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他落荒而逃,逃跑时的背影,比上一次还要狼狈。 “你把他吓跑了。”祝灵犀在灵泉池里看了看申少扬的背影,“你想作弊?愿意赌,不愿意服输?” 富泱尴尬地咳了一声。 “怎么会呢?”他说着,郑重承诺,“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如果申少扬再也没回来,就算我赢——现在他回来了,不管到底是为什么,他都是回来过,所以我输了,待会出去后,我就把三千铢清静钞给你。” 祝灵犀看了看他,却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和你打赌,是你自己单方面说要赌,你不需要给我清静钞。” “我不赌。”她说,“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是我的原则,我不捞偏财。” 白得的一大笔清静钞都不要,富泱是很相信她有原则的。 可是,“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生意、一次又一次赌局,你不上赌桌,不也还是在人间的赌桌上吗?” 祝灵犀皱起眉。 富泱说着,耸了耸肩,“有时候太有原则,也会事与愿违的。” “不过,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他真诚地说。 * 申少扬痛苦地卸下了浴巾,换回自己的衣物,狼狈地走出竹轩。 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申少扬受到的打击比过去一整年都要多。 怎么大家偏偏就都选同一个时间来泡灵泉了? 他今天真是命犯太岁,和灵泉池命里犯冲,根本就不该来! 申少扬心里泪流满面,垂头丧气地顺着剔透的青石路,脚步拖沓地往前走。 转过假山的时候,他蓦然听见一阵幽婉绵长的竹笛声。 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阆风之会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加上戚枫和意外出现的戚枫小叔,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这又是谁在吹笛子? 申少扬犹豫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好奇,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走近,笛声就停了。 隔着假山,他听见一声淡淡地喟叹。 “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 申少扬立刻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不就是曲仙君的声音吗? 他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却不是驻足或靠近,而是猛地伸出手,捂住了左手手指上的戒指—— 开玩笑! 刚才在灵泉池里偷听到的对话就已经够让前辈醋的了,现在曲仙君明显在和人聊旧情,万一那个教曲仙君曲子的人不是前辈,那前辈不得气得从戒指里跳出来杀人啊?
第31章 阆苑曲(五) 曲砚浓握着一支竹笛, 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旋了又旋。 她目光幽幽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修士。 “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她说。 戚枫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背脊笔挺,坐得很挺直, 脸颊泛红,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看她,“很、很好听。” 光是从他的反应来看, 实在不像是檀问枢。 自戚枫在镇冥关前后性情大改,并当众揭露自己被人控制了神识、主动要求退赛后,曲砚浓为他检查过一遍神识, 确实发现了他曾经被人控制过的痕迹。 情理上来说, 既然戚枫也是受害者,那么镇冥关的损失就不该记在他的头上,而是去追究幕后黑手——基本可以确定是她死而不僵的好师尊。 但曲砚浓既不相信檀问枢真的离开了,也并非完全不信戚枫的清白。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好师尊有多么擅长伪装演戏,从前能骗过碧峡的老魔君, 如今未必就不能骗过她这个曲仙君。 说不准檀问枢就是虚晃一枪,装作受害的戚枫,又或者看似离开了戚枫的神识,实际上却暗中潜伏。 她面前的戚枫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装的。 她不那么紧张, 也算不上很在乎,在第一次为戚枫检查后, 就没再多留心, 更没有反反复复地检查。 这次单独见戚枫, 与其说是在试探他,倒不如说只是闲得无聊, 随便问问。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魔修了。 现在轮到檀问枢来来回回地揣摩她的念头,为她的每个异想天开而付出代价了。 曲砚浓挑眉。 “好听吗?”她反问,“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戚枫浑身绷紧了。 “我、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隐隐约约……”他讷讷地憋了半晌,直接和盘托出,“其实小叔和我说了。” 要是戚枫没说这么一句,曲砚浓倒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他提起了戚长羽,她就不免要追问了,“……他怎么和你说的?” 戚长羽自己就没搞明白,哪来的底气去教别人啊? 戚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曲砚浓。 “也,也没说太多。”他支支吾吾,“就是说,您有一位意外过世的道侣,他是为了您而死,您、您很爱他,一直很怀念他。” 曲砚浓听见假山后有人微不可闻的吸气声。 她早就知道有人朝假山的方向走过来,甚至早就知道来人是申少扬,只是不以为意,没兴趣揭穿罢了。 听说戚长羽偷偷在背后和侄子说起她和卫朝荣的故事,她也不意外,被申少扬偷听到,她也没什么所谓。 可是申少扬在假山后面偷偷听着,忽然很震惊地吸了口气,甚至忘了自己偷听的是位化神仙君,到尾音才想起来遮掩克制,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在惊讶什么? 是没想仙君居然会有道侣,还是没想到仙君居然也会怀念死去的道侣? 曲砚浓悠悠地旋着手中的碧色竹笛,目光若有似无地瞥着戚枫,心神却隔着假山去留意试图隐藏的申少扬——这个小魔修又在搞什么名堂了? “戚长羽连这个也和你说了?”她似笑非笑的,以戚长羽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绝不可能把自己苦苦琢磨、赖以获利的经验传授给他人,哪怕戚枫是他侄子也一样。 假如戚枫说的是真话,那必然是戚长羽又在寻思些歪门邪道,察觉到他自己在沧海阁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她心里的份量不够看,于是另辟蹊径,找新的出路去了。 戚长羽打的主意不会是给她牵线搭桥拉皮条献美人吧? 曲砚浓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古怪。 献美人那一套对她来说倒不算稀奇,从前在魔门的时候,就有数不尽的魔修在她面前自荐枕席,光是碧峡的同门都不止一手之数。 后来她晋升化神,成了这天底下最强大的人,毫不夸张地说,倘若她有这个心,整个五域都会争先恐后地为她办成。 可这一套要是交给戚长羽来包办,那可就有点搞笑了,他会把戚枫教成什么样啊? “对,这首曲子就是他教我的。”曲砚浓语气疏淡,抬眸望向戚枫,信马由缰地从回忆里翻出零星的片段,“吹笛、小调,都是他教给我的,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好像什么都会一点,永远在不经意时随手拿出来,让你吃一惊。” 吃一惊。 她寥寥地想,她对卫朝荣,又何止是吃一惊? 还在魔门装魔修的时候,卫朝荣是个很凌厉锋锐的人,身上淡淡的血气永远散不去,浓郁得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嗜杀成性。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卫朝荣已小有名气,她身侧试图自荐枕席的碧峡同门也听说过他,既鄙夷又畏惧地告诉她,这个金鹏殿外门弟子生性残忍,与人交手必要见血,杀了对手还不够,他非得挨个踩爆敌人的头颅,才算是完事。 慢慢的,魔门修士爱叫他“血屠刀”,而不是他的名字。 这样一个酷烈残忍、锋锐无匹的人,谁也不会把他和曲中闻折柳的闲情雅致联系在一起,有一天他削了竹枝,做了一支简朴的竹笛,很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露给她的侧脸沉逸冷峻,“我只会这个。” 那天他们是怎么进展到这里的? 她竟已经想不起来了,总归又是一点小小的口角,是针锋相对后的赶鸭子上架,明明当时也没有那么信任彼此,可又好像已经有了很多默契,总是偷偷地任彼此越界。 而她又是怎么回应他的? 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凝神注目,十分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简陋竹笛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怎么起调,等到第一声宫商悠悠吹奏,悠扬曲调便像是流水一般潺潺而出,流畅清越。 不是阳春白雪,也不是高山流水,不是那些音修常常习练或推崇的任何名曲,与音修所奏的乐曲差了十万八千里,倘若说得刻薄些,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俗曲。 只是一个普通人随意吹奏出的小调,充满了无序的田园野趣。 听到这乐曲,很容易便能想象,误入一处凡人乡野,在牧童或渔人的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曲调,只是静静聆听,就仿佛能感受到吹奏者对生机勃勃的自然的珍惜和钟爱。 “血屠刀”怎么会吹出这样的曲调呢? 一个嗜杀成性、残忍冷漠的魔修,怎么会在竹林里折一支竹笛,认真又专注地吹响一支悠扬而充满生趣的小调呢? 卫朝荣吹到一半,蓦然停了。 悠扬欢快的笛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中沙沙的竹叶声。 “怎么停了?”她问。 卫朝荣放下了竹笛。 “接下来的,我就不会了。”他很实诚地说,“我只会这么多。” 真是古怪,谁学曲子只学到一半呢? “你和谁学的笛子?”曲砚浓奚落他,“怎么只学了一半?剩下的难道想留给我来吹?” 卫朝荣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想吹,我可以把笛子给你。”他说。 曲砚浓根本就不会吹笛子! 她不会任何乐器,也根本不常听曲,听过最多的乐曲都来自于斗法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音修。她和师尊檀问枢一样,从来不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当然,如果有音修前辈愿意把自己琢磨出来的音修绝学送给她,她还是会欣然笑纳的。 “你的笛子根本没入门。”她嘲笑他,“你能靠笛声攻击、魅惑谁?连一个凡人都不会被你迷惑到,随便哪个人稍微学一学,都能吹出你刚才的水准。” 卫朝荣很平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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