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来,只好自己来。”他定定地看着她。 曲砚浓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讥笑他是个蠢货,明明有更稳妥的路,却偏偏选了条一望可知的险路,傻得可笑。 可他其实只是想来见她。 险渡天魔峡,奔赴千万里,只是为了见她。 他就是个傻瓜! 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世上那么多人精明自诩,偏偏让她遇见一个傻瓜。 “蠢货。”她神色冷淡,垂下眼睑,举着药瓶给他祛玄衣苔,“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上了药就赶紧从碧峡离开,谁也不知道檀问枢会不会心血来潮搜寻碧峡。” 卫朝荣不动。 他像是已经明白她的明白,把什么都剖开给她看了,一定要等到她的一个回应。 没有答案,他就不走。 “等我出了碧峡,会和你联系的。”她不耐烦地说。 卫朝荣刹那笑了。 冬雪初霁,他很少笑得那么快意,眉眼都飞扬,意气风发得像个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少年人。 “好。”他声音沉冽,不灭的欣悦,“我等你。” 他说着,很顺从地拔腿就要走,被她一声喝下了,停在那里等她帮他上药,很安静。 谁也没说话,只有碧峡水顾自东流,萧萧南风又吹浪,流到暮落天涯。 曲砚浓就在那一天意识到,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
第40章 碧峡水(六) 一切的相似都不过是妄想。 ——曲砚浓如此清楚这一点。 当她把玄机藏在玄衣苔里, 设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作为触发条件,她就该想到,来者会与她记忆中的卫朝荣一模一样。 倒不如说她是把记忆里的卫朝荣打了样, 只等着后来人去模仿。 她设下玄机的时候其实并未想那么多,唯当申少扬一身血衣立在碧峡峰头, 勾起她回忆后,方才恍然这未觉的期盼。 曲砚浓回想起自不冻海上的一钓起, 兜兜转转入世,明明早就对阆风之会失了兴趣,却一次又一次地掺和, 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卫朝荣。 究竟是机缘凑巧勾起了她的回忆, 还是她下意识地想要想起,本能地拼凑那些巧合与记忆? 这一次又一次的兴起掺和,究竟有多少次与碧峡的玄衣苔一样,不是巧合,而是她的心愿? 在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空白里, 原来还藏着不泯不灭的追逐。 可这又有什么用? 一千年都已经过去,什么都已晚了,现在去说什么怅然若失、追悔莫及,除了惹人发笑,还有什么意义? “仙君玄意高妙, 洞照千古,当真神仙中人。”周遭奉承声和乐融融, “悟他人所不能悟, 知旁人所不能知, 明心见性,方是仙圣。” 她静静不语, 凝立风里,任奉承声飘落在地上。 惭愧。 她想,这溢美之词句句都很好,只可惜没有一句衬她。 * 祝灵犀深吸一口气,运起积蓄已久的灵力,轻盈地翻身,登上峰头。 峰头早已没有那道血衣的身影。 面具遮脸的少年剑修显然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把握住机会,只不过是几个呼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灵犀没有着急去追,她向前走了几步,盘腿坐下恢复灵力。 她并不是不明白一步慢步步慢的道理,但爬上碧峡后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强行追上去,也不过是给申少扬送菜罢了。 “正在看我比试的八方道友,方才我用来抵挡风刀狂浪的五行紫金瓶,学自我们四方盟季颂危仙君,以望舒域特产的紫金矿打造,威力惊人,有目共睹……”熟悉的声音顺着山崖传来。 祝灵犀才刚恢复了不到两成的灵力,警觉地睁开眼。 一只手“啪”一声从崖下伸出,拍在山崖上。 下一瞬,富泱的身影从崖下跃了上来,身侧环绕着五只滴溜溜转的紫金瓶,五行光辉流转相生。 祝灵犀站了起来,没有立刻动,富泱的状态比她刚上来时好得多,但并不比她打坐恢复后的状态好,这人舍弃了速度,这才留了余力。 看见她守在崖边,富泱也微微吃了一惊,转眼笑了起来,“祝道友不去追小申?堵住我可没什么用。” 祝灵犀本也没打算和富泱在这里一决高下,那等于是直接把头名拱手让给申少扬。她微微皱眉,“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富泱摊了摊手,很含蓄,“和五域的朋友们分享点好东西。” 祝灵犀眉头皱得更深,“比试当前,你还有心思卖你的紫金矿?” 富泱当然有心思,“在碧峡这样的天下险关里试验,更能让五域的道友们看到紫金瓶的威力。” 他一眼看出祝灵犀的想法,摊了摊手,“我本来已经是要被淘汰的人,现在侥幸多比了一轮,本来就是赚了。” 至于输赢,根本无足轻重,还不如借着周天宝鉴多讲讲紫金矿。 祝灵犀听明白了富泱的意思,但她永远也无法理解,既然不想要赢,为什么还要来参加比试,参加了比试,为什么又不求赢? 她深深望了富泱一眼,转身朝远方飞去。 富泱在她那一眼里摸了摸鼻子,总感觉被当成不求上进的怪人了。 他独自在崖边立了片刻,很快不在意地笑了笑,追着祝灵犀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前飞去,嘴上根本没停,“这场比试最后的谜题很让人好奇,宝盒在谁的手里?以阆风之会的难度,对方不会是个金丹修士吧?各位道友,这事真让人头痛,我的紫金瓶只能勉强承受金丹修士几百次攻击……” 峰峦之间。 申少扬一路狂奔,灵气运转到极致,连口气也没喘,一头冲到尽头,在视线彼端望见一个浑身被玄色斗篷笼罩的神秘人。 从远处望去,身披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身形高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峰峦。 