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里有老翁歪着身子打盹儿,听见有脚步声走近,连忙支起身子,从布袋中抓一把饵料抛向莲池。 一时间,沉寂的莲池忽然热闹起来,无数红鲤跃出池面争食,灵动的画面引得长廊下的侍女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白珞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得出来。 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烦躁又憋闷。 那个叫“顾烟”的侍女见她脸色极差,小心地问是否有什么地方照顾得不妥当。 白珞幽幽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轻雪门为白珞准备的住处也在莲池附近的一处水榭。 白珞打着水榭内的陈设,只觉房内温暖如春,便是瓶中花蕾也开得娇艳,身在雪山,却丝毫感受不到冷意,这些恐怕也都是轻雪门奇绝阵法的功劳。 但是…… 只要她一推开窗,就能看见窗下红尾摇曳,游弋嬉戏的画面。 白珞看得毛骨悚然,只一眼就掐诀合上了水榭所有的木窗,对领路的侍女道:“这个地方腥风太重,我不想住在这里。” 顾烟当即颤巍巍跪下,“请姑娘见谅,是我等思虑不周,奴婢这就回禀兰管事,为您安排一处新的住处,还请姑娘在此地休息片刻……”说着想起什么,吞吞吐吐道,“姑娘可是不喜鱼腥气味?为庆贺少主归来,今夜门中设了宴席,席、席面以鱼为题,恐有不少腥食。姑娘若是不喜,奴婢一并回禀管事,为您单开一席……” 鱼宴? 白珞再也忍不住了,匆匆挥退一众侍女,捂住嘴抓过一只白瓷痰盂,吐了个昏天黑地。 此间屋门未掩,门外有侍女低声私语。 “白姑娘……是不是有了?” “这可说不准!据说少主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指不定早已私定终身,这位就是未来的少主夫人呐!” 白珞:…… 她是为莲池中的人鱼族的境遇心寒齿冷,怎么到了她们嘴里就成了…… 按捺下胸中羞恼,白珞伸手想倒杯清茶漱口,又觉得这里糟心得连水都不干净,便掐诀净了口鼻,收拾停当后才重新唤人进来。 “顾烟……” “奴婢在。”小侍女被点了名字,背脊一挺,在她跟前笔直跪下。 白珞存着试探之意,弯下腰,素手托起小侍女的下颌,试图在她惊慌的眼神里找到轻雪门对自己意图不轨的证据。 只是在顾烟小兽一般清澈的眼睛里,白珞什么也没有瞧见。 顾无非真有意思,为何要派一个如此单纯的小姑娘来“照顾”自己? 心中有了许多猜想。 白珞收回了搬离水榭的要求,合上房门后开始打坐修炼。 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顾无非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 另一边,裹着狐袄赤脚步下高台的顾无非,一把拉住了迟宿的手。 这个动作亲密得让迟宿有些不适。 顾无非脸上同样带着一丝让人不已察觉的不耐与厌恶。 迟宿挑眉,也不怕膈应,挑衅地喊了声:“舅舅。” 一时间,他竟听见了磨牙之声。 “咳咳咳……”顾无非拉着迟宿,一边往外走一边与他说话,“走吧,我带你去见诸位长老。” 他赤脚踩在结冰的石阶上,许是受了寒风,咳嗽得更加厉害,腰背与颈椎因为剧烈的咳嗽不得不蜷起来,从背后看根本不像是个少年人,反而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迟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不甚了解的血亲和他带自己走过的地方。 他们经过的地方俱是重重把守,护法站位与玄妙的法阵结合,呈现出一派固若金汤之势。 轻雪门执礼、执法、执剑、执印、执言五大长老,牢牢掌控着顾氏一脉的最高话语权,上至宗门门主,下至无名小卒,唯长老之命马首是瞻。 “诸位长老年纪大了,不喜逆耳之言。你待会儿只管听着就是,哪怕听到几句糟粕,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罢了。这是你第一次见他们,别闹得太难看。”顾无非明面上维持着门主风范,一路却对迟宿叮嘱了许多出人意料的言论,末了说了句,“你想问封魂诀,必须先跟那几个老家伙打好交道。” 迟宿慢悠悠道:“若是我不愿呢?” 顾无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五位长老,四个上墟境,三人中阶,执法长老境界大圆满,隐有破巅峰之势,你掂量自己的斤两,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在几位大能者跟前造次?” 强者为尊,亘古不变的道理。 迟宿捕捉到他话中的漏洞,疑惑道:“还有一位长老是……” “哦,执言长老……”顾无非扯了扯嘴角,讽刺一笑,道,“当年为了护住阿姐渡过死劫,他以上墟境巅峰修为主持禁术护身契,不承想天命难违,在顾雪影身亡的一刹那,执言长老被禁术反噬,修为倒退八百年,而今不过是个青赤小儿,日久缠绵病榻,唯一的乐趣就是逗猫玩罢了。” 他以一种玩笑似的方式说出了诸多过往,末了还吹起了口哨,孤寂又悲凉的哨声回荡在雪山上。 迟宿对轻雪门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自山腰处的大殿往上,穿回廊,过亭台,琼楼玉宇,不胜寒处是宗祠。 