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她是挡住了风景,就算少女脾气再好,也难免有几分被讹上了的恼意。 “对不起,道友。”少女沉默了一瞬,垂着眼睑说,“我马上就走,不挡着你的风景。” 曲砚浓从少女低垂的眉目里看出了几分晦气又无奈的意味,大约是心里很恼火,但又自认倒霉不愿起冲突,只想赶快甩开莫名其妙的人。 但曲砚浓没让少女如愿。 她抬起手,在少女身前拦下,语气很轻淡,但话语非常蛮不讲理:“挡了我的风景,一句对不起就打发了?” 申少扬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虽说他知道眼前的少女疑似招来元婴妖兽的幕后黑手,但曲仙君这副“讹你就讹你、你还能有意见吗”的姿态,实在很难不让人目瞪口呆。 曲仙君这个语气、这个姿态,未免也太熟练了吧?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啊! 申少扬欲言又止。 他神情恍惚,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起先前仙君的作弄,又想起这寥寥数次交集的一点一滴,神情也如他曾经戴了很久的面具一般僵硬,最后一寸一寸裂开—— 曲仙君……好像根本不像传闻里那样飘然出尘、道骨仙风啊? 除了申少扬自己,谁也没有在意他的恍惚震撼。 鹅黄衣衫的少女听清曲砚浓的话,猛然回过头来,秀丽文静的面孔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眉眼终于凝起鲜明的怒意,语气却还如昔般舒缓,“道友,你这是故意找茬吗?” 曲砚浓眉毛也没抬一下。 “是又怎么样?”她反问得理所当然,“看你不顺眼,想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以?” 申少扬简直不忍直视。 他挪开目光,不敢在曲仙君的身上停留,直观仙君此刻行径的每一眼,都像是在对他过去憧憬和幻想的重锤。 原来、原来仙君不是仙骨圣心的世外神圣,而是随心所欲的魔神啊?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曲仙君可是魔修出身,就算改修了仙道,之前在魔门的痕迹又怎么抹去? 少女被气得几乎要笑了,“道友,你不像个仙修,你简直像个魔修。没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仙修。” 曲砚浓反问:“你见过魔修?” 少女一呆。 魔门覆灭已有千余年了,以她的修为,显然是不可能拥有千年寿元见过魔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被曲砚浓问起的时候,神色竟明显地空白了一瞬,好似茫然而徒劳地回忆,却又什么都没想起。 过了一会儿,她才恼怒地皱起眉头,“以我的年纪,当然没有见过魔修,可我一定要见过魔修,才能知道魔修是什么样的吗?经义典籍自有记述。” 曲砚浓神色淡淡的,“那你究竟是多大年纪?我看不出来。” 少女又是一呆。 她的神色呈现出更明显的呆滞,仿佛曲砚浓问出的问题是什么千古难题一般,居然值得她绞尽脑汁思索。 “我才金丹中期,最大也不过是五百岁的年纪,我还神完气足,没有一点寿元将尽的征兆,年龄必然不会超过四百岁。”少女断然地说,“我怎么也不可能见过魔修,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 曲砚浓不置可否。 “你真的没见过魔修?”她目光里盈盈紫光闪烁,语调轻柔地问,“你确定?” 少女神容说不出的恍惚。 “我……”她心神有一瞬的失守,“我不知道……” 申少扬几乎要同情这个少女了。 他之前在曲仙君面前也有类似的经历,不知怎么的就心神恍惚、把什么心里话都说出去了,这世上除了化神修士,又有哪一个能抵挡得了曲仙君的摄魂? 说真的,他简直在心里责备起自己了:曲仙君做事随心所欲,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根本没有一点想要遮掩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偏偏她和世人所在乎的东西并不一样,这才给世人以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之感。 他之前居然看不出来?简直像个笨蛋。 申少扬有点同情,又有点期待地望向少女: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明白少女身上的异常,方才曲仙君随口问了几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少女居然心神恍惚起来,实在不对劲。 在曲仙君的摄魂之术下,幕后黑手应当能说实话了吧? 少女的眼神恍惚了片刻。 可就在申少扬投注目光的下一刻,她忽然身形一颤,抬起头,目光清明,又惊又怒,气鼓鼓地望着曲砚浓,“你、你居然对我摄魂?” 申少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是曲仙君的摄魂之术,就连元婴修士也根本无从挣脱,怎么少女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只被迷惑了一瞬,下一刻就挣脱了?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少女,看来幕后黑手的身份已经很清楚了。 曲砚浓扬眉。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女,好似也有一点点意外,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烦闷,最终一哂,敷衍之极,“没有,你感觉错了。” 申少扬都看不下去了。 他把头垂得很低很低,终于有点明白千年前的魔修为什么会对曲仙君那么又怕又无奈。 打也打不过,也没有她那种随心所欲的霸道,被盯上了想逃都逃不掉,她真的、真的很难搞啊! 少女气得脸都红了。 曲砚浓神色平静。 她掌心握拢的漆黑触手从她指缝挤了出来,轻轻挠了挠她的手背,也有点欲言又止: “原来你和她是那么相处的。” “……她和你一样,都是被心魔困住了吗?” 曲砚浓垂眸。 她定定地望着手背上的纤细触手,没去理会他的问题。 他这是真不装了?
