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的下半张脸蛋用一张鱼白纱蒙起,左肩挂着一个微鼓的搭包,身穿蛋青色红领对襟熟罗衫,腰上一条绿色花缎裙,身材匀称高挑,立在哪儿,形如木头,一动不动,认真地看着小鹤子说话,然后掏出册子来,在上方写东西。 虞半白忍不住拿余光一次又一次去看她,肌肤白欺雪,眉儿弯似柳,眼角圆润,眼梢微翘,形似狐狸目,握管的手明明皮肉细嫩透粉,却生了不少茧子,想来这双手,日日都在握刀杀鱼。 香鱼铺是吃鱼的地方,虽说里头食用的是无修为的鱼儿,虞半白作为泉先,每日闻着鱼肉香味胸口恶心得和害孩子似的,有时他还能看见裴姝站在门口嘴里吃着炸得酥脆的鱼尾,藏在衣服下的尾巴,鳞片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看见裴姝,虞半白心里忒忒乱跳,收起伞,双手转动轮椅,打帐回胭脂铺里。 不过轮子在地上囫囵转了三圈,还没转进铺里,裴姝在身后出声问道:“子鱼公子,请问胭脂铺今日开门吗?” “嗯……柳惊姑娘要买什么?”香鱼铺在对面开了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和裴姝说话,虞半白推轮子的双手僵住了。 “可有生毛之物吗?”裴姝因怕羞,声音折了又折。 周围的杂声连成一片来响,裴姝的声音小,虞半白没听清,那两只鱼鹰见不得裴姝害羞,嘴扯着裴姝的袖子,似拖似拽,务能地把她拖拽至虞半白跟前。 至虞半白跟前,裴姝迅速控了头,复说:“可有生毛物吗?” 声音虽然还是小,但这回虞半白听清了。 生毛之物?虞半白摇摇头,觉得裴姝是因紧张而致言语有误,她应当想问的是生发之物,回答前仔细觑了觑裴姝的头发,黝黑如漆,浓密柔美,弹性十足,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些头发是真发,而非是假发,有这一头秀发,还需用得着生发之物吗?虞半白再次以为她说错了,试探性地问:“柳惊姑娘可是想要护发之物。” 裴姝坚决地摇摇头:“就是生毛之物,是我阿娘她常常脱毛,一年四季都在脱毛,我听东关街的人说,子鱼公子有生毛的妙招,便来问问。” 既不是说错了,虞半白也不好多嘴去问他人隐私,转动轮椅,点点头说:“柳惊姑娘随我进来看看吧。” 裴姝迟疑了一会儿才跟着走进胭脂铺里,鱼鹰默默跟步在后头。 跨过门槛,一阵一阵的香味兜头扑来,铺里摆有一张鸡翅木柜台,柜台上胭脂、口脂、妆粉等花搭着堆放,而柜台的边角上,一个葫芦状水绿顶盖的香熏,正徐徐地散着清香。 虞半白的轮椅在润发品面前停住,拿起一个瓷瓶,揭开上方的盖子闻了一下,而后问裴姝:“常常掉发,或许是因洁发错误,洁发用品不好才掉的发,不知令堂平日里可有好好洁发,用什么配方来洁发呢?” 见问,裴姝仔细回想阿娘胡绥绥平日里用什么配方来洁发,似乎没有配方,一盆清水就能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一遍。 裴姝回想了半刻,才道:“嗯,没有,就只是用清水,但是洗完以后会用些木犀油润润毛,润了还掉,我爹爹可烦恼了,日日都得为阿娘拾一大团毛,拾得鼻子里哱息哱息个不停。” 说到自己的严君,裴姝的话越来越多。 裴姝总把头发说成毛,虞半白几次想纠正,可话到嘴边,又慢慢吞回肚肠里,眼前的姑娘身材高挑,但眉眼里还透着嫩气,想来庚齿不大,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或许一些舊獨地方的乡话就是把“发”,说成是“毛”。 