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脸色惊变,须臾恢复镇定,按捺住丈夫手中的刀斧,跪道:“道长既能看出奴家乃已死之身,想必是有大神通之人!我等不敢在道长眼前班门弄斧,只求道长开恩,听奴家将原委一一道来,道长再决定是否动手不迟?” 任止行坐在茶舍窗下眺望夕阳下巨峰清晰的雪线,没正眼瞧她,淡淡道:“你说吧……” …… 落日鎏金,水天一色。 一条条红鲤在清澈见底的莲池中摆动尾鳍,悠悠穿过飘动的水草。 平静的水面突兀地伸出一张猫儿的脸。 圆圆的猫眼与水底胆怯的鱼眼对视,还未等小猫朝水池伸出爪子,游荡在池边的红鲤便四散而去。 小猫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一身橘色绒毛在夕阳下好似也变得金灿灿的。 这一幕正好落入白珞的视线。 “猫?” 小猫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耳朵动了动,头也不回地朝回廊下的草丛跑去。 顾烟顺着白珞的声音到门外看了看,“许是执言长老养的猫!那小东西是兰姑特意寻回来给长老解闷的,被养得无法无天,整天偷鱼、跟秃鹫打架,十分顽皮。” 白珞心不在焉,没有多说什么,懒懒地趴在窗前,继续等迟宿回来。 顾无非把迟宿叫去,不知憋着什么坏水。明日就要进宗祠了,她可不希望这个节骨眼上再出现什么纰漏。 顾烟见白珞神色恹恹的,将桌上饭菜布好,恭敬道:“姑娘,该用饭了……” 白珞看了看桌上的珍馐,没一点儿胃口,只有那盘枣泥山药糕的香气勾人,教她好歹挪步到了桌前。 顾烟不理解白珞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反而看上那不起眼的糕点。 白珞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用糕点裹了腹,末了问她是否能够再准备一盘,让迟宿回来以后也可以尝尝。 “姑娘与少主的感情真好……”顾烟真诚地感叹。 白珞小口小口地咬着山药糕,含糊地回应:“我们一起长大,他待我亲如兄长……”说到这里自个儿先红了脸,想起他们夜里独处的景象,便有一股子燥热浮上心头。 迟宿那厮为称呼魔怔了似的,一会儿教她喊“哥哥”,一会儿又教她喊“阿宿”,搬出陈年旧事,尽吃些乱七八糟的飞醋,难伺候得很呐! 小丫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掩嘴偷笑,“昨晚关门的时候,奴婢还听到少主准备给您讲故事……” 白珞:…… 哼,混了个脸熟,这个丫头的胆子也愈发大了! “从前有座山……”顾烟对她的羞愤丝毫不察,打趣道,“却不知山里有什么故事呀?” 那是迟宿用故事哄她睡觉的经典开场,无聊至极,比佛经揭语更具催眠之效。 不过有时候他也不知该讲什么山海异志,便真的念起清心静气的经文来。 白珞在一阵肃穆的诵经声中安然入睡,又在缱绻不尽的热吻里娇喘着苏醒。 软语温言,迷得她七荤八素,浑身燥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又说不出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白珞知道,迟宿一直对母亲给她安排的那桩婚事心存芥蒂,虽然现在那个倒霉的未婚夫已经死得透透的,但是迟宿心里有个结,恐怕只有他们成亲才能化解。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白珞想到耳鬓厮磨时他的私语,羞得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随手拿块山药糕塞进顾烟嘴里,“小丫头片子竟敢取笑我!” “不敢不敢,姑娘恕罪,奴婢知错了……”顾烟笑说。 二人正说笑,屋外来人回禀。 “白姑娘,少主还在前厅议事,特意命小人前来,叮嘱您早些用饭,好生歇息。” 白珞嘴里的枣泥山药糕顿时没了滋味,失落地应了声。 顾烟见状连忙上前,一边托起温凉的酥酪,一边插科打诨:“这酥酪配糕点吃最好,姑娘快尝尝,指定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姑娘吃好了,觉得无聊……一会儿顾烟陪您下棋?或者结草绣花?” 白珞接过那碗酥酪,又不疾不徐地放下,道:“我没事,你下去吧……” 顾烟领命,麻利地收了碗碟,见白珞端端正正地在床上打坐,便也规规矩矩地守在门槛边,靠着门房打盹儿。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 一阵凉风袭入肌理,顾烟浑身打了个颤,从睡梦中惊醒。 白珞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修炼,正坐在堂中喝茶。 顾烟连忙拍了拍睡得麻木的脸颊,软声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今晚少主兴许不会回来了……” 无心之言,正中白珞的死穴。 明日迟宿将随顾无非入轻雪门宗祠。 他说过不会丢下自己! 白珞的脸色沉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顾烟连忙道:“姑娘别多心,早些歇息要紧!”她倒是尽心尽责,补充道,“姑娘若是睡不着,顾烟也可以给姑娘讲些奇闻趣事?” 几杯口感清苦的茶下肚,白珞也确是难以入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有什么好故事?”又见她一直蜷在门槛边,皱眉道,“你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顾烟感念她体恤,赶紧找了个木凳坐好,捶了捶酸胀的腿,道:“这个故事也是别人说给我听的。