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忘了这个饼是苍迟给的。 虞半白还在震惊之中,嘴巴嗫嚅几下之后,语调上扬,他揾不住问小鹤子:“你、你为什么会那首曲儿?” “我不知道……可能以前听过吧。”小鹤子挠挠头,想不起来为何会这首曲儿。想不起来,颊辅充气,张嘴吃完最后一口饼,嘬一嘬残留在指头上香喷喷的饼油。 思想着吃的同时,小鹤子也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的不对劲,她的记忆这么差,怎么能记住一首以前听过的曲儿呢?有时候连自己的庚齿是多少都记不住。 但比起用脑筋去想这个问题,小鹤子更想吃东西,她揉着未有饱觉的肚子无声说饿,且说且走远了,也不知是去哪儿寻吃的。 虞半白用婉转圆润的声音嘲调儿悠悠之曲,格外催人困意。裴姝才听一句,便昏昏欲睡,头点一下抬一下,小鸡啄米一样,而后身子一歪,半边身子歪在虞半白的身上入梦中了。 虞半白伸手扶住裴姝,一双目光不移,一直等小鹤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移开眼。 这首曲儿是虞半白的阿娘常常给他嘲的曲儿,只给他嘲过,每当他入睡困难,阿娘嘲完这一曲,他便能入梦里,睡个囫囵觉。 “她也是从南海里来的吗?”虞半白在想这位小鹤子是不是打南海来的,并且从前与自己相识。小鹤子的庚齿不到三百,他的阿娘四百年前就长眠在海里了,她只能是与自己相识。这首曲儿虞半白也不常嘲,只对着自己养的小鲤鱼嘲过。想到此,虞半白震惊更加,当初和东关街的人扯谎来扬州是为了寻找妹妹,随意一扯,难道小鹤子就是他儿时失散的小鲤鱼? 虞半白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失散时小鹤子没成精,不应该会记得曲儿,东海和南海之距甚远,她一条鲤鱼又怎么到东海来的?最重要的是,他养的小鲤鱼嘴一点也不贪…… 裴姝睡了多久,虞半白便思考了多久。赤兔半沉,鸦儿打阵归巢,裴姝在一声鸦叫声中醒来。 星千点,残照丝丝入海,湛蓝的海变成灿金之色,烟波人踩着彩云收网归家,余光柔和,裴姝舒服地眯起眼:“鱼蛋哥哥,我们去海里吧,我想先看你在海里游。” 虞半白拿起纸鸢,走得一溜歪斜,到了海次,宽了衣裳,纵身一跃。 最后一截鱼尾没入,也不见得溅起一点水花。 入了海里,虞半白腰肢盈盈,鱼尾生风,自由胜游龙,翩跹欺飞燕,鱼尾时不时在水面露出一点,映着余晖,鳞片光彩陆离,这世上与美有关的色彩,都在他的尾巴上。裴姝如醉如狂,双脚不自由往海里走去,凉丝丝的海风卷起浪花把鞋儿打湿,她方猥身退却。 “姝儿。”虞半白往海次游近,细声细语叫住退缩的裴姝,“过来吧,我会护着你。” 裴姝回身,拿着纸鸢置于胸前,满是怖色的眸子,望着动态多变,冒着沤珠的浪花犹豫未决,狗探汤儿似的伸出一只脚尖进海里,但又很快收进裙摆里。 虞半白伸出一只手来牵她:“我会和你爹爹一样保护你,来吧,风儿很大,我们来放纸鸢。” 裴姝乍了胆子,牵上虞半白的手,闭上眼后跳进海里。虞半白一手环上裴姝的腰,一手接过纸鸢,免得纸鸢湿水以后飞不起来,他带着裴姝在海里游上几圈,感受大海的纯净和气息,但裴姝始终不敢睁开眼来,空闲的两只手环上虞半白的脖颈,她怕得忘了要呼吸,无移时,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子。 为缓裴姝之惧,虞半白把手中的纸鸢放到天上去,等纸鸢伴着归巢的鸦儿高飞在空中,虞半白才叫裴姝舊獨把眼睁开:“姝儿你瞧,鲤鱼飞到了彩云里。” 