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师弟邀请她一同去古魔修洞府历练,曲砚浓闲得无聊,很干脆地答应了。 在魔修洞府的阵法外,她见到了卫朝荣。 洞府尚未完全开放,阵法依然保护着旧主的遗留,闻讯而来的魔修们并不急着闯杀阵,而是在杀阵外数着时辰,等待杀阵衰减到最弱的时刻。 等待的魔修多了,很少不起冲突,不是这个有宿怨,就是那个有新仇,再夸张些,一次对视都有可能引起彼此的厮杀。 当一个人长期活在尔虞我诈和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很难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激烈而残酷地处理一切突发事件。 曲砚浓和郝师弟到杀阵外的时候,正好见证一桩厮杀决出生死。 “锵——” 沉银刀罡隆然落下,在坚于金铁的黑岩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幽不见底的沟壑。 沟壑蜿蜒形成的那一刻,曲砚浓的脚尖正好踏在三步外。 十步外,青年神容沉逸冷峻,坚硬的靴头踩在濒死魔修的后脑上,微微用力,“砰”地一声,将那个濒死魔修的脑袋踩得粉碎。 一地红白,星星点点地溅落在他身上,染上一身血腥气。 他冷淡地抬起头,正好望见沟壑后的她。 目光相对,他定定凝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像是一簇野火旺炽焚燃。 曲砚浓确定她先前从没见过他,可男情女爱的事,本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目光一对,她心里就有数了。 这人是谁? 她没开口问,只是偏过头,瞥了郝师弟一眼。 “曲师姐,这人名叫卫朝荣,是金鹏殿的外门弟子,近两年来声名鹊起,下手狠辣,性情暴虐古怪,我上次听人说起,金鹏殿的弟子都叫他‘血屠刀’。”郝师弟灵识传音给她,隐晦地说,“他就是个疯子。” 曲砚浓挑眉。 “疯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在她面前这么称呼另一个魔修,从前这个称呼总是属于她的,哪怕是试图讨好她的碧峡同门,心里也认定她是个性情无常的疯子,更不会在她面前用这个词形容旁人。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卫朝荣,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他比郝师弟长得更英俊,也比郝师弟更高大挺拔,气度卓然,像一柄锋锐的冷铁刀刃,森然地绽着寒光。 她望着他,他也没挪开目光,凌然立在原地,连脚步也没动,定定地盯着她。 “阿浓师姐,我们走吧。”郝师弟大约是窥见了她对卫朝荣那不寻常的关注,察觉到面前这个满身血气的刀修对她的吸引力,顿生警惕,故意开了口,叫她叫得很亲密,“别让这脏东西污了眼。” 说的是脏东西,好似指的是地上的血污,可郝师弟的眼神瞟了瞟,却看着卫朝荣,意有所指。 杀阵前一片沉寂。 没人认得郝师弟,但每个人都认得他身侧的曲砚浓,郝师弟跟着曲砚浓来到这里,众人便把他当作曲砚浓的附庸,他挑衅卫朝荣,多少就意味着曲砚浓的挑衅。 方才卫朝荣被人恶意挑衅,反手就让对方死得不能再死,动手干脆利落,手段狠辣残忍,在场没人想去招惹他;而曲砚浓更是声名在外,无人不知的碧峡嫡传弟子,实力、脾气、底气都远超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出现在这里,便已引起所有人的忌惮与畏惧。 如今这两个狠角色对上,其余人是既惊又喜,既害怕被殃及卷入,又暗暗期待他们能打得两败俱伤,让他们捡漏。 卫朝荣终于移开凝定在曲砚浓身上的目光,目光锋锐,冷漠地瞥了她身侧的郝师弟一眼,又重新望向她,倏然开口,“他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你竟也愿意带在身边?” 他定定地盯着她,“那你还不如试试我。” 试试?怎么试?哪种试? 什么地方不中用? 杀阵前的氛围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郝师弟对曲砚浓的殷勤、对卫朝荣的警惕,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魔修追逐欲望,最熟悉男欢女爱,怎么会看不明白? 中用不中用,说的无非就是床帏间的那点事。 卫朝荣对郝师弟的挑衅不作反应,反倒是对着曲砚浓说郝师弟中看不中用,让曲砚浓试试他,这其中的暧昧和挑逗,根本无需言明,自能意会。 曲砚浓也有一瞬愕然。 自从她凶名越来越响之后,已很少遇见敢色胆包天地挑逗她的人了。 可是很奇怪,卫朝荣说起这话时,并不带有轻浮龌龊的气质,就像是他提刀出刀,只是一种冰冷而专注的沉定,几乎叫人从背脊到脑后蓦然升起一股沸麻的奇异感觉。 她是越来越荤素不忌了,她心不在焉地想,什么脏的坏的都想试试,真是怪得很。 吸引归吸引,她带着郝师弟出门,郝师弟就是她身前的一条狗、一只鸟,是她的装饰品。 她的东西,轮得到旁人来挑三拣四? 曲砚浓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就很中用吗?” 卫朝荣目光凝定。 他开口半点不带犹疑,语气沉冽,“中用不中用,试过就知道。” 嚯! 杀阵前的魔修人人神色古怪,一副看到一场绝世大戏,偏偏不能大声起哄或议论,只能憋着不动的模样。 