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却不同了,他护航不利,前途未卜,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是能搭上一位从前不认识的长老,稍稍为他声援一下,也是一件好事。 曲砚浓语气淡淡的,敷衍得一望而知:“不认识。” 守船修士少见这样明摆着的视若无睹,尤其是在他晋升元婴之后,简直被噎得胸口一梗,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一双眼睛盯着曲砚浓隐隐约约地打量,片刻后,视线便凝在曲砚浓掌心不轻不重捻着的漆黑戒指上。 “原来道友也喜欢这种引梦戒?”他没话找话,“我有个同门也很喜欢知梦斋的法宝,等我们到了玄霖域,道友也能去知梦斋转转,山海域虽好,但知梦斋却只在玄霖域开了分号。” 曲砚浓目光微微一转。 她直直地盯着守船修士,“引梦戒?你认得它?” 这枚戒指里藏着卫朝荣的一缕残魂,材质极特殊,虽然后者从来没有明说,但曲砚浓已隐约猜到,这和卫朝荣离奇地变为魔有关系。 也许这枚戒指就是卫朝荣用魔气凝结出来的。 可守船修士却叫它“引梦戒”,显然是见过相似的东西,这偌大的修仙界,哪还有一个能凝结出相同戒指的魔修? 冥渊下,卫朝荣于半昧半醒中听见这声疑问,皱起眉。 守船修士被她盯上,莫名正襟肃容起来,束手束脚,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知梦斋的引梦戒吗?名头挺响的,只卖给有缘人。” 又是知梦斋。 曲砚浓扬眉。 原来这个神秘得连沧海阁阁主都查不到根底的知梦斋,藏着个魔修。 ——控制戚枫神识的人是她师尊檀问枢,当然也是个魔修。 戚长羽当初怎么说的? 戚枫孤身前往玄霖域,是为了向知梦斋定制趁手的法宝。 如果说这些全都是巧合,那巧合在知梦斋身上未免也太多了些。 她微微地翘起唇角,意味深长。 上次师徒相见太短暂,檀问枢跑得未免太快,可惜苍天垂怜,这么快就把她朝思暮想的好师尊再次送到她的面前。 “道友,不知怎么称呼?”守船修士见缝插针地问。 曲砚浓微微一笑,“我姓檀,檀潋。” 远天一道道流光闪烁,朝舰船的方向奔来,转瞬化作一道弥天之网,将整个舰船当头兜住,包括那些在虚空裂缝侵蚀下不断崩落的星屑。 巨网收缩,罩住舰船,既是保护,也像是一种控制。 数道流光停在舰船十丈之外,为首的修士一身玄黄道袍,全然是上清宗普通弟子的打扮,唯有袖口的一抹红,彰显他身份不同。 “獬豸堂,徐箜怀。”他语气冰冷,咄咄逼人,“即刻起,接手舰船,一并调查舰船崩毁事件。” “糟了。”祝灵犀在船舱里喃喃。 “哟。”曲砚浓在甲板上挑眉。
第72章 子规渡(二二) 上清宗獬豸堂大司主徐箜怀, 声名远播,不仅是凶徒恶徒见了他害怕,就连普通玄霖域修士见到他, 心里也要发怵。 “大司主熟谙宗门法度规则,上清宗一千八百卷条令规章, 无论大小,他都能倒背如流。”祝灵犀这样介绍, “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认识的同门里,就没有一个不怕遇见他的。” 能让性格板正, 做事一板一眼的祝灵犀如此形容, 徐箜怀恐怕不是一般的严苛。 “你们这个大司主,未免也太严格了一点吧?”申少扬挠着头,咂舌,“虽说规矩是很重要,但法外尚有人情, 常理之外还有意外,咱们这一路风波虽然多,但守船的前辈还是尽力护住舰船了,不至于要被带回去问罪吧?” 他说的是方才发生在甲板上的事。 玄霖域处收到了舰船上的求救,极为重视, 浩浩荡荡的流光赶来,为首的竟然是獬豸堂的大司主徐箜怀。当后者报出名字的时候, 整个舰船又是松了一口气, 又情不自禁地发怵, 尤其是一直强撑着的守船修士,脸色蓦然苍白如纸。 而徐箜怀来到舰船上的第一件事, 就是命獬豸堂弟子拿下守船修士。 “守船不利,职司未尽,此其一;行径鬼祟,遇事不报,此其二……”徐箜怀并不是胡乱抓人,他冷冰冰地站在甲板上,神色冷峻,言简意赅地细述命人拿下守船修士的理由,“事发突然,诡异之处众多,暂且扣押,留待调查。” 这么冰冷无情的处置方式,直接让整个舰船上的船客懵了。 如果让申少扬来说,獬豸堂简直是不分青红皂白,一点也不讲理。 “域内并不知道舰船在南溟遇到了什么。”祝灵犀也不太赞成獬豸堂的做法,但她毕竟是上清宗修士,对宗门下意识地有回护之心,思索了片刻,冷静地分析,“银脊舰船的质量极佳,往往可以在四溟航行数次,可这次我们直接落得个分崩离析,宗门觉得蹊跷,也是难免的事。” 不幸的巧合太多,真相也变得荒唐了起来,以獬豸堂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作风,必然要把这事里里外外查个遍才算罢休。 “不出意外的话,守船前辈最后不会被问罪的。”祝灵犀安慰同伴,“獬豸堂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只是有些不近人情罢了。” 富泱又在看他的凭单。 上了船后,他也如鱼得水,就连舰船突遭虚空侵蚀后,他也成功敲定了两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忙得没空抬头。 直到听见祝灵犀的话,他仿佛被逗乐了,抬起头,轻快地笑了起来,语气很闲适,“看出来獬豸堂上下一心,严守法度了,我相信就算是那些背景深厚的凶徒,也逃不掉獬豸堂的制裁——毕竟,獬豸堂刚才可是直接盘问了曲仙君的底细。” “这普天之下,大约再没有比仙君背景更深厚的人了吧?” 