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可从来没有死而复生、重生转世的说法,人死如灯灭,再强大的修士也逃不过生死玄关。 可前辈总不至于骗曲仙君吧? 卫朝荣答得很快,几乎是赶着申少扬的话尾开口,他语调冰冷,“她若是想明白了,我自然求之不得,可她真的想明白了吗?” 申少扬还以为前辈沉默是因为不想回答曲仙君,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被前辈冷冰冰的话甩在耳边了,语速比平时快了三分,字字冰凉,咄咄逼人,听在耳边平白就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申少扬缩了缩脖子,漫无边际地琢磨:前辈不会是在听到仙君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要回答,结果听到曲仙君说“你跟他说”,就憋着没说话,等他转达完了再说吧? ——怪不得前辈说话那么咄咄逼人,看起来是等急了。 卫朝荣语气锋锐地说完,等着申少扬转述,再去看曲砚浓的反应,没想到他话已说完,申少扬却是一点自觉也没有,神游天外,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他微微拧起眉头,等了几个呼吸,没等来申少扬的反应,他已失了耐性,冷冷地开口,“说。” 申少扬蓦然惊觉:“啊?说什么?我说?” 原来前辈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给他听的? 可前辈明明可以自己用漆黑触手在仙君的掌心写字,两人沟通起来没有一点障碍,为什么前辈还要让他转达啊? 曲仙君和前辈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啊? 卫朝荣语气冷硬。 “不然我是说给你听?”他反问。 申少扬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地看着曲砚浓,“前辈说,仙君你要是想明白了,他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他不知道仙君你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 曲砚浓眉宇凌然,神色半点也没变,她像是早就想到卫朝荣会这么问她,早已备好了答案,只等着申少扬来问,“我想得很明白,只怕我说得这么清楚了,他却不敢出来。” 申少扬感到一丝为难。 听曲仙君和前辈的对话,他们俩像是起了冲突,明明可以直接和对方说话,却一人说一句,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让他这个局外人代为传达——曲仙君和前辈不会是吵架了,正在冷战吧? “前辈?”他试探着问。 卫朝荣没有说话。 灵识戒里一片静寂,过了片刻,冷峭沉冽的声音才森冷地响在申少扬耳边,“她和你说话,你叫我做什么?” 申少扬呆若木鸡。 曲仙君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吧?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很不确定地想:……不会吧? 前辈不会是因为曲仙君执意不直接沟通灵识戒,而是通过他这个中间人代为转达,口吻言辞都是在和他说话,就又吃醋了吧? 不会吧! 卫朝荣漠然地透过灵识戒观望人世。 他说不上不高兴,也说不上吃醋不吃醋,只是无端无由的迁怒。 他破了曾指天划地发下的誓言,不须任何人引诱,便主动拾起了曾经抛掷的过往和爱欲,一往无前地坠入执迷。 心誓锁的是修士一颗道心,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遵守誓言方能从中获取力量,所以过往千年里他主动淡忘了自己、淡忘了名姓和过往,换来画地为牢,寸步不曾离开乾坤冢。 一千年后,他耐不住苦守枯寂,一步再一步地沦入爱欲贪妄,背弃了从前亡命一搏的心誓,于是心誓便也惩戒他,从前从心誓中借取的清明理智,已像是指间握不住的沙,无声无息地流走。 他花了一千年有了这一天,可他又能有几天清醒,贪得无厌、不厌其烦地透过一隅去凝望她? 魔是所有欲望和贪昧的集结。 他所有未曾言明却已不言而喻的贪婪,他所有竭力克制却如影随形的欲望,他所有试图隐藏却无所遁形的嫉妒,随着记忆重拾卷土重来,百倍千倍地吞噬他的理智。 总有一天,他又会变作浑浑噩噩的魔,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代替他和她谈笑,和她分享同一片璀璨天光。 到了那时候,他真的能心甘情愿吗? 卫朝荣沉默了很久。 “你让她不要再试探我了。”他对申少扬说,“这样没有意义的试探和逼问,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能起效。” 她总是如此,想要探询什么就咄咄逼人地探究到底,哪怕心底并不真的愿意,她也永远不会露怯退缩,软硬都不吃,非得把别人的蚌壳敲得粉碎,才能让她收手。 如果和她较劲,曲砚浓是真的能做出放出魔主啖山噬海这种事的。 卫朝荣比谁都了解她。 她骨子里就疯,充满了野火一样旺盛的生命力,要么焚毁旁人,要么燃烧她自己,她是惯会以自己为柴为炉,燃点整个世界的。 “我不吃激将法。”他平淡地说,“当我真的打算出来的时候,谁也无法改变我的主意。” 申少扬犹豫着,向曲砚浓转述。 曲砚浓冷笑。 她冷淡地瞥着申少扬,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戒指上,她语调不无讥讽,却又在尾音里轻轻地颤了一下,微不可察,让人疑心那只是错觉。 “你是不想出来,还是不能出来?”她问。 卫朝荣蓦然无声。 他哑然,她实在太敏锐,一点端倪都能被她抓到,前不久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此时竟已能一口咬定他无序行为下掩藏的真相。 申少扬这次很有眼力见,等曲砚浓说完,立刻就转述给灵识戒,很殷勤地问,“前辈,这回你打算让我给曲仙君捎个什么话?” 卫朝荣不曾作答。 曲砚浓却像是根本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一般,盯着黑色戒指看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她便已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好似对这个传话的游戏再次失去了兴致。 “前辈?”申少扬不确定。 灵识戒里没有动静,曲砚浓却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你还不知道你戒指里的那个人叫什么?怎么不问问他?” 申少扬当然对前辈的来历和名字非常好奇,但前辈不愿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有点犹豫——主要是,他已经从曲仙君这里得知了前辈的名字,现在当然没有那么好奇了。 曲砚浓意味莫名,翩然转过身,于离去前,侧首意味深长地望了漆黑戒指一眼。 “你的名字,就这么不能说吗?”