第63章 子规渡(十三) 曲砚浓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望了申少扬一眼,后者正满脸茫然地望着她和娃娃脸少女,显然游离于事态发展之外, 既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也看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甚至都看不出来, 她其实认识面前这个娃娃脸、鹅黄衫裙的少女。 这不能怪申少扬太笨,即使所有前因后果都写在她的言谈和神情里,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精准捕获蛛丝马迹。 但藏在触手中的人就能明白,不仅明白,还能补全她未曾展现出来的东西。 那么, 既然他也心意未改, 为什么甘愿以笼统不具的“魔主”自称,舍弃了他的名字,装得像个陌生的仇寇呢? 曲砚浓目光复杂地望着掌心的漆黑戒指,一时什么也没说。 反倒是娃娃脸的少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她的掌心,看见那枚黑色的戒指里伸出的魔气触手, 目光骤然锋锐,原本乖巧文静的神情像是被寒锋一劈为二,露出极严肃的神色,“魔气?你果然是个魔修?” 申少扬吓了一跳,虽然他早就知道前辈是魔修, 这事又早已在曲仙君面前过了明路,但他还是如惊弓之鸟, 一旦被外人点破, 下意识就握住了剑, 警惕地望向少女—— 如果少女要喊别人来,他就立刻动手, 先把少女制服,反正这人就是勾结妖兽的幕后黑手。 但少女的动作比他更快。 也不见这个柔弱纤细的少女怎么动作,她只是很轻巧地伸出手,朝申少扬的手腕上握了过去,申少扬明明看见了想躲,却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被她攥住了手腕,整只手臂一麻,长剑又回了鞘中。 曾经在万众瞩目下过五关斩六将夺得头名的阆风使,连自己的剑也拔不出来,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反手钳制,动也不能动。 申少扬还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被迫和少女站在同一边,直到对着曲砚浓似笑非笑的打量,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动手,就被人制服了? ——而且还是当着曲仙君的面被制服的? 有一瞬间,申少扬羞愤欲死,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也太丢人了。 曲仙君不会后悔点他当阆风使了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鹅黄衣衫的少女一点也没察觉到申少扬的羞愤,又或者察觉到了也不在意,只是警惕地望着曲砚浓,“魔门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了,当时的魔修树倒猢狲散,那些并未作恶的魔修也在山海域曲砚浓仙君的引导下毁去魔骨,走上仙途了,怎么一千年后,又冒出你这样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 申少扬手腕被少女两根指头钳着,恰恰好封住了经脉,让他灵气滞涩,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被制住了也没安分,反倒因为专心观察而比方才更敏锐些,听见少女的话,不期然生出疑窦:这个少女说起魔门覆灭、魔修四散的过往,不像是转述一段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往事,反而近乎理所当然的笃定。 就好像……那不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而是她亲身见证的事实。 申少扬被自己的猜测吓到,怎么可能有金丹修士能活一千年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曲砚浓已翻手把漆黑的触手藏在了掌心里。 “你看错了。”她语气淡淡的,“也猜错了,我不是魔修。” 少女严肃的神色并未因为曲砚浓的话语而改变:“我在问你,你不要狡辩。” 申少扬简直觉得这一幕荒唐得不真实:一个勾结了妖兽的幕后黑手,义正词严地盘问斥责别人是魔修? 就算前辈真的是魔修,那也轮不到少女来指责吧? 她有没有搞错啊? “你就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那个窝藏了妖兽、和元婴大妖里应外合的幕后黑手。”申少扬重重地说,“魔修性情残暴、追逐欲望、毫无人性,我看你才是真的魔修!” 他这话硬声硬气地说出来,最惊讶的不是少女,而是曲砚浓——她用格外奇异的眼神望向这个小修士:已经被人单手擒下了,一身安危死活全都在旁人的一念之下,他居然还敢直言不讳,一点都不怕触怒对方。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眼,才能这么不假思索地信赖对面的仙君会赶在少女动手之前护住他? 曲砚浓实在是很难理解。 在她那个时代,就算是仙修中的血脉至亲,也绝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对方,这无关乎信任与否,而是一种本能的自保。 她于那一瞬惊觉:原来她真的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让这世上的普通修士也能相信,就算是再凶险的处境,只要在她面前,就注定生死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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