这么一想,也听有趣,虞半白劝自己不要太在意:“洁发不认真,发脱千根。木犀油是个好物,润发没有问题。这般,我写个洁发方子,柳惊姑娘捎给你阿娘用,用上三次,看看如何效果如何。” “可是我怕火,不敢烧。”提到火,裴姝不由地耸起两个肩膀。 “不是。”虞半白急嘴急舌解释,“不是烧,是捎,嗯,就是拿过去的意思。” 裴姝听明白了,因会错了意思,耳根微微发红:“我、我明白了。” 虞半白取来纸笔,想了想,搁下笔来,又问起裴姝:“令堂可有什么疾病吗?皮上有创口否?皮上痒否?痛否?眼睛红否?” 洗头方子有许多,生有创口则需用菊花散,皮痒或痛则用祛痒止痛洗头方,眼睛红,多是因为身体有热气,需用清热祛风洗头方。每个方子都不同,对症下药才有效,虞半白方才忘了问。 一连五个问,裴姝皆摇头:“我阿娘只说到了冬日皮上凉飕飕的。”
第6章 陆·鲤鱼精头胖 鱼鹰喜追逐 “为何?”虞半白紧张一问,“可是皮上生了什么东西吗?如果是这般,可就要麻烦些了。” “不是的。”裴姝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头,声音又折了下去,“因为秃,毛稀而不能保温。” 这得有多秃,头皮才能在冬日里感到风儿凉飕飕的,莫不是个扫脑儿?虞半白暗道,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方子: 冬桑叶、菊花、薄荷各一钱五分;白芷、金银花各二钱;羌活、连翘、蔓荆子各一钱。 一齐水煎。 洁发方子写讫,虞半白想不定,在羌活底下写上一行小字:若身子虚弱,羌活可弃。 裴姝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便开始在身上掏银子:“几何价?” 虞半白见裴姝有掏银子之举,连忙摆手:“方子而已,书中皆有记载记载,并非虞某所创,柳惊姑娘不需与银,去生药局抓药吧。” “不成。”裴姝掏出一些银子,放在柜台上,“我爹爹说了,不能贪小便宜。” 裴姝不知方子几何价,出手阔绰,所与的银子可够买一颗螺子黛了,一张洁发方子,又不是那长生不老的方子,哪里值这般多钱。 虞半白只收了一部分:“不需这般多,剩下的,柳惊姑娘收回去罢。方子若有效,再来与虞某银子也不迟。” 虞半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收下所有银子,和裴姝在哪儿你推我拒的,鱼鹰们肚子饿了,在一旁呼呼乱叫,等不及要吃鱼,衔起柜台上的银子就跑。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一声惨叫:“阿耶!救命啊苍迟哥哥,小鹤子要被鸟吃掉了。” 裴姝道声抱歉,正要褰裳追出去,只见自己养的鱼鹰张着嘴巴紧追小鹤子跑进了胭脂铺里。 今日的嘲歌在半刻前结束了,小鹤子正在数今日所获之财,数到一半,不料两只鱼鹰出现在身后。 那衔着银子的嘴尖尖瘦瘦的,鱼鹰将嘴里的银子放在小鹤子脚边,腾出嘴来不停地戳、啄她后背。 戳着、啄着,开始张开嘴要吃小鹤子的头。 鱼鹰虽无修为,不能成精,但凭着灵敏的嗅觉,很快认出小鹤子原身是一条胖头鲤鱼。 鱼儿的天敌是信天翁,也是鱼鹰。 信天翁在百年前已被雷神伏双,抓来给小鹤子骑了。 如今小鹤子不怕信天翁,但怕鱼鹰,害怕得两腿发抖,也不遗下一分钱,双臂在地上画个圈,卷怀钱财就跑,边跑还边噪叫:“阿耶阿耶!苍迟哥哥,救命啊!” 苍迟今日去龙王庙寻糕点吃了。 如今掌管行雨的是他的长女苍小六。龙王庙里供奉的糕点,虽说是供奉给苍小六的,但苍小六不爱吃糕点,那些糕点自然而然地进到苍迟肚中。 