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三个裁夺官战战兢兢。 胡天蓼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是这一届阆风之会的十六个裁夺官中修为最高的,自然便被推为上首,原以为列席评点后辈中的天才是一件既能出风头又轻松的差事,谁想到这一组比试时,不冻海上竟掀起了惊天狂潮,还好巧不巧地把这一组最出色的两个修士卷了进去。 要知道,自从曲砚浓仙君分定五域四溟,立下青穹屏障,逐走大妖后,山海域已有上千年不曾见过元婴妖王的踪迹了。 申少扬和富泱被卷入风暴时,三个元婴裁夺官还在谈笑风生,细数着八组比试中可圈可点的应赛者呢。 说来也巧,在盘点有可能进入下一轮的应赛者时,富泱和申少扬的名字都被他们提及了。 尤其是申少扬,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修士戴着个黑漆漆的面具,神秘极了。 从前谁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一进入比试之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少年竟不比大宗门精心培养出的天才差,甚至还隐有胜处,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正聊得兴致勃勃,忽然察觉了风暴中的元婴气息,裁夺官们大惊失色,从阆风苑风驰电掣般赶过来,一路紧赶慢赶,最怕的就是那两个应赛者坚持不住、死在风暴之中—— 阆风之会办了千年,还从没闹出过这样的意外,若是砸在他们的手里,几条命够谢罪的? 要知道,在他们这些元婴修士之上,还站着那位山海域的无冕之主、五域公认的天下第一人。 曲砚浓仙君虽则隐世多年,轻易不插手山海域的事,却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修士将她忘记,若阆风之会真的出了意外,难保曲仙君不会从那神秘缥缈的知妄宫中出来,降罪于他们这些裁夺官。 与只听说过曲仙君威名的年轻一辈不同,胡天蓼是真的见过曲砚浓,也见过这位山海域之主的雷霆手段。 人人都说曲砚浓仙君慈心济世、无心名利,是真正的高人气度,可胡天蓼却隐隐感受到在那不问世事的超然下,藏着的是淡漠无情的了无意趣。 对待这位曲仙君最好的态度,就是私下里把事情解决,不要去打扰到她。 ——可谁能想到,他们三个拼了老命赶到不冻海,却正正好好撞上仙君垂钓啊? 那只沧海长鲸气息雄浑深沉,修为隐约比胡天蓼还要高一线,放在五域四溟能称得上是威风赫赫的大妖王,此时却像条咸鱼一般挂在钓钩上动弹不得,怎能让人不惊惧? 曲砚浓一眼把他心底惊悸看得分明。 “这是哪一轮比试?”她问。 胡天蓼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加倍小心,“仙君,这是倒数第四场比试,那两个筑基应赛者都是本届阆风之会的前六十四名。” 居然只是六十四角逐前十六的比试。 曲砚浓难得意外。 以方才那两个筑基修士的实力,她还以为这至少是前四名的比试。 这错愕让她额外生出了一分兴趣。 对于她来说,兴趣比任何珍宝都罕有。 “下一场比试,我会来看。”她说得很随意,比起征询更像是告知,从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的习以为常。 胡天蓼心里发苦。 能列座上首的时候,谁愿意头上落个顶头上司啊? 曲仙君已经有数百年不曾过问阆风之会了,怎么偏偏就轮到他做裁夺官时,赶上仙君雅兴垂钓呢? 他在心里叫苦,落到面上便成了一点犹疑,没能在第一时间应答。 这时,他身侧站着的另一个元婴女修忽而开口,无限殷勤,语气真挚,“仙君拨冗赏光,这是本届阆风之会的荣幸,应赛者们要是知道了这事,必定奋勇争辉以报仙君。” 说完了,还要垂眸一笑,似乎触动极深,“能在这一届阆风之会做裁夺官,实在是我的运气。” 胡天蓼:……?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瞪大眼睛看同僚:都是能在阆风之会列座上首的元婴大修士,怎么还带溜须拍马的? 瞧瞧那肉麻的话,她一个元婴修士,怎么说得出口! 曲砚浓淡淡地瞥了他们,着意多看了那个元婴女修一眼,间或有一瞬打算问问那女修的姓名,可这千百年里她见过太多或真或假的殷勤,最后都成了厌倦。 无论真心假意,她都不稀缺。 到最后她也没去问那女修叫什么名字。 她握住钓竿,虚虚扬起,不冻海上的流风送她直上云霄,那庞然蔽日的沧海巨鲸也像是化为了云烟,随她一道隐没在碧空中,渺远无踪。 申少扬站在原地,扬着头看那道惊鸿照影消逝,在彻底无影无踪之前,他直觉曲仙君回头看了他一眼。 ……还是不要告诉前辈比较好。 想起先前听到的质问,他迅速做出决定。 至少,在搞明白前辈和曲砚浓仙君的关系之前,他还是尽量不要让前辈知道曲仙君对他有些额外关注的事吧。
