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法旨!”众人起身向迟宿齐声拜道,“我等见过少主。” “诸位不必多礼。” 从身旁传来的清朗男声再熟悉不过,白珞心下大震,双手立时攥紧了膝上的褶裙。 她平素在迟宿跟前耀武扬威,骄纵放肆,但外人在场时还是会给足他脸面,哪怕这会子气得浑身发抖,也没有掀桌子跳起来。 迟宿的目光不偏不倚,在旁人眼中仍是正襟危坐的姿态,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却覆住了白珞的手。 这是在告诉白珞要相信他。 “迟宿入魔以来,唯此夙愿,身为人子,理应为母报仇。承蒙门主与诸位主事不弃,以诚待我,迟宿必以诚相报。” 他在一群修士中提及“入魔”的过往,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引来任何鄙夷。 “少主过谦了!入魔之人断情绝爱,六亲不认,古往今来舍弃魂魄入魔者,唯有少主一人仍能识得本念,道心不改,可见天降大任于斯,少主天赋异禀,必能率领我等灭了泯山剑道的嚣张气焰!” 不说白珞,就连迟宿听到这番话后也是猛地一怔。 顾无非酌酒含笑:“殊途同归,大道始然,一切皆为因缘际遇!来人,上酒,咱们今朝痛饮,明日杀他个片甲不留!” “没错!咱们轻雪门忍辱负重多年,也是时候让修真界换天了!” 一时宾主尽欢,觥筹交错。白珞几欲张口都察觉到不合时宜,只好赌气般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 更气人的,是混迹得风生水起的迟宿仍不忘约束她。 原本入口辛辣的烈酒变得越来越淡,甚至还有股果子的清甜味道。 不许她喝酒,真把她当成小孩儿了?有本事回去别抱着她……又咬又亲的呀! 白珞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此前在点金城观摩仙门大比的情形,那时候……孟叔也不许她喝酒来着。 又联想到孟启受伤的景象,不自觉地神游太虚:不知孟叔现在怎么样…… 三十六洞首府顾奇峋率众向迟宿敬酒:“属下还记得,迟少主出生时轻雪门与万里之外的泯山遥相呼应,天降祥瑞,八百里雪莲盛放之奇景教人记忆犹新!” 七十二峰主事顾袁山已然酩酊大醉,虎背熊腰的身形挤开众人,踉踉跄跄地趴在迟宿案前,号啕大哭:“去他娘的泯山!少主合该是咱们轻雪门的少主!中山狼杀我雪影阿姐,她还那么年轻,何至于此啊!” 迟宿似有触动,迈开长腿离开座席,恭敬地喊了声“袁山叔叔”,把三百斤的顾袁山感动得涕泗横流。 他长身肃立,温其如玉,混迹于一群陌生人之间,进退有礼,游刃有余。 白珞认得这样的迟宿。 入魔前的泯山少主就是这样一个人,耀眼如明珠,光芒万丈。白珞一直希望哥哥变回从前的样子,但现在重新见到“他”,却好像看不懂他了。 正郁闷,又一道沉稳的女声刺入耳膜。 “老奴迟到了,请门主赎罪。” 来的是位妇人。 一身利落的装束,素面朝天,妇人花白的长发高高盘起,眼角略微显现出几道细纹,教人瞧不出真实的年纪。她神情庄重地步入宴席,看到被簇拥在中心的迟宿,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短小的身板快步走向迟宿,狠狠揪住烂醉如泥的顾袁山的耳朵,将他从迟宿身边扯开,骂道:“滚开!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怎敢冲撞少主!” 顾袁山被揪疼了耳朵,正待发怒,回头看见妇人的脸,粗着脖子连喊了声“娘”,连滚带爬地找湿帕醒酒去了。 妇人长吁短叹,整了整衣襟,朝迟宿深深一拜:“老奴见过少主!” 迟宿故作不识:“您是……” 顾无非:“这位是咱们猴山的女大王,唤作兰姑,除了掌管圣物溯洄镜外,还负责主持宗门内大小事务,到如今已经辅佐了三代门主……” “第四代了……”兰姑躬身,庄重地强调,但见上首坐得歪七扭八的顾无非,当即皱眉提醒道,“天寒地冻,门主切记要保重身体啊!” 原来顾无非见宴席氛围稍显松动,连饮了几杯酒后就一改方才正襟危坐的姿态,一条腿蜷起,赤脚大剌剌地踩在长椅上,瞧着懒散又失仪。 顾无非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这破身体拖一日算一日,兰姑老当益壮,宗门诸事少不得劳动您。阿宿刚刚回来,您可要多多提点他!” “老奴遵命!老奴会像对待先门主和门主一样,对待少主……” 二人说话间,各位洞府山峰的主事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像喧闹的学堂里突然进了一位严肃古板的女先生,谁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 兰姑不着痕迹地扫过席面上已然微醺的白珞,朝迟宿微微颔首,抬手间侍女们端着盘子鱼贯而入,呈上了今日宴席的主菜。 白珞正是微醺,忽而眼前摆了一盘大鱼。 外皮烤得金黄酥脆的松鱼,淋着焦糖色的酱汁,撒了几片菊花花瓣,酸辣甘甜的香掺在上腾的热气里飘荡鼻尖。 兰姑半蹲在桌案前,托起一盏酒,亲自为他们斟满。“白姑娘随少主远道而来,不知是否吃得惯咱们这里的菜色?” 迟宿脸色一沉。顾无非说轻雪门中知道人鱼真相的族人只有十个人,这位经历了四代门主的兰姑必定是其中之一。 知晓一切,却安排如此宴席,一言一行堪称歹毒,落在他眼里,无异于“诛心”二字。 迟宿以为依照白珞素日的脾性,必会朝妇人泼酒后愤然离席,心中已经在做好接手烂摊子的打算,没想到白珞接酒不接招,假借酒意不绵不软地回道:“多谢兰姑美意,我此前吃鲤鱼时被刺卡住喉咙,不爱吃鱼。” 