苍迟刚到龙王庙,便感到小鹤子在呼叫自己,运开慧眼一看,只见小鹤子被两只腿又细又长的鸟追赶。 小鹤子打小就胖,如今长了庚齿长了身量,肉也没从皮里抽走几两,尤其是那两条腿,胖得扎不出漂亮的裤腿。 其它姑娘扎裤腿,裤腿的形状和池中荷叶一样好看,波浪的边沿,细褶子无算,但小鹤子扎裤腿,边沿塌,没有一点褶子。 鸟腿纤细有力且长,一个小迈步等于小鹤子跑两步,小鹤子被啄得出丑狼藉,嗷嗷乱叫。 再往前面一步路就是龙王庙,苍迟犹豫了一下,怎么说小鹤子也是自己看生见长的,知她有危险,哪能见死不救,最后绝了那一点吃欲,闪个身回到东关街救小鹤子去了。 一时等不来苍迟的相救,小鹤子慌不择路,跑进胭脂铺里,一会儿往西躲一会儿往东跑,鱼鹰也追过去,脖子一伸一伸去啄。 一人二鸟,只一会儿就把胭脂铺弄得一团糟,柜台上的胭脂水粉,在地上摔成了碎渣,粉末乱飞。 看着遍地狼藉,虞半白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裴姝脸色频变,拍掌制止鱼鹰们追赶的举动:“诶,你们停下!” 跑了大半刻,小鹤子跑不动了,口内急促地喘着气,此时缩在墙角里打帐认命,不过就是被啄出些创口,流血鲜血,这点伤死不了。好在裴姝及时做声制止,鱼鹰们得了命令,站在原地向着小鹤子乱叫。 看着乱糟糟的胭脂铺,还有缩在墙边流泪的小鹤子,裴姝不知颠倒,捽住鱼鹰的脖子,先向小鹤子道歉:“抱歉啊,它们有些饿了,饿的时候就会闹腾。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受伤?” 鱼鹰被捽住脖子,嘴巴还在哪儿一张一合要吃小鹤子。裴姝不明白鱼鹰为何会有咬人的举动,它们肚子再饿也不应该会咬人啊。 小鹤子泣不成声,不敢和鱼鹰偶视,她转过身去擦泪:“阿耶!怎么还有比信天翁还凶的鸟,呜呜。” 这时苍迟赶了过来,看见可怜兮兮的小鹤子被一个高挑的女子逼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认定小鹤子被那名女子欺负了,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小鹤子面前,语重心长地对高挑的女子说:“她胖乎乎的,行动还有些迟钝,同是姑娘,你怎么可以欺负她呢?” 小鹤子见苍迟如见观音菩萨,眼泪顺着鼻梁流下两行来:“呜呜呜,苍迟哥哥你跑哪儿去了,小鹤子差点被吃掉了,小鹤子如果被吃掉,你就要一个人调百戏,一个人嘲歌了。” 想不通鱼鹰为何会咬人的裴姝,听到苍迟这番言语,恍然大悟,头偏偏,双眼孜孜地去观小鹤子的身分。 剔团圆的眼,红润的唇瓣,粉红油亮的圆脸蛋儿,腮颊上堆了两颗团子似的,头上梳了一个双螺髻, 簪了两个嘴含大红绒球的鱼头,和两个白绒花排簪,一条粉红珍珠发带不松不紧地绕在髻上,最后在脑后打了一个花结。 头发梳得高高厚厚的,头发包着脸蛋,这样脸蛋就看起来小了一圈。 看完了脸蛋,再看小鹤子不局促也不料窕的身儿,穿着鹅黄绿边袖的春罗衫,袖上绣有彩蝶与粉花,腰上一条桃红织银提花百褶裙,浅蓝色亮纱花边系带,大腿旁拖了一条两折长的湖绉汗巾子,裙下藏了一条洒线绣西湖纱裤。 宽松而浅色的衣裳,扭捏的身子别样圆润。 裴姝心道:原来是因为胖乎乎的,头上又簪了两个鱼头,所以饿得眼花的鱼鹰们才会想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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