申少扬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呃,你好?”他遥遥地打量着戴斗篷的神秘修士,很不确定地问,“玄霜就是由你保管吗?”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装有玄霜的盒子,十分不确定自己是该现在开打,还是再找别人。 神秘修士的面容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比申少扬还神神秘秘,听到后者的问题也不说话,只是上下点了点头,十足冷酷。 申少扬挠了挠头。 “那我就准备动手了?”他犹然犹疑。 神秘修士声音很低很低。 “动手吧。”他简短地说,半点不愿多费口舌。 申少扬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急着动手,“你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神秘修士默然。 下一瞬,他袖中一条青蛇陡然窜出,朝申少扬猛然击了过去! “你话太多了。”他声音低沉沙哑。 申少扬“唰”地拔剑! “谁说的?”他气得脸都红了,“我只说了两句。” 就凭这句话,申少扬也要拔剑捍卫自己的尊严! 神秘修士再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操纵着袖中青蛇,如同握着一把灵活奇诡的软剑,和申少扬交起手来。 铿锵金铁之声中,偶尔有灵气迸散飞落,击打在周围的木石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卫朝荣在灵识戒中不语。 他透过灵识戒的视角,凝望着与申少扬交手的神秘修士,目光凝在那一身玄色斗篷上。 玄色斗篷。 他也有这么一身玄色斗篷,一样的式样,一样的颜色,甚至连袖口的简单纹路都一模一样。 这个拿着玄霜的修士是曲砚浓亲自挑选出来的,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斗篷下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修士性情如何,是否真如对申少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有那么片刻恍惚间,卫朝荣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他竟以为那个站在碧峡峰头沉默不语的身影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在他跋山涉水,奔赴万里,九死一生地穿越天魔峡后,他满身水和血,狼狈不堪地独自伫立在碧峡的峰头,怀着惶恐和期盼,给她寄去一道传讯符。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来见他。 如果她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碧峡峰头料峭的风将他一身江水都吹冷,他是金丹剑修,体格远胜于旁人,就算是隆冬冰雪天地里也能单衣薄衫从容不改色,可被这一道山风吹过,他竟觉得有些冷了。 为了见她,他一腔都是欢喜,每当想到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心口里就满是滚烫的热意,像是一汪泉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直到他站在这里,手中攥着传讯符,山风一吹,满心的滚烫骤然都冷却了。 上一次分别,她答应还会见面,可是再也没有离开碧峡,他等了又等,等到上清宗的桃花落满地、夏日绿茵浓,直到秋叶凋零得不剩几片,也没等来她。 或许她压根就不想见到他,他想。 他知道她的心思。 从他们第一次正经的相遇,她把对他的兴趣写在目光里,那么明白,谁都能看透,是心猿意马,也是一时兴起,在她心里,他们的相遇不过是露水姻缘,兴起而至,兴尽而终,是“玩玩”,也是消遣。 为了让她留得更久一些,他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本事,把短暂的朝露变成咕咕的涌泉,拥紧她不放手。 可上一次分别,她把他推开了。 无论怎么用力相拥,她都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说还会再见,他心里已不信,可总抱着一线希望。 结果她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像是花叶上的露水,在初阳到来之前就消逝,哪怕他再用力也留不住。 卫朝荣还是想再试一次,或许再试很多次。 他不知疲倦,也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放弃,若是没能成功,他就永远在奔赴的路上。 他已经做好了等不来她的准备,他打算在碧峡峰头等三天三夜,也许山风该把他衣衫上的水露吹尽了,寒意也该深入骨髓,而他在苦涩里重新转身投入天魔峡,等待下一次合适的时机。 可他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 传讯符燃起后的半刻钟,烟色茫茫里,她像是一道流霞,跨越青山翠岫,极尽全力地奔赴而来。 山风带来她鲜丽清疏的身影,还有她瑰丽神容上抹不去的惊和喜,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刹,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唇边蓦然绽开一点微笑,尽是烂漫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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