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仙君那个容貌、那个实力、那个地位,还有她那个见惯云烟的气度,那种淡淡忧愁深深怅惘的遗憾感,她言不尽意、语气寥寥地说着“你很像我的故人”,谁能不犯迷糊啊? 卫芳衡眼神复杂地瞥了瞥站在金座前的申少扬:希望这个小修士能头脑清醒一点,想明白仙君到底在意的是谁,别妄想取代她叔祖卫朝荣在仙君心里的地位,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戚长羽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他就是自以为和仙君的故人有一二分相似,故作聪明起来,最后下场自然不会好。 不过都是仙君排遣寂寞的消遣罢了。 曲砚浓问申少扬,“你想要什么?” 申少扬微微顿了一下,抬眸望向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仙君,我一向听说您从前有个情深意重的道侣,可惜那位前辈不幸身死,让您哀思不忘。” “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就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尤其是海誓山盟、情深似海的故事。”这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说,“仙君,您能和我们讲讲您的道侣吗?” 滚烫的灵识戒忽然静默了。 幽深之河缓缓流淌。 阆风苑轰然。 每一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申少扬,他们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一只妖兽,在看一个根本无法用人类修士思维理解的存在。 放弃五月霜,就为了听一个风月故事? 这是到处找不到知情人,直接打听到正主头上了? 他怎么敢的? 祝灵犀和富泱站在申少扬身后不远的地方,齐齐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们一起转过头看向对方,又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正和戚长羽并排伏跪在金座前的戚枫—— 他们好像想起来了…… 之前在阆风苑里争仙君的竹笛归属时,申少扬就直接问过戚枫,戚长羽和曲仙君究竟是什么关系、戚长羽是否已经住到知妄宫里了。 “我靠。”富泱偷偷地传音,每一道灵气波动里都写满了他的震撼,“这小子是来真的啊?他这是在用生命来打听八卦啊?” 直接问戚枫,和直接问曲仙君,这能一样吗? 祝灵犀的震惊不比他少。 她紧紧皱着眉头,望着前方申少扬的背影,有点不确定,“你和他比较熟,知不知道他究竟八卦到什么程度?他不会也想知道我们夏枕玉祖师的风流韵事吧?” 富泱瞥她,什么叫他和申少扬比较熟,说得好像她就和申少扬不熟一样——这种时候可别想把自己摘出去,“不知道啊,你俩不是更熟吗?” 过了一会儿,“……对了,你们夏枕玉仙君有什么风流韵事啊?” 曲砚浓也怔住了。 “什么?”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好像没听懂申少扬的要求。 申少扬这回就没了那股伶俐。 “请仙君满足晚辈这个小心愿,给我们讲讲您和道侣的故事吧?”他很勇敢地重复。 曲砚浓真是往前再推一千年也没见过这样的请求。 现在这个修仙界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你想听什么?”她的言语里也透着点不可思议。 申少扬停顿一下。 自从曲仙君说他长得像前辈之后,灵识戒里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挠了挠头,琢磨一会儿,胆大包天,“您那位道侣是个什么来历?你们怎么认识的……能说吗?” 曲砚浓沉默了。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她从前没想过说给别人听。 谁能想到申少扬居然什么宝物机缘都不要,只想听她说这么个东西? 她默然很久,“他是上清宗弟子。” 祝灵犀微微一惊。 她从没在宗门内听说过这件事。 这可实在太奇怪了,她蹙眉,上清宗内怎么会没有相关的传闻呢?不仅长老前辈们没有提及,就连普通弟子间的小道消息也没有。 还有上次曲仙君叫她小师妹,难道是因为她的道侣也来自上清宗吗? 申少扬也吃惊,“是上清宗的哪位前辈?” 他根本不知道前辈来自上清宗——前辈分明是个魔修。 坏了,他大感不妙,莫非仙君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前辈? ——那他求仙君讲述与那个人的故事,岂不是要把前辈给气疯了? 申少扬紧张地瞥了手上的灵识戒,可灵识戒竟然没一点动静。 ……不会吧?前辈从前还真是上清宗的弟子? 曲砚浓一顿。 “你不会在上清宗的典籍里找到他的,也不会有什么人记得他,他本来也不是上清宗的天之骄子。”她语气淡淡的,“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上清宗的过客罢了。” 一时过客,一世过客,在哪里都不是归乡,这是他们的宿命。 在上清宗待了那么些年,她一点点拼凑出她所不知道的卫朝荣,拼凑出他隐藏不提的经历、他羁旅无归的一生。 谁记得他?