申少扬、祝灵犀和戚枫的神色都很微妙。 富泱的话十分耐人寻味,整艘舰船上只有他们四个人能听明白:之前徐箜怀带着獬豸堂修士来援的时候,曲砚浓正好站在守船修士的身侧,甲板上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人,自然引起了徐箜怀的注意。 徐箜怀命人拿下守船修士,又格外多看曲砚浓几眼。 当时曲砚浓所在的位置离四人所在的船舱有点远,从狭小的窗口只能望见曲仙君缥缈拔萃的背影,反倒是徐箜怀严正冷酷的表情看得分明。 “你是什么人?”徐箜怀语气冷漠,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像是刑讯室,甲板上明明被舰船的银光照耀得莹光璀璨,却因为他的存在而莫名冰冷了起来,“舰船突遭虚空侵蚀,你不待在船舱里,来甲板做什么?” 申少扬当时就倒吸一口冷气。 其实细究下来,徐箜怀对曲砚浓的态度并不算很差,只是冷酷严肃了一点、咄咄逼人了一点,可能人家在獬豸堂审问刺头暴徒太多,形成了习惯,遇到可疑的情况,下意识地用上了惯用的态度,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逼问出真相。 可站在徐箜怀面前的是什么人? 那可是只手擎天的五域第一,性情脾气都无常的曲仙君! 从来只有五域被曲仙君翻云覆雨、颠来倒去的,谁见过曲仙君被人咄咄逼人地质问? ——曲仙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你们这个獬豸堂大司主的脾气,真是让人有点讨厌。”申少扬忍不住说。 船舱的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什么讨厌?”曲砚浓进门就听见申少扬的嘟囔,随口问了一句。 背后说人,结果正主推门而入,四个小修士蓦然收了声,手忙脚乱地起身,其中数申少扬最慌乱,东拉西扯地扒拉手边的东西,然而四肢都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指尖勾到富泱摆在桌上的一叠纸页,“哗啦”一下,天女散花,飞得一地都是。 其中一页晃晃悠悠地飘落,正好落在曲砚浓的鞋尖前一寸,容她好整以暇地垂下头,定定看地面上的那张纸。 一张雪白信笺,一笔水墨,银钩铁画: ——大梦平生,谁知谁解。 “仙君,我刚刚在说那个徐箜怀很讨厌……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我觉得太不讲理了。”申少扬七手八脚地捡纸页,左手一张右手一张叠在一起,一路连滚带爬,拾到曲砚浓的鞋尖前,愣了一下,“……富泱,这也是你的东西吗?” 他说着,诧异地回过头,把那张雪白信笺拾了起来,回头朝富泱晃了晃,“看起来不像是凭据?” 富泱早在申少扬打翻自己凭据的时候就摆手说算了,奈何申少扬捡得太快,一口气爬到曲仙君面前了,拦也拦不住,直到申少扬蹲在曲仙君的面前,拿着一张陌生的雪白信笺朝他晃来晃去。 他皱起眉:“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知梦斋的大梦笺。我从来不和知梦斋打交道,也从来没在他们那里赚到一铢钱,我身上从来不带他们的东西,怎么会和我的凭据混在一起?” 曲砚浓依然垂着头,打量着申少扬手里的信笺。 “这就是知梦斋的东西?”她饶有兴致,从申少扬的手里把东西抽出来,纸页背面是空白的,整张信笺上只有那八个字,在富泱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纸页里显得格外显眼。 “没错。”戚枫之前一直胆怯羞涩,话不算多,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这就是知梦斋的大梦笺,也是普通修士进入知梦斋的凭据,倘若要在知梦斋订制法宝,也要用这个登记付账。” 戚枫可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和知梦斋打过交道的人。 曲砚浓漫然卷起那张被戚枫描述得大有用处的信笺。 “你从哪里得来这张信笺的?”她问富泱。 富泱实在是记不得了。 他每天要经手的买卖太多,凭据只能草率地理了,谁能想起这张信笺到底是谁塞进来的? “我似乎有点印象。”祝灵犀忽然开口。 其实就是银脊舰船突然遭遇虚空裂缝的时候,富泱的凭据也散落了一地,她帮着拾起,大梦笺就混在里面。当时她还以为那也是富泱的东西,顺手就递了过去,自然也没细问。 富泱拿着大梦笺看了一会儿。 “这肯定不是我的东西。”他说得很笃定,“我和知梦斋的人从不打交道,也不会接这种烂大街的东西。” 戚枫被狠狠地打击了:“烂大街的东西?” 富泱说得很详细:“这都是知梦斋对外招揽顾客的手段,倘若上赶着送上门,必然会被顾客看低一头,倒不如搞出个有缘者得之的东西,要让那些涉世未深但心高气傲的修士主动送上门。这个大梦笺听起来很有名,实际上都是不要钱的东西,故意营造出抢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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