一路上所遇见的守卫俱是恭恭敬敬。 迟宿:“天下皆知我入魔,人人喊杀,而今在轻雪门倒成了例外?” 顾无非:“你当一个草菅人命的门派还有脸歧视魔物?” 迟宿:…… 这番见解真是独特又贴切。 “不过……”顾无非又道,“算你在列,这偌大的宗门里知道人鱼真相的族人只在十人之数。” 迟宿浑身一震。 顾无非见他如此惊讶,解释道:“这是长老们的一致决定。身中诅咒的族人,不吃下人鱼肉只有死路一条……这是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秘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这一批又一批的崽子都像顾雪影那样拿命与天斗,轻雪门早已人丁萧条了。” 这大抵是最悲哀之处了。迟宿身上留着一半顾家的血,却没有顾雪影那份过分的天真,他作壁上观,对身体孱弱的顾无非冷讽道:“福祸无门,我看你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顾无非瞥了他一眼,道:“以命抵命之法,为天道所不容,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注定要付出代价。哪怕苟延残喘……”他垂下眼帘,沉声道:“我也要对整个家族负责。” 二人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压抑,迟宿的呼吸一紧,沉默了。 “这些秘密过于沉重,只能让少部分的人担着。”顾无非耸了耸肩,将狐袄上覆盖的轻雪抖落,“如今诅咒的效力已经越来越弱,十年来只有两人应咒,我们不会轻易杀害所饲养的人鱼,徒增杀孽。”顿了顿,失笑道,“虽然顾氏一族的杀孽早已洗不清了……” “你们……”迟宿淡淡地看着顾无非,忽然换了个说法,“他们还是认为,我娘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顾无非回避了他的问题,抬眼望了望雄伟壮观的宗祠,说:“长老们时常惋惜,宗门陨落了千年来最有天赋的门主。”
第69章 鱼宴 白珞从顾烟那里套话,得知了轻雪门内部的一些情况,大为震撼。 先门主顾雪影深得人心,现任门主顾无非尚无道侣及子嗣,迟宿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轻雪门的少主。 “大长老说迟宿少主入魔而本念不移,助少牢城除魔,平瘟息,堪担宗门兴盛之大任。”顾烟满是骄傲地说,“轻雪门上下都称赞少主是个大英雄呢!” 经过点金城一役,迟宿都快成天下公敌了,在轻雪门的待遇竟然截然相反。 白珞不禁咋舌。 于是试探地问起顾烟是否知道点金城之事。 顾烟满不在乎道:“那些中原修士怎么看与咱们何干?人有善恶,魔也有好坏呀!还是咱们轻雪门好!门主已经放出话去,谁敢在咱家门口乱吠,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白珞心中一动。 又问起顾烟的来历。 小姑娘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身世。 “我十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是门主救了我。为了报答门主,我便到门主身边做了侍女。门主许诺我,只要我成年后可以自行离开……” “不过我成年以后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顾烟一拍胸脯,目光炯炯有神,“顾烟甘愿为无非门主效犬马之劳,以报救命之恩!” 白珞由此推测,这里的人并不知道顾氏一脉与人鱼族的秘密。 心中为跟韦妤一样的人鱼族鸣不平,对顾无非的印象又复杂了几分。 月满人间,华灯溢彩。 白珞还未至席间,便已听见殿中高朋满座的热闹声响。 顾烟极有眼力劲儿地跟她解释:“门主命三十六洞,七十二峰的主事赶回宗门庆贺少主归来的大喜事,除了五位长老,咱们轻雪门最有头脸的人物都在宴席上了。足见门主对少主之事用心。” 白珞点点头,雪白的皓腕端庄地交叠置于腰间,款步踏入堂中。 袅娜娉婷,不可方物。 白珞的出现引来八方瞩目。有人悄声议论:“我曾见过修仙界第一美人,临仙门长老白楚,没想到她的女儿也是这般出众的人物,天姿国色也不过如此罢……” “不是天人之姿,如何教泯山两代上位者折腰?” “噤声!你吃醉不想活了吗?敢在门主眼皮子底下提起那个人?” 白珞置若罔闻,眼中只有青年玉树琼枝一般的侧影。 迟宿一下午没见着她,心中亦是挂念,见姑娘款步盈盈地走过来,便向她伸出手,“珞珞,过来!” 一流仙门上下有序,尊卑分明,迟宿的座位仅在顾无非一人之下。 白珞才不管这些规矩,施施然挨着迟宿坐下,一是存着挑衅顾无非的意思,二是今日在轻雪门所见异闻实在太多,只想待在最安全舒适的地方。 或许是迟宿这一声扰乱了众人视听,竟没有人反应过来—— 白珞身为外客竟然未向轻雪门门主见礼。 “列位……” 上首冷冽的声音一出,席间的唏嘘声立即停止,众座鸦雀无声,恭敬无比。 顾无非端身正坐,道:“先门主顾雪影遭泯山奸人所害,殉道而死,其子迟宿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是宗门上下当以‘少主’尊之,见少主当如本座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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