第60章 子规渡(十) 除了刚离开山海域时被暗藏在海水下的元婴妖兽攻击之外, 银脊舰船往后的路途都很顺,行过大半程,安然无事。 “听说守船修士正在排查船客。”上船后的第四天, 祝灵犀走进船舱的时候,带回一个重磅消息, “守船的前辈怀疑船上有人和元婴妖兽勾结,秘密收留了重伤的妖兽。” 申少扬第一个跳起来, “什么意思?难道那只妖兽是船上的某个船客豢养的?特意赶在这一艘银脊舰船出航的时候动手,是因为咱们这艘船上藏了什么宝贝吗?” 富泱和戚枫本来也为祝灵犀公布的消息震惊,听了申少扬的话, 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不知怎么评价。 “元婴妖兽性情桀骜, 凶性难抑,能驯服或豢养它们的修士,实力可想而知,必然比元婴妖兽更强。若是有这样的强者图财,自己动手就够了, 咱们这一船人,有谁能拦住吗?”富泱给申少扬解释,“可咱们到现在都没见到那个修士,而且据说还藏在船上,想必实力不强。” 退一万步说, 如果那个修士实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决定就此收手, 那他现在带着妖兽走, 又有谁能留下他? 申少扬想明白了。 “原来你们是怀疑有人勾结了元婴妖兽, 甘为妖兽的走狗,为妖兽通风报信?”他说着, 忽然嘿嘿一笑,“不过,他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算守船的元婴前辈不敌,咱们也还有曲仙君在呢。” 祝灵犀三人也会心一笑。 他们四个大约是这艘船上对自身安危最不担心的人了,这天底下有什么地方能比曲仙君身边更安全?就算有一天五域崩塌,曲仙君身侧也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毁掉的地方。 “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祝灵犀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很认真地告诫其他三人,“最近几天直到下船前,船上都会有点乱,最好要小心一点。” 戚枫立刻表示:“那我在下船前都不出船舱了。” 祝灵犀欣慰地点了一下头,又看向申少扬和富泱。 申少扬义愤填膺:“这个和妖兽勾结的修士实在是太坏了!我们可是在南溟上,没有青穹屏障保护,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虚空裂缝,一不小心一船人就都死定了。在这种地方埋伏人,这不是要人命吗?” 在扶光域小修士朴素的观念里:“抢劫财宝、谋夺宝物倒也罢了,为了抢劫财宝而害人性命,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祝灵犀有点迟疑,不确定他的意思,“所以?” 申少扬正义凛然地说:“我们要帮帮守船的前辈,找出那个和妖兽勾结的修士,为民除害!” 祝灵犀和戚枫窘然地望着他:这人哪来这么多没必要的使命感啊? 守船修士有元婴修为,对这艘船有绝对的掌控之力,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耳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想要搜查出一只重伤的妖兽,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筑基的筑基、金丹的金丹,过去添什么乱? “我们可以私下里查。”申少扬激情不减,“我们偷偷查,如果发现端倪,就偷偷告诉守船修士——或者直接告诉曲仙君!” 祝灵犀神色微微迟疑。 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和申少扬说清楚:如果曲仙君真的想插手这件事,那当初妖兽攻击银脊舰船的时候,仙君就该出手了。 妖兽在舰船上潜伏了两三天,仙君绝不可能没有发现,到现在也不曾和旁人说,只能说明仙君根本不想管。 祝灵犀虽然性格板正,但并不刻板,在某些方面尤其细腻,面对仙君这种视而不见的反应,她立刻便联想到仙君寥寥言语间和上清宗的隐秘联系,还有宗门内绝口不提仙君的古怪态度。 上清宗这一辈最出众的弟子想到这里,神色微凝,露出迟疑而忧心的神色:难道当年宗门和曲仙君闹得很僵,把曲仙君得罪得狠了,让仙君心怀芥蒂,这才对发生在上清宗舰船上的事视而不见吗? 祝灵犀实在不认为和曲仙君为敌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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