这个“血屠刀”还真是色胆包天啊,曲砚浓都那副杀机暗藏的神态了,他居然还敢往下说,也不怕曲砚浓转眼就翻脸,直接把他头摘了。 不得不说,带点暧昧桃色的针锋相对,肯定是比单纯的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抬眼一望,杀阵前的魔修个个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曲砚浓笑意微敛。 她凝神打量着卫朝荣,用目光将他称斤论两,慢慢地说,“是么?” 明澈的纨素如清光般骤然飞出,行踪诡谲,快得不可思议,转瞬便落在青年刀修的面前。 卫朝荣握在刀柄上的手猛然向上一抬。 沉银刀罡透过刀鞘,形成一道锋锐的圆弧,撞在纨素形成的明澈清光上,一片轰然。 清光与刀罡相撞,荡开十丈烟尘,而他就踏着将落未落的尘烟,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尘烟蒙蒙,可他目光炯炯,亮得像是两簇寒夜萤火。 曲砚浓抬手,接住落回她掌心的纨素。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卫朝荣,掂量着他的实力,一边微微地勾起唇角,笑吟吟地望着他,“中不中用,一时半会儿可不作数,没个十天半月,怎么能叫中用呢?” 嚯—— 杀阵前魔修们不由地憋笑起来,卫朝荣胆大包天,曲砚浓也是典型的魔门女修,荤素不忌,什么都能说,这两人撞在一起,实在是有得玩。 热闹人人都想看,即使杀阵即将开启,魔修们也不着急了,纷纷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开口催上几句,让卫朝荣赶紧再开口说点够劲儿的。 可卫朝荣这回没有开口,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幽沉乌黑的的眼瞳盯着她,一瞬不瞬,一声不吭。 曲砚浓本也在等着他回应,以她对男修的了解,都等着听他大吹特吹自己的“本钱”“持久”了,可没想到他竟然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杀阵开启,也没说一个字。 真是个怪人,她心里想。 阆风苑里,曲砚浓幽然一哂。 “然后呢?他为什么没有说话?他后来和你解释过没有?”申少扬兴冲冲地问。 魔修、冷漠、锋锐,这和前辈完全对得上,绝对就是年轻时的前辈嘛! 前辈不愿意透露他和曲仙君的过往,可曲仙君能说啊。 唯一可惜的是,曲仙君三言两语,一个字也没提到前辈的姓名,也没解释她方才为什么说前辈是上清宗的弟子,让申少扬想追索都困难。 祝灵犀也蹙眉。 “听仙君的意思,仙君和那位前辈认识时,那位前辈是个魔修?他是叛出仙门转修魔道,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说着说着,自己又推翻先前的猜测,“不对,如果那位前辈是主动叛出上清宗,那仙君就不会对我说,那位前辈也是上清宗弟子了。” 唯有当那位前辈自始至终都顶着“上清宗弟子”的头衔,直到死亡也仍然没有否定这重身份,曲仙君才会这么说起。 申少扬简直想给她鼓掌了——又是祝灵犀问出了关键问题! 曲砚浓瞥了他们两人一眼。 她没作解释,反倒幽幽哂笑,“人早就死了,问这么清楚,又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五域修士都是仙修,可风气也和千年前的仙门截然不同了,曲砚浓和卫朝荣的这番初见经历,若是说给千年前的仙门修士听,一定会惹来仙修的愠怒窘然,多少要怒斥他们一句“不要脸”。 可眼前的这三个小修士,听到他们的过往,除了有点咂舌感叹之外,连最淳朴土包子的申少扬也没露出多少羞窘之色。 因为,千年后的仙门早不是当年那个道侣间拉个手都要羞窘尴尬的风气,爱就是爱,甜蜜就是甜蜜,如今眷侣情人亲亲密密招摇过市也不会有人侧目动容。 曲砚浓和卫朝荣的对话对他们来说只是刺激,却还没到羞窘的地步。 哪怕她直言述说,面前的年轻修士们也永远无法理解,在那个时代里,她和卫朝荣的对话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说给那个时代的仙修听了,足以令任何一个仙修羞恼得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 曲砚浓用简单的一句作全部的理由,一笔带过祝灵犀的问题,顺着她先前将止未止的叙述,描述千年前的困惑,“我那时实在想不通,分明是他自己先说荤话调笑的,胆子大得很,怎么我奚落了他,他就哑了?” 一个色胆包天的色魔,难道不是会顺着她的话,把自己大吹特吹吗? 她都想好,若他把自己的本事大吹一通,她该怎么似笑非笑地把他嘲讽一顿,削削他的气焰。 可谁知他居然真的没有说。 他有千万种理由说的,可他居然选了最出乎她意外的那种,忽而沉默,一言不发。 “我当时在心里好好地琢磨了一番,想搞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曲砚浓说,“后来我觉得我琢磨出原因了——他多半是不行。” 申少扬一下子甩飞了自己手里的茶杯。 “咳咳咳咳咳咳!”他脸颊爆红,急速地摇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成了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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