裴姝剔开一只眼来看,鲤鱼被风吹动,身子左右摆,就似在水里游。还是第一回有人在海里放纸鸢,东海的菇奶奶最爱热闹,缩在底下看: “那纸鸢,我瞧着像个人。” “我瞧着也像。”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鹤子飞上天了……” 虞半白不知东海的小生灵在底下凑热闹,将线交到裴姝的手中:“姝儿放纸鸢,我抱着姝儿游,这样纸鸢就会越飞越高……” 说罢手腕偷劲儿,双手掐住裴姝的腰际,逆风游去。 纸鸢放得高,坐在太古蚌上的小鹤子也瞧得清楚,她摆甩着腿,昣昣地望着那形似自己的纸鸢嘲着虞半白的歌。 调儿和词儿都有些悲。 每摆甩一次腿,脚后跟都会踢到太古蚌,砰砰砰地如寺庙的撞钟声。 缩在里头孵蛋的苍迟被这两种声音吵得无法孵蛋。小鹤子压着太古蚌,他底发力气,用两只龙爪,从内把蚌顶开。 蚌壳顶开一条缝,坐在上方的小鹤子身子倾斜欲坠,怕坠出一个狼狈相,她干脆横罗十字躺了袭来。 苍迟的头慢悠悠从缝里伸出来,艴然骂道:“大半夜的你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地孵蛋!” 小鹤子来个翻身,侧躺在太古蚌上,将一张脸儿对着苍迟,道:“苍迟哥哥,小鹤子今天好像有点难过。” 听了虞半白的曲儿,小鹤子回想时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一翻身,重量全压在一处,苍迟的力量一时敌不过小鹤子的力量,太古蚌向下一合,苍迟的脖颈被太古蚌夹住,疼痛流遍全身,露在蚌外的头颜色惨改,而蚌内的身子扭曲成蛇形:“小鹤子你再不起来,你口中的苍迟哥哥就要死在这里了了。” “哦……”小鹤子皮松,直接从太古蚌上滚下来,再一骨碌滚到太古蚌的开口处,身子直登登地躺着。 滚得全身是沙子。 “小鹤子无爹无娘,还来历不明,苍迟哥哥你有没有看不起小鹤子?小鹤子刚刚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人丢进臭水里……是不是因为小鹤子打从鱼开始就惹人讨厌。”小鹤子缓缓说道。 太古蚌上没有人压着,苍迟一举爪就能把太古蚌打开,他猛吸了一口新鲜的冷气,听小鹤子带着哭腔说些伤心事,一口冷气还没吸入胸腔里就赶紧安慰:“你脑子本来就不灵活,还想这些做什么?你呢只需想明日吃什么就好了。” “苍迟哥哥,你说小鹤子记忆差,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呢?”心无挂碍地活了两百多年,小鹤子的脑子里只有一点点记忆,有的记忆模糊得颠末不分,硬生生地把两百年过成了两年,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是好的。”苍迟的嘴巴里难得可以说出些好听的话来,“记住好的事情,忘了不好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记忆。反正你也没干过坏事儿,忘了就忘了。” 小鹤子摸摸鼻头发虚了,她把信天翁的蛋拿给了苍迟孵,哪里没有干坏事儿。 这个话题是不能再说下去了,说多错多,小鹤子转口说起裴姝的事儿来:“苍迟哥哥,原来小狐狸要龙肉不是为了干坏事儿,也不是为了要一个弟弟。是因为她的爹爹和阿娘生病了,需要龙肉起疾病……” 这样那样,小鹤子把裴姝和虞半白说的话都说给苍迟听。 苍迟动着两只龙耳思索:“背井离乡来取龙肉,也不知道她是聪明还是愚蠢。” 