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线索,那么五月霜的用场到今天就结束了;如果是交易的筹码,那她找点别的东西总可以取代,实在不行也能“说服”交易对象。 可如果她的计划里就非得用到五月霜呢? 万一她在夏枕玉那里存了个什么灵药,需要五月霜调和一下呢? ——她不会要集齐三大圣药吧?不会是这种简单到俗套的办法吧? 申少扬还殷切地看着她。 曲砚浓也默默地看着他。 申少扬的目光逐渐变得疑惑起来。 他迷茫地和仙君对视。 灵识戒里忽然传来一声哼笑。 “前辈?”申少扬惊讶。 那一声笑凉凉的,有点哂笑的意思,透着一股因熟稔而生的笑意,可又有些像是释然的喟叹。 前辈猜到发生什么了? 卫朝荣没好气,“她舍不得给你了呗!” 申少扬一愣。 什么?仙君舍不得五月霜了? 他大惊:那怎么办? 卫朝荣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曲砚浓在想什么。 每次她想要出尔反尔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时候,就是这么个表情,什么也不说,眨着那双又冷又媚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你。 他简直是熟得不能更熟了! 从前他还在魔域和她尔虞我诈的时候,她就使惯了这一招,那时候他不惯着她,只当看不懂,她总被气得拿纨素给他两下——明明是她出尔反尔,她还气上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惯出来的坏脾气。 再后来,他一见她那个样子就明白她的意思,已经是见怪不怪,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本以为她高居云端做了一千年化神仙君,应当不会对不知小了多少岁的晚辈作出这样的姿态,没想到她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申少扬焦虑地问,“前辈,要是仙君不愿意给五月霜怎么办?” 他也没本事强抢啊! 可是,可是这事也不能这样吧? 他可是为了五月霜才冒死跳下碧峡的! 卫朝荣似笑非笑,“你也可以装作看不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要五月霜。” 如果申少扬不知道仙君的想法,那他肯定就这么干了,可前辈这不是点破了吗? 他就有点……不太敢。 卫朝荣哂笑,“你要是这么直说了,她不会不给你的。” 他不知道曲砚浓为什么忽然后悔,但他了解曲砚浓。 她是个典型的魔修,脾气坏,性子拧,手段狠,还很会说谎骗人,坑起人来心狠手辣,但她人不坏。 只要你不辜负她,她也绝不辜负你。 假如申少扬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又或者看明白了还是想要五月霜,她就算再心疼、再后悔,也绝不会贪昧。 她这人根本就辜负不了别人的真心。 可现在事情悬在这里。 申少扬想要五月霜,而她看到空宝盒,突然大动干戈地取出五月霜,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开始后悔为难。 ——申少扬为什么想要五月霜? 因为他让申少扬去取。 卫朝荣长长地叹气。 他需要五月霜,这件至宝能帮他稳固神魂,让他看到重临人世的希望。没有五月霜,他就永远只能是个困在冥渊的孤魂,永远见不到日升月沉。 可离开冥渊做什么呢?去见她,然后把毁灭带给她和人世,和她短暂地见一面就死?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过,煎熬过,疯狂过,越过了那条线,可心里又浸在绝望的死寂里,知道自己是飞蛾扑火,还要让这火燃烧整个人世。 这是自取灭亡,他定定地想。 妄诞不灭的魔独自在幽深莫测的深渊里笑了又叹。 这一千年怎么和没过一样? 他可气又好笑,最后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想:他当然知道她在耍赖,可既然她想要,给她就是了。 “你和她说,你拿着五月霜没有用,想求仙君恩典,换一个奖励。”卫朝荣说。 申少扬惊呆了:“前辈?” 怎么就忽然不要五月霜了?比试之前不还笃定无比地要他去拿五月霜吗? 就因为仙君后悔了? 申少扬有点不好意思,“前辈,其实我也不是害怕仙君,我也可以问仙君要的。” 卫朝荣淡淡地说,“不用。” 他说得很平易,甚至比先前预计申少扬会和五月霜失之交臂时更加心平气和,沉冽寒峭的声音里藏着释然宽展,“她有用,你让她留着吧。” “这是你得到的头名,你可以向她求一个你需要的奖励。”他语气平平地说。 申少扬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前辈居然也不要五月霜了,是真的不想要了。 他有点明悟:前辈不是真的不需要,是因为仙君想要,前辈想让仙君得偿所愿。 申少扬既有点震撼,又有点感慨。 他反复品味他所揣测到的这一点细节,又想起戚长羽对着戚枫推心置腹的那些话,想起曲仙君可能在很多人身上找过前辈的影子。 唉。 他想,前辈很爱曲仙君,曲仙君也很爱前辈,可曲仙君还活着,前辈已经死了很久啦。 那种死亡不是形神俱灭的死,而是在旁人记忆里的死。即使前辈现在还很清醒,能借助灵识戒和他交谈,分明还符合“活着”的定义。 