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漆漆的面具,他真是一天都戴不下去了! 灵识戒当然不会回应他的崩溃。 前辈其实不常关注他,只在某些重要或危险的时刻投以关注,其余时候,就算申少扬主动询问,前辈也未必愿意搭理他。 申少扬的崩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既然你们不是来抢灵泉池的,那我就继续修练了。”祝灵犀等不来他的回应,失去兴趣,朝他们严肃地点点头,转身重新坐下了,“你们请自便。” 富泱瞥申少扬一眼,耸耸肩,迈步走进灵泉池。 申少扬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试图抬左腿,于是把左手也一起抬了起来。 放下左腿,他抬右腿。 “右手。”富泱说。 “啊?”申少扬茫然。 “右手右腿一起抬起来了。”富泱好心提醒,“该抬左手了。” 申少扬猛地放下右手和右腿。 他抬起两只手,痛苦地捂着脸上的面具,“啊——” 被祝灵犀点评过之后,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了! “我还是换个池子吧。”申少扬游魂一般毫无起伏地说,呆呆地转过身,飘出了灵泉池。 灵泉池里,祝灵犀睁开眼。 她迷惑不解地盯着申少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富泱,“你朋友?” 富泱沉默。 他看看门口,申少扬魂不守舍、脚步发飘地走出竹门,用了很大勇气才点头,“算是吧。” “他真是个散修?”祝灵犀蹙眉。 灵泉池在五域是很常见的修练场所,不光是上清宗、四方盟这样的超级势力会设,就连很多小宗门也会专门开辟一个灵泉池供自家精英弟子和长老修练。 申少扬这样尴尬扭捏的样子,只能说明他之前很少泡灵泉池,还没能习惯。 富泱笑了笑。 “谁说得准呢?”他说,“搞不好他还真是。” 关拢的竹门后。 申少扬终于提起精神,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挠挠头,既感觉自己方才在灵泉池边的表现十分丢人,又不敢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光是回想一下祝灵犀说的每个字都是对他毁灭性的伤害。 “我真是流年不利。”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回廊,特意绕过了方才那个池子隔壁的一间,径直朝着另一侧最远的方向走去,只希望能和刚才那个池子离得越远越好。 在最后那道竹门外,他松了口气,抬起手,准备推门。 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 “我先前就告诉过你,好好参加比试,不要去奢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没想到那时你就被控制了神识,让我白费功夫。” 申少扬去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这边的灵泉池里也有人啊?阆风苑里不是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吗? 听这个话的意思,里面似乎不止一个人? 申少扬好奇心大起,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仔细辨认门内说话的人是谁。 “小叔,是我太没用了。”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申少扬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那不是戚枫吗? 自从镇冥关比试中止后,曲仙君带着申少扬、祝灵犀和戚枫回了阆风苑,为戚枫检查了神识,确认戚枫的神识中确实有被人控制的痕迹,也因此取消了戚枫在阆风之会里的成绩。 按理说,戚枫已经不再是阆风之会的应赛者了,当然不该住在阆风苑里,但阆风苑一向对应赛者比较宽容,不会第一时间将应赛者扫地出门,因此戚枫仍然在阆风苑里,倒也是一件合理的事。 可是—— 戚枫的小叔是谁啊? 为什么戚枫的小叔可以进阆风苑,和戚枫一起在灵泉池里聊天啊? “你不必和我道歉,以你在镇冥关中所闯下的大祸,除了曲仙君,没有任何人配接受你的道歉。”戚枫的小叔语气很严厉,但说着说着,话锋又一转,“不过,你倒是运气很好,比试时,我在阆风苑里亲眼看到,仙君对你格外关注。” ——什么? 申少扬扒在门边,恨不得溜进去听。 戚枫的声音有些惊讶,怯怯地问,“仙君为什么会关注我?” “我本来是没想让你知道的,但你既然已经入了仙君的眼……也罢,说给你听也无妨。”戚枫的小叔长长叹了口气,“仙君从前有一位情定三生的道侣,彼此情浓意重,恩爱非常,可惜当时仙魔对立,天下动荡,在一次绝境中,仙君的道侣为了守护仙君而死。” “生离死别,幽明永隔,仙君伤痛之极,多年也无法忘怀。”戚枫的小叔言语中似乎也有叹息,“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念他。为了怀念他,她千年来钟情于乾坤袋,一直试图做出神品乾坤袋,只因当年他为她而死的时候,就差了那么一个品质上乘的乾坤袋。” 门内的戚枫到底是什么反应申少扬不知道,反正申少扬只知道自己是惊呆了。 “前辈!”他大惊失色地对灵识戒大呼小叫,震惊到瞳孔放大,“前辈前辈前辈!你是曲仙君的道侣?” 虽然申少扬一直在猜测前辈和曲仙君的渊源,可是真的从来没想过前辈会是曲仙君的道侣啊? ——前辈居然是曲仙君的道侣! 灵识戒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卫朝荣终于投注向灵识戒投注灵识。 “不是道侣。”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寂寂,仿佛平静无波,“没那么正式。” 申少扬迷惑地挠头。 什么叫“没那么正式”?那是什么意思? 可灵识戒里却又沉寂了。 卫朝荣在冥渊中寂然。 他并不是曲砚浓的道侣,即使他们做过一切道侣会做的事,但他们确实不是道侣。 真正的道侣,应当在天地乾坤的见证下,拜过结契礼。 可曲砚浓甚至没承认过他。 卫朝荣微微抿起唇。 他冷峻沉然的眉目紧蹙,不是滋味地想:她根本没想过和他结契。 对她来说,他就像是可有可无的消遣,是同病相怜的因缘,她确实喜欢他,可并不打算爱他,也不想回应和面对他的爱。 她对他有情和欲,有喜欢和依恋,但从来都站在情与爱的边缘,如警惕的鹞鹰般随时都准备抽身,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地靠近,也依然握不住她的手。 要不是当初冥渊外的舍生忘死,她也许到半途就腻了,把他抛在脑后,再也不想起。 叫他怎么甘心? 申少扬站在竹门外,内心冒出八百个问题,奈何前辈不搭理,只能抓耳挠腮地好奇。 门内,戚枫轻声问,“可是,仙君的道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戚枫的小叔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吧,曲仙君这一千年来,想来清心寡欲,常年居于知妄宫中,不问世事,唯独在多年前,将我召入知妄宫中,常伴仙君身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门外,申少扬惊恐地瞪大眼睛。 什、什么?戚枫的小叔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才刚知道前辈和曲仙君曾经是道侣,就听到这个消息…… 前辈还在呢! 门内,戚枫弱弱地问,“是为什么?” 戚枫的小叔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我们戚家人,生得和仙君那位道侣有几分像。”他别有深意地说,“我长得像,你也像,我们都像那个人。” “岁月绵长,可回忆和情丝磨人,就算是仙君,也有俗念,无处排解,怎么办?” “自然而然的,只能从旁人的身上找寻那个人的痕迹,聊以排遣相思之苦。” “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戚枫的小叔说,“我在知妄宫中待了二十年,出来后奋斗一番,就成了沧海阁阁主。现在仙君又看上了你,这可是你的大造化。” “你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分,抓住这个大机缘,不要产生痴心妄想,以后的好处,够你一生受益了。” 申少扬在竹门外连气都不敢喘了。 他同手同脚地走远,声音颤抖,“前、前辈?” 完蛋了,前辈当初连曲仙君看了他一眼都要吃醋,现在听到戚枫小叔的话,岂不是要从灵识戒里冲出来杀人了? 可申少扬等了很久,灵识戒却再没了声音。 就像是根本没听到竹门内的对话一般,前辈什么也没说。 * 千万里外,幽邃天河轰然翻涌。 死寂的河水惊涛拍岸,嘶吼般撞击在一重又一重的前浪上,足以令一切坚不可摧之物碎成齑粉。 荒芜幽寂的枯冢里,妄诞不灭的魔癫狂喧嚣。 诡异的黑雾疯狂暴动着,如同恐怖震悚的风暴,将周遭的一切都吞噬,扭曲着,几乎失去了躯体的模样,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只剩毁灭和狂躁的欲望。 为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他想过千年过去,她也许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也许她会放下和他的过去,开启新的恋情,时光能销磨太多坚不可摧的事物,他在酸涩里忍耐。 只要她还记得他,只要她的回忆里还有他的一片净土,他不奢求太多,也没资格奢求。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千年后旁人能借着他的粉身碎骨、倾尽所有,轻而易举地站在她的身侧,去窃取那些曾经属于他、让他竭尽全力紧握的东西? 他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索求。 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只要她心里的一点独一无二。 为什么就连这一点偏爱和垂怜,她都不愿施舍? 只要容貌和他有一点相似就够了吗? 他是旁人可以轻易取代的吗? 对她来说,他就这么泯然众人吗? 那他在她的心里,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幽寂的荒冢中,震悚的嘶吼声一重重飞远,震荡着浩荡天河的死寂河水,成了这方天地中永不沉寂的惊涛。 * 山海域的边界,青穹屏障的边缘。 曲砚浓撕裂空间,从容地站在青穹屏障破裂的洞口。 “你当初就是从这个缺口进来的?”她垂下头,漫不经心地问。 在她的手中,一个竹篮摇摇晃晃,缩小到锦鲤般大小的鲸鲵摆着尾巴,无比乖巧地应答。 曲砚浓可有可无地点头。 她细细地打量着青穹屏障的缺口。 原本狰狞的缺口,不知何时长满了烂漫的花,如同翻涌的云墨开遍旷野,竟将青穹屏障的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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