兰姑皮笑肉不笑的接道:“白姑娘多虑,这不是鲤鱼而是无刺的松鱼。少主的接风宴上,老奴怎敢让红鲤这类劣等菜品入席?” 白珞的脊背微微绷直,道:“兰姑不知,那条鱼是白珞心中的阴影,一想起她,我就如鲠在喉,而今纵然面对再美味的珍馐,也难以下咽……这事儿哥哥也是知道的。兰姑若不允我,白珞只好多饮几杯,聊表歉意。” 她脸上带着些许红晕,浅浅的笑着,美眸顾盼,只有与兰姑对视时才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迟宿听她信口胡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好笑的是自己从未教她亲挑过鱼刺,被刺卡住这等胡话也不知她怎么好意思编得出口;心疼的是她胡编乱造是喊得是“哥哥”,白珞不知道,她只有在情绪紧张无助的时候,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他以壮声势。 拨开白珞披散在腰间的馨香长发,左右手各自从她腋下和膝盖下穿过,迟宿俯身将她轻松抱起,对众人道:“门主,诸位主事,我家小珞喝醉了,迟宿先送她回去歇息。” 一时场面微冷,上首的顾无非似无所觉,摆手道:“无碍,你且去,往后日子还长。” 刚醒完酒回到席间的顾袁山见状,连门主的话也没听进耳朵里,急道:“少主怎的要走?今日大喜,咱们合该通宵达旦……” 迟宿故作为难:“那……我将人送回去后再回来?” 顾袁山闻言大喜,正要点头,又被兰姑揪着耳朵拉开。 一旁的顾奇峋笑着打圆场:“袁山兄弟还未娶妻,怕是不懂!少主莫与他拉扯,今夜不必回来,不必回,哈哈哈……” 三百斤的大主事委委屈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 白珞估摸迟宿抱着自己走了一二里,盘算着四下无人,一扭头咬住他的肩头。她满身酒气,实际上喝得都是果子酒,此刻咬着一口银牙,低声咒骂:“老妖妇!气煞我也!” 那位兰管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红鲤激怒她,怕是想看她在宴席上掀桌而起……白珞偏不遂那妇人心愿! 迟宿“嘶”了一声,依旧稳稳地抱着她不撒手,“窝里横?嗯?” 白珞抱着他的脖子,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明明你也很生气,为什么……” 偏偏要忍受这等窝囊气! 迟宿脚步一顿,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孤月,幽幽地说:“珞珞,除了轻雪门和封魂诀,我没有别的办法。那个人……已经踏入无归境了。”
第70章 酥酪 何谓无归? 大道至高,半步登仙,超然世外之境。 泯山剑派在点金城风雨飘摇之际施以援手,剑神迟朔亲自坐镇,先是力保徐无极之女徐天静登上大位,后以铁血手腕平息徐氏的内忧外患。他不为徐家偌大家业所动,每日除了处理一些要紧庶务,就是坐在观海阁内下棋读书。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坐,竟然步入了无归之境! 据说那日的劫雷响动四海,劫火将观海阁的藏书点燃,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见熄灭。各大仙门纷纷猜测,一定是观海阁内藏了什么奇书秘籍,偶然为剑神所获,才得到了这么大的机缘。 泯山剑派每日所接到的仙门拜帖不断,慕名求见者大排长龙;点金城徐天静继任城主之位,率领徐氏一族归附泯山……泯山剑派的声望水涨船高,已然成为傲视诸仙门的存在。 彼时迟宿与白珞被困少牢城,一无所知。 迟宿也是在见过轻雪门五位长老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不明白,自己拿命作赌,与魔神做交易,最后修炼的速度仍赶不上那个人。 无归境! 他在进步,敌人也变得更加强大。 一境之差,天壤之别,修炼到越高深的境界速度越慢。迟宿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赶超那个人——在他们正面交锋之前。 迟宿一想到这些事气息就有些不稳,看见白珞担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四位长老与顾无非一致认为,现在轻雪门应该避其锋芒。珞珞,三天后我会入宗祠闭关修炼封魂诀……” 白珞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急了,不可置信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迟宿试图说服她:“轻雪门阵法奇绝,你安心待在这里会很安全。我知道你为人鱼族的命运不平……但是顾无非告诉我,如今顾氏的诅咒已经越来越弱,十年来只有两个人应咒,他们不会轻易杀害所饲养的人鱼。今日宴席上顾兰恐怕只是试探而已。珞珞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好好在轻雪门,我会去跟他们说清楚……” “你……”白珞气得脑仁儿疼,从他怀里挣脱站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指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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