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前辈确实已经死去了。 曲仙君的爱,所有人都知道,前辈也知道,可前辈的爱,除了他还能听一耳朵,已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仙君,”申少扬忽然开口,如前辈的指示般说,“五月霜这样的至宝,我拿着也没有用,因此想求仙君恩典,换一个奖励。” 所有人都用诧异至极的目光望着他,恐怕他是疯了——他究竟知不知道五月霜是何等千载难遇的至宝?错过今天这个机会,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五月霜有哪怕一点交集了。 来自扶光域的土包子天才很平静。 他本来就没听说过五月霜,也不需要这东西,只因想要报答前辈的帮助才去求,就连拼死闯入碧峡,也有一大半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当头名,现在前辈不需要五月霜了,他求来做什么? 曲砚浓也许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惊愕的那一个。 ——申少扬居然真的如她所愿,从善如流地说出换一个奖励的话了! 这个小修士那么迟钝,在镇冥关里连她的意有所指都听不懂,自己就是个魔修,却以为她在说别人是魔修,和她鸡同鸭讲了半天,曲砚浓根本不指望他能看懂她的眼色。 刚才对视的那一眼,她已经决定把五月霜给他了。 虽说她很需要五月霜,可曲仙君一直是个体面人,一个很不情不愿的体面人。 可申少扬居然看懂了,他居然真的顺着她的心意了。 他刚才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分明是很想要的。 她在迷惘里有一点得偿所愿的欢喜,又有一点恍惚:这感觉好似从前,可她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哪里似从前。 似谁? 她抬手,覆在额前,目光落在昂然站立的申少扬身上,凝神片刻。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她言谈疏淡寥落,像是风里吹不尽的沙。 其实五官眉目一点都不像。 但他看懂她的出尔反尔和不好意思,明明很想要却又放手,任她得偿所愿,就那么像卫朝荣。 太像、太像。 原先她从来没意识到,除了卫朝荣,谁也不会惯着她。 除了卫朝荣,她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惯。 那些藏在回忆里的一点一滴,从前有点甜却又理所当然的得偿所愿,原来早写满了他的成全,只是她当时不懂,只是他从来不说。 原来同样的事,换一个人来做,她就再也不会唇角微微翘起,再也不会暗暗高兴又得意,眼角眉梢都似淌了蜜一样甜。 太晚了。 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修士。 呜咽的长风吹过冥渊,似一声从幽长时光里偷渡来的嚎哭,幽邃的天河不止地翻涌,连少年修士指上的灵识戒也起起落落地发烫。 “她胡说八道。”卫朝荣哑声说,“你和我哪里像?” 他发问,却不问任何人。 那唯一该听见的人,却永远也不会听见。 他又想起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有关她的传言,那些荒诞不经的垂青,那些在他远隔人世后的风月缱绻,他不想信也不愿信的种种可能……那些都会是真的吗? 遥远世外,幽邃的天河一瞬翻涌。 呜咽的戾气响彻天际,将白日的天幕也化为冥夜。 “像?”卫朝荣在烈焰焚燃的剧烈痛楚里意识模糊,却又仿佛从未如此清醒,他超然于一切,听见自己的声音悠远铿然,古怪又诡异,“又是像?” “我怎么不觉得像?”他低低地笑着,森然冰冷,“你和我说说,究竟是哪里像?” 再让前辈问下去,灵识戒就要灼烧起来了,申少扬的手指头快要变熟了。 申少扬心惊肉跳。 他小心翼翼地问仙君,“那您的这位故人,现在在哪呢?” 曲砚浓轻轻笑了一笑。 “他为了救我,很早就死了。”她说,不知怎么的,手心一片冰凉。 卫朝荣很早就死了。 无论她怎么回忆,怎么寻觅,他都不会出现了。 她以为她早就明白这一点,其实她从来也没有明白,只有各怀心思、想要从她这里谋取利益的陌路人,反倒比她看得更明白。 阆风苑里一片寂然。 那么多目光,藏着那么多的猜度和心思,在申少扬和曲仙君之间来来回回地徘徊,推出那么多无人知晓的猜想。 谁也不知道曲仙君对申少扬说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都知道仙君已对他另眼相看,而非只是看一个三十年一出的阆风使。 多让人艳羡——这世上那么多人可以拼了全副身家不要,只求仙君一个垂眸。 在仙君的身侧,藏着多少人世求而不得,而对她来说轻而易举的可能。 没得到五月霜又怎么样?仙君的青睐胜过无数份五月霜。 ——除了卫芳衡,她在千万人中独独与众不同,脸上没有一点惊愕或艳羡,只有一脸古怪。 卫芳衡真的很难不微妙。 仙君到底对多少人说过“你长的像我的故人”这种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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