第4章 不冻海(四) 世人皆知:曲砚浓仙君是山海域之主。 山海域的每一寸山河水土,包括青穹屏障都归属于她,从五域四溟初定起,她便是无冕之君。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虽说是山海域的无冕之君,但曲砚浓仙君其实无心权欲,在这过往千年中,她几乎从不插手山海域的事务,任大小宗门、千家万户自行其道,而她只是高居神霄之上的知妄宫中,坐看世事轮转。 在山海域修士的印象里,曲砚浓仙君一直居于知妄宫中,别说插手山海域之事了,甚至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 平日里,当山海域中发生较大冲突,或者需要齐力办成什么事的时候,都是由一个名为沧海阁的宗门代仙君调解。 她有那样独步天下的实力、雷霆一般的手段,一手奠定了五域四溟的格局,却半点不恋栈权势,堪称世人眼中的完人。 而这位当世完人正踏着夕晖,悠悠游游地回到那个传说中的知妄宫,被自家大管家逮了个正着。 “仙君,您回来了?怎么不提前传讯来?属下好去迎接您大驾光临。”卫芳衡语调绵柔轻软,听起来简直是最忠诚殷勤的属下,可她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曲砚浓,哪有半点殷勤的样子? 卫芳衡是曲砚浓的大管家。 这些年里,曲砚浓东游西逛,终归会回到自己的道宫,她每每突发奇想总能如愿以偿,不仅是因为她实力超卓,也是因为由卫芳衡这样百年如一日为她操持琐事的下属。 如今在这世上,卫芳衡是最常见到她、也最不怕她的人了,偶尔气得狠了,还会反过来阴阳怪气地甩脸子给她看。 曲砚浓被刺了两句,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容色,手里提着个竹编的提篮,沿着玉阶走上回廊,随意地伸手,将手中的提篮递了过去。 卫芳衡下意识站直,放下抱臂的手,把提篮接了过来。 提篮入手,她揭开白纱看了一眼,微微一惊:提篮里竟装了一只气息玄奥、样貌古怪的鱼,卫芳衡已是元婴修士,竟隐约觉得自己还不如这条鱼。 “什么东西?”她问。 曲砚浓顾自慢悠悠向前走,“鲸鲵,待会放到池里去,别养死了就行。” 于是卫芳衡也不当回事。 直到她跟在曲砚浓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延着回廊往前走,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作了一派殷勤恭顺模样,不由懊恼极了——她分明是想摆个脸色,叫曲砚浓知道再任劳任怨的老实人也有脾气的,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被本能反应驱使了? 现在再发牢骚,一点气势也没有了。 “您以后能不能别溜人玩儿了?”卫芳衡越想越气,想到先前禀报仙君的事,仙君分明应得好好的,结果一转眼人就没影了,忍不住一脸晦气地嘟囔,“您先前明明答应好要见夏仙君的,结果人家夏仙君费大功夫镜中托影来见您,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说起的夏仙君是隔壁玄霖域的化神修士、上清宗的太上长老,也是当世仅有的三位仙君之一。 “是么?”曲砚浓悠悠地发出个无意义的感喟,“还有这事?我给忘了。” 卫芳衡忍不住在心里轻轻来个“呸”。 以化神修士的神识,别说只是一个月前的事,就连上千年前的事也该分毫毕现、清晰如昨,曲砚浓说“忘了”,当真是连敷衍也很敷衍。 “夏仙君毕竟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医修,请她来为您看一看,就算不能解决您的道心劫,总也能想想办法。”卫芳衡低低地说着,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哀切,“这么放任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曲砚浓好笑极了,“夏枕玉自己的道心劫都没法解决,几百年寸步不敢出上清宗,你还指望她来帮我呢?” 同为化神修士,一样要经受道心劫,谁也别觉得谁可怜。 大家都是过江的泥菩萨,谁又能救得了谁? 卫芳衡一时竟被问住了,语塞,半晌才说,“……死马当活马医,总也算是尽力了呀?” 曲砚浓对卫芳衡的回答敷衍一笑。 “你管中窥豹,看不分明,这倒也罢了。”她若有所思,“可夏枕玉怎么也和你一起折腾?” 若是夏枕玉有本事帮她化解道心劫,早八百年就该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 “夏枕玉有什么事找我?”她问卫芳衡。 还真被她料中了,夏仙君确实留了话。 卫芳衡越发懊丧,低声说,“夏仙君说,近年来五域地脉浮动,山河必有大动荡,恐怕有灾祸将起,请您来想想办法。” 五域山河不是一成不变的,仅仅就在千年前,天下便有过一场惊天之变,将当时的天地乾坤格局彻底大改,那场动荡中生灵涂炭,传承了成千上万年的魔门也就此覆灭。 如今,会在这天底动荡中遭殃的便只有仙修了。 化神修士享世人景仰,便是能未雨绸缪,力挽山河。 如今听一位化神修士说五域山河又要有大动荡,只怕大半个修仙界的修士都该惊惶色变了。 曲砚浓挑眉。 她轻飘飘地嗤笑,“她倒是会指使人,连我也安排上了。” 从前只手擎天,分定五域; 如今又是山河动荡,落到她眼里,竟还不如嗤笑夏枕玉重要。 卫芳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活像个大冤种。 “还说道心劫没事呢。”她像是呢喃,“夏仙君都和我说了,你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 曲砚浓讶异,“是么?我以前是个什么样?” 卫芳衡像是小孩捧出自己所有的宝贝般,和盘托出,“夏仙君说你以前是个魔门妖女!狠辣魔女!”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 曲砚浓细细地追溯回忆,像是挑剔的看客在翻阅一本据说很有趣的话本,半晌得出结论:“——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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