……”任止行说着想起了什么,打量女子通身过后,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他语气稍缓,试探道,“你是冰魄剑剑灵?” “不错!”剑灵骄傲地抬起下巴。 任止行恍然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剑灵的脸,感受到她的注目后不大自在地移开了眼,“迟宿怎么让你幻化成了她的样子?” “这有什么……”冰魄剑剑灵眼前浮现出一个双眼通红的少年,语气轻快地说,“大概是因为那会儿他想念妈妈了呗!” 冰魄剑剑灵的相貌,正是照着上一任剑主顾雪影的模样拟态刻画而来。 她捡了根树枝戳了戳火炭,托着腮十分好奇地看着任止行,道:“你刚刚认出这张脸的情绪也不大对劲呐!哦,你认得冰魄剑的上一任剑主顾雪影吗?” 任止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无力地躺在地上,声音沉闷:“你为什么救我?迟宿……让你来试探我?” 冰魄剑剑灵将手中的树枝一摔:“狗比剑主带女人去逍遥不带我!哼,我救你是因为看你的剑不错,想跟它比划比划……”她说着眼神就飘到了剑修腰间的佩剑上,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憋着坏儿。 任止行将手覆在了止行剑剑柄上,轻叹一声,道:“迟宿和她一样都是天才级的剑修,小小年纪就能让本命剑化身剑灵。吾辈惭愧,修行数载都未能与剑同心。” “你不必夸他,我这会儿不待见他!”冰魄剑剑灵冷哼一声,好奇道,“你跟顾雪影是什么关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唉,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剑主,才能教你这般念念不忘吧……” 任止行教她一连串的发问逼得窘迫,提及顾雪影时,他平实而敦厚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神采:“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冰魄剑剑灵以为他会展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端端正正坐好了,没想到等了半晌没有等来下文,傻眼:“啊,就这么简单?” “是啊!我这等凡夫俗子,资质平平,气运平平,一生只为活一口争馒头的气,哪怕放在话本里小说家也不会为我费笔墨。” 冰魄剑剑灵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哀伤,摆手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修为境界已经注定你不会是小人物。反而是我才应该感叹,那狗比……大抵一辈子也不会想起,在他的故事里给我添一个姓名。” 一人一剑闲聊了通,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以为迟宿会很珍惜顾雪影留下来的遗物,这样听来你对他的怨怼还不少?” “小屁孩儿,就仗着自己天赋高!”冰魄剑剑灵听到迟宿的名字就上火,“不说别的,就拿雪影剑主这张脸来说吧!明明是他自己执剑跪地,哭着喊娘,我才勉为其难照顾他的情绪,化身成雪影剑主的样子,没想到那厮翻脸就不认人,这么多年了连风都不肯让我出来放放,憋死老娘了!” 冰魄剑剑灵说到激动处咬牙切齿,叉腰喘着粗气,想让任止行附和自己的看法,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剑灵在迟宿脸上见过很多次类似的眼神——这是他面对白珞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露出暧昧的笑,倾国倾城的脸朝毫无抵抗力的任止行凑近了些。 “原来雪影剑主不只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的心上人吗?” 任止行喉结一动,似有些恼了,“你只是个剑灵,不会懂的。”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喜欢雪影剑主?那你肯定很讨厌迟朔,也不喜欢我那狗比剑主吧?” “我不会讨厌她的孩子……”任止行捂住了眼,似乎不看见那张教他心乱如麻的脸,混沌的脑海才会更加清醒些,但是黑暗裹挟而来的哀伤瞬时将他的思绪吞没了。他哽咽着说:“她是世间最好的人,却嫁给了世上最卑劣的男人。只恨一境之差,天壤之别,我杀不了迟朔,不能亲手为她报仇!” “于是你去找迟宿,在他上烨山寻找白珞之际告诉他关于顾雪影之死的真相……”剑灵若有所思道,“你挑了临仙门与点金城联姻的时候,是想以此诱导迟宿入魔?” “不是的!”任止行猛地睁开眼,矢口否认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没有想害阿宿!”他摇了摇头,痛心道,“阿宿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的。” “阿宿?”剑灵附和地点点头,“你叫得很亲近,我相信你不会害他,甚至内心还是维护他的,但是这个秘密揭穿的时机实在太巧了,不是吗?你是如何得到留影珠的?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把留影珠给迟宿?难道你不知道那样会害了他?或者,任止行……你告诉我,是谁将留影珠给了你,让你在那一天交给迟宿?” 一连串的提问仿佛教眼前性格跳脱的剑灵换了个人。 任止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顾雪影是我潦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挚友,我不会为了给她报仇诱导她的儿子入魔!” “阿宿……” 喊着多年不曾启齿的名字,任止行望向冰魄剑剑灵的眼睛,目光坦荡得不带一丝亵渎,却似在一个相互交错的时空中……与另一个人进行着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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