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关街以卖脂粉为活计,自然有点本领在身。”妆容化毕,虞半白拿起梳子开始给裴姝换发饰。 双丫髻的形状还在,但在顶上给她加了一顶银丝云髻,用两只金镶宝喜珠簪固定,一点油来挽发,之后簪几支花翠:“乞巧节,姑娘多爱戴喜珠簪。” 银丝云髻多用琉璃花簪固定,但乞巧节,虞半白觉得用喜珠簪更合适。 添了发饰还不够,衣上也得有些饰品,他给自己的腰上挂一副金三事挑牙儿和一个羊皮金缉边的茄袋,而给裴姝的是一方银红撮穗的桃花流水汗巾子,汗巾子穗上吊着一个盛有香茶木樨饼的穿心盒,穿心盒里的香茶是用来香口而非是用来食用。 裴姝站起来转一圈,腰上的装饰跟着动起来,头上的一点油摇摇欲坠:“这样会不会太露富贵了?会遭人眼红,会有危险。” “平日里你穿焦布比甲,可不见得你担忧的。”看着焕然一新的裴姝,虞半白满意地点点头,“姝儿肤色白,下回可以穿些紫色的衣裳,紫色衬得你的脸蛋甚清透,粉都不消敷。”
第70章 陆拾玖·鹊辞穿线月 海里放纸鸢(3) 焦布比甲穿着舒服透气,裴姝不知其几价,听虞半白说焦布昂贵,她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那是我爹爹与我的衣裳,爹爹也没告诉我它价贵。” 听此,虞半白笑而不语,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他穿好了衣裳,但头发还未梳,微鬈的发用一顶网巾束起。 虞半白束发的网巾,其圈儿是金井玉栏杆,裴姝盯着那个圈儿好一会儿,说:“我爹爹的网巾圈儿也和鱼蛋哥哥的一样,不过他不常用,出门时多用银镀金的圈儿。我觉得银镀金的圈儿不大好看……” 金井玉栏杆的圈儿用玉、金做成,哪是银镀金的圈儿比得上的,裴姝的爹爹自己藏富贵色却让裴姝大露富贵之色,这又是何意?虞半白纳闷不出,找出一顶用绉纱和鬃毛制成的小帽戴上,问:“将到午时了,你可要投针验巧吗?鸳鸯水可有准备?” “啊,没有准备,往年在汉州,我和阿娘验过,并不成花鸟云兽之形。”裴姝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和阿娘不曾拿过针线,我们是狐狸精,活泼好动,做女红之事要心静,我们殊总坐不住。” 所谓投针验巧,便是在午时把针放到鸳鸯水里,借日影验女红之巧拙,针不沉到底,针影不成一条线而成花鸟云兽之形,便是得了巧。 裴姝和胡绥绥的针影永远是一条线,裴焱常笑话胡绥绥:“你这毛团爪即使拿起针线也绣不出个有模样的形状来。” 裴焱只笑话胡绥绥,对裴姝却以温言安慰:“姝儿的毛团爪和阿娘的不一样,姝儿的毛团爪会抓鱼、杀鱼,不懂女红也无妨。” 为何裴焱的态度会如此不同,是因为胡绥绥这人一得到夸奖尾巴就翘上天去,裴姝相反,夸则谦虚。 “让好动之人拈针线绣花,就好似让一介武夫静坐读书。”虞半白对镜左看右看一阵后,提起一个两撞小提盒放在膝上,和裴姝了出胭脂铺。 “鱼蛋哥哥,提盒里装了什么?”小提盒上有花卉纹,裴姝重睫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是什么花卉。 “巧果。”和裴姝有约期,虞半白的眼儿几日发业不肯睡,天刚拔白便起来做巧果了。见问,他打开提盒盖子给裴姝看一眼里头的巧果,第一撞里放着油炸过的梭形小薄脆,撒有小芝麻,第二撞里是印有金鱼、莲花之形的五彩笑靥儿。 看到印有鱼形的笑靥儿,裴姝眼睛直勾勾不转:“现在可以吃吗?” “晚一些再吃。”虞半白说完合上提盒。 白天里东关街还不大热闹,等赤兔将落的时分,俏娘子会塞满街道,吃着巧果,或围坐在一团穿针比巧。每年的七夕,虞半白都会坐在酒馆里,吃着点心,眼儿来觑姑娘们脸上的妆容和身上的衣裳,顺道再看看哪家姑娘头上的喜蛛簪最出彩。 有的姑娘头上的喜蛛簪用细金针作簪脚,染了红、蓝色的淡水珍珠为簪身,少了光泽,起不到美上加美的作用。 今年不消去看,当是裴姝头上的金镶喜蛛簪最出彩。 裴姝头上的喜蛛簪,簪脚是由八根纯金丝弯作而成,晶莹剔透又颜色饱和的