寥寥,只剩她时时怀想。 于是离开上清宗自立门户后,她自私地将他的姓名藏在心底,鲜少向外人提及,也很少向无关者述说他们的过去,因为没有必要。 她不愿意把他的名姓变成世人茶余饭后的轶闻。 申少扬抓心挠肺地疑惑,却不知道怎么问出来,前辈就是曲仙君逝去的那位道侣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前辈又怎么都不肯见曲仙君,他若是问了出来,曲仙君只要质疑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是魔修的”,就能让他懵然不知所措。 曲砚浓没有管他藏在心里的疑惑。 她说着说着沉默了片刻,转眼又抬眸,似笑非笑。 “至于和他怎么认识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曲砚浓嗤笑一声,“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个色魔。” 阆风苑里一片寂静。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放着光,现在没有人埋怨申少扬放弃五月霜了,他们觉得这个选择不能更妙。 申少扬的笑容僵在脸上。 色、色魔?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老天爷啊,前辈那种一整天都不见得有一句话的冷淡脾气,究竟是怎么一个照面让曲仙君以为他是个色魔的啊? 灵识戒连通的千里之外,动荡不休的冥渊也有一瞬凝滞。 虚无妄诞的魔也有一瞬清明,愕然: 她从前居然以为他是个色魔? 曲砚浓从金座上站起身。 金座那样高,她默然而立,垂首俯瞰众生。 “我的笛子呢?”她忽然伸出手。 申少扬愣了一下。 他很快想起,碧峡比试之前,仙君在阆风苑里给他们留下了一支竹笛,约定由最后的胜者将竹笛还给她,无论是谁都能得到她一杯清茶。 那竹笛现在还在富泱的乾坤袋里,他回过头,祝灵犀和富泱已经姿态恭敬地走到他身后了。 他从同伴的手中拾起那支纤细的竹笛,双手捧到曲仙君的面前。 “仙君,”他说,“原物奉还。” 光影盈缺。 曲砚浓伸手,拾起他掌心的竹笛,举至面前,看那一支竹笛越过日光,目光晦涩。 默然凝望,她轻轻捧着那支竹笛凑到唇边,一声幽幽呜咽,清越的宫商流泻而出,如水银坠地,青鸾冲破云霄。 阆风苑的青山万重也隐隐为她作和,簌簌风里,万山呼应以呜咽。 等到幽幽的笛声停歇,山间还回绕着袅袅余音,众人还沉浸在那一曲阆苑天涯,再抬头,金座上已失了那道身影,空无一人。 就连环绕在金座下,吸引了万众瞩目的那几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就像是一场传说,来时盛大,去时清梦了无痕,等到旁人察觉,已成绝唱。 众人愕然中惘然,久久不能脱离。
第46章 碧峡水(十二) 阆风苑里, 申少扬、祝灵犀和富泱端正地坐在桌边,一人面前一杯清茶,犹然冒着热气。 仙君遵守了先前的承诺, 请他们喝茶。 顶级的阆苑雪,一两能抵万铢清静钞的极品, 就这么一杯下肚,胜过寻常修士三年打坐修行。 申少扬试着喝了一口。 丹田涌动出汩汩灵力, 比他刚晋升金丹时还多,一下子就将他强行突破后的虚弱状态驱散了。 土包子捧着杯子都不敢再张嘴。 这辈子没喝过这么贵的茶,也很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仙君。”祝灵犀率先放下茶盏, “多谢仙君款待。” 严谨沉静的符修少女只修道心, 不重外物,视极品阆苑雪为常物,目光直直地望向化神仙君,“仙君将我们带来阆风苑内,大约是不想将往事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现如今已没旁人, 仙君可否应诺,回答申少扬的问题?” 申少扬悄咪咪地朝祝灵犀看过去:他方才在万众瞩目下说得毫不磕绊,现在和仙君闲坐饮茶了,却闷不做声了。 谁能想到祝灵犀也这么八卦!还这么胆大! 曲砚浓从申少扬的惊人请求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现在只剩下似笑非笑。 她还以为像申少扬这样的奇葩少有, 没想到就在本届阆风之会的青鹄令持有者中,还有一个祝灵犀。 现在的小修士真是和千年前不一样了, 她放下茶杯, 目光散漫地扫过眼前三个小修士。 “没什么有意思的。” “既然是魔修, 做什么都很正常。” * 曲砚浓第一次见卫朝荣,真的认定他是个见色起意、追逐色/欲的色魔。 一切缘分始于一次无目的的游历。 碧峡魔修数量不如金鹏殿那么多, 但也有百千人,大多数不得檀问枢的关注,在迎高踩低的魔门中,自然倾向于抱上一条大腿。 曲砚浓几乎算是檀问枢一手养大的嫡传弟子,她还没结丹时,就已经被许多同门盯上了,其中不乏自诩相貌出众,想要自荐枕席的男修。 作为追逐欲望的魔修,曲砚浓对爱欲并不排斥,她能对卫朝荣见色起意,当然也会欣赏旁人的容色,并因此多出一点宽容。 在所有对她大献殷勤的碧峡同门里,容色最出众的那个男修姓郝,天赋一般,明明年纪比曲砚浓大,却总是恭敬而不失亲昵地叫她“师姐”。 曲砚浓当然不是那种礼貌推辞的人,于是也很不客气地管人家叫“郝师弟”。 她喜怒无常,性情冷酷,郝师弟既怵她,又由衷地恋慕依赖她,被她颐指气使地团团转,下次还是颠颠地跑过来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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