只是颇有些离奇诡异,不知道姑娘听了会不会怕?” 明明她说这话的语调极平实,可是配合着从窗外吹进来的一股子阴风,莫名叫白珞的背脊有些发凉。 “且慢!” 白珞从椅子上站起来,镇定地回到床榻,靴袜用法术一蹬,红被高高掀起、落下,盖住除了脑袋以外的身体部分。 “你可以讲了。” 顾烟看得呆了,一时没憋住,笑得前仰后合。 白珞面上一哂,羞恼道:“小丫头,要是你的故事刻板无趣,明儿我就把你退回去!” 一口一个小丫头,实则年纪不过比顾烟大两岁罢了。只是白珞偏爱穿红裙,衬得姿容略偏妩媚,故而教人生出她已经是位资深修士的错觉。 顾烟连忙作势告饶,端着木凳挨在床榻边上,将故事娓娓道来。 “却说一对小夫妻,二人都是庄子里的,男人替主家放牛牧马,女人为主家织布缝衣,日子过得清贫,却是恩爱非常,成亲的第二年冬天里生了个女儿,白日里哭,入了夜也哭,竟至性命垂危,奄奄一息,夫妻二人心焦如焚……” 白珞:“是生了什么病么?” 顾烟眨了眨眼,点头道:“是呢!二人抱着孩子寻到村里的巫医问诊,巫医说不出个根由,却给了他们解法;只道是要挖十二个时辰内下葬的新坟,削去尸体的天灵盖,取出那满是尸毒的浆液,混着乳汁喂给娃娃,它便能好转过来。” 白珞一时无语,有些犯恶心:“这等说辞他们也信?” “那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庄子,村里的人们都是向巫医问诊,他们也没有别的主意,只好遵从。一个月黑风高夜,男人掘了邻里亲家刚下葬的老人坟,端回了一碗恶臭无比的尸水。女人一边哭一边喂给娃娃,喝完汤汁半炷香的工夫,孩子果然止了啼哭,却不料……” 顾烟小小年纪,却懂得说故事的起承转合,一句尾音拖长,揭晓谜底:“那孩子口中含着尸毒,约莫是吃奶的时候咬破了母亲的乳肉,将毒气过给了女人。那女人大病一场,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只剩男人将孩子拉扯大……” 白珞听得不可思议:“它吃了一整碗·····都没有中毒,它的母亲为何……” 顾烟附和道:“这正是故事的离奇处!当年门主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把我吓得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呐!” 门主? 白珞抓住她话里的字眼,眼中猜疑一闪而过,道:“顾无非给你讲的故事?” “是啊……”顾烟点头。 “我十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爹娘将我送上了山。承蒙门主体恤,让轻雪门最好的医修给我看病,还时常来看我,与我说话,只是门主素来独来独往,讲些故事也是渗人得紧……”提起往事她也颇为嫌弃的样子。“无非门主还问我,如果我是那个娃娃,会愿意喝下那碗尸毒吗?” 白珞浑身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说的?” “掘人祖坟,本来就是丧尽天良的勾当;而且那个娃娃还因此失去了至亲!如果换作是我,宁死也不肯用这等办法苟活!这代价太残酷了……”顾烟耸了耸肩,无奈道,“无非门主听了我的话以后还笑了两声,最后又告诉我:那只是个小孩子,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既然母亲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它的命,一碗汤药亦是对他们的成全。” 顾烟托腮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十分快活地说:“那些时日我昏沉沉的,有许多事记不大清了,整日泡在药浴里,记忆最深刻的事,就是兰姑给我端来的鱼汤,那汤真鲜呐!” 忆起鱼汤滋味,顾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第73章 亲亲 这个故事,大约是顾氏与人鱼族诅咒的比喻。 白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屏退顾烟也来不及,就吐了一地的酸水。 顾烟从木凳上跳起来,连连道:“怪我怪我!”又从桌上端了杯清茶给她漱口,难过道,“姑娘,都是顾烟不好,害您这么难受……” 白珞摆了摆手,没有责难她的意思。 顾烟一边为白珞拍背顺气,一边不由自主地想道:在所有聆听过这个故事的人中,白珞是她见过反应最为剧烈的人。 顾烟每隔一段时日,都会琢磨这个离奇的故事,甚至忍不住代入到自己身上!她出身顾家旁支中没落的一脉,承蒙宗门与门主不弃,给她爹娘在山下安置了一处屋舍,目下衣食无忧。 阿娘有一门煮茶的手艺,将屋舍改成了茶摊,父亲不时给宗门挑几担茶叶来,也顺便探望女儿。 顾烟也时常回家探望他们,确认自己最珍视的人健在人世,她才会再次把心放到肚子里。 顾烟曾把这个故事说给爹娘听。二老只当听戏一般,说说笑笑便过去了。 而这位白珞姑娘反应如此过激,是不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辛秘呢? 顾烟对此十分在意,但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丫头,不能向未来的少主夫人提出如此失礼的问题,只好旁敲侧击:“我觉得故事并没有结束,于是询问门主,小孩长大后是否会知道自己的经历,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否有更好的结局……门主却不告诉我。白姑娘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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