看书中说扬州有龙就离开严君身边,也不怕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仔细一想,小狐狸是愚蠢多一些。 “倒是挺可怜的……”小鹤子沉声道,“原来小狐狸的爹爹从前是管字下边的人,怪不得她手中的闲钱这么多,多到可以买肉龙。苍迟哥哥,你有没有办法帮帮小狐狸。” 常言龙鳞值千金,龙筋值万银。龙角可入药,龙骨能补身。龙肉增年寿,吃完上青冥。 苍迟觉得起疾用龙角便足够了,他看着自己脑袋上的龙角,道:“为爹娘求龙肉起疾啊……其实龙角也可以起疾。虽然我的龙角不能够割下来,但是之前小六和小七的旧龙角可以与她用。” 龙的角和牙齿一样,到了一定的年龄会脱落旧龙角,换上新的龙角。 他的旧龙角不知放在何处,而苍小六和苍小七的旧龙角由乔红熹保存着。 想要龙角,得看乔红熹答不答应。 苍迟说着,突然感到里头的蛋动了一下,苍迟借月一看,太古蚌里的蛋已裂出一条缝来。 “还是苍小七?”这蛋未免裂得太快了些,才孵了几天,小乖龙就要破壳而出了?苍迟看着缝越裂越大的蛋嘀咕。 小鹤子暗叫不好,赶在东窗事发之前,连滚带爬溜走,溜没几武,苍迟如暴雷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鹤子!我今日要打死你。”
第72章 柒拾贰·胭脂铺重开 众人来相帮(1) 苍迟满怀期待等壳破裂,眼不敢眨,以为会看到一条粉粉白白的小乖龙,谁知蛋裂开以后,里头是一只没长毛的小信天翁。 信天翁受了龙的灵气,很快就破壳而出,破壳后声音嘹亮,已能扇着翅膀管着苍迟叫阿娘。 苍迟懂得鸟语,听到信天翁叫自己阿娘,一个头两个大。 敢拿信天翁蛋充当龙蛋给他孵的人,除了小鹤子这个拖狗皮就不会有第二个人了,苍迟要把方才安慰小鹤子的话收回来,他深吸一口寡气,破喉骂:“小鹤子,我今天要打死你,再把你晒成一条小鱼干。” 苍迟弃了信天翁,钻出蚌来追小鹤子。 听到身后有沙沙的声音,小鹤子扭过头去看一眼,苍迟沉着脸似旋风般在她身后赶着,那只光秃秃,刚破壳的小信天翁,也笨拙地追着苍迟跑,跑三武跌倒一下,嘴里一直叫着阿娘。 小鹤子两个拳头捏紧,前后摆臂,努力逃跑,呼出热气的嘴,不忘求饶:“小、小鹤子知道错了……苍迟哥哥今日就放过小鹤子吧。” “你休想,今日我定要把你打个半死不活,晒成小鱼干。”苍迟在地上拾起一根木棍。 小鹤子留下两行泪,跑得气喘吁吁也甩不开苍迟,反而稍微慢下脚步就会被苍迟赶上,别无他法了,她虚晃一脚,假装往海里跑。 等苍迟毫无防备地往海里跑时,小鹤子的身子往另一个方向闪:“我走你!” “我的老天……”苍迟脚下和踩风火轮似地跑,看见小鹤子改了方向,没能刹住脚步,整个人失重,往海里扑去。小信天翁追着苍迟的步子,也跟着摔进海里。 此刻的小鹤子脚步不敢停,继续向前跑,原本以为甩开了苍迟,打账停下来喘口气,但几个眨眼,浑身湿透的苍迟又出现在了身后。 “小鹤子,你没良心,你在不停下,我就扔菇奶奶毒死你。”苍迟边跑,裤管和衣袖边滴水,就连睫毛也承了水珠子,他无暇管自己狼狈的模样,手上抓一只青绿菇奶奶,照着小鹤子的头作势要扔。 都拿菇奶奶来威胁了,看来苍迟今次气得不清。小鹤子欲哭无泪,暗骂苍迟气性小,受了威胁她也不敢停,卯足劲儿跑,跑到裴姝与虞半白放纸鸢的地方,忽有一计,转头对海里的裴姝道:“裴柳惊,苍迟哥哥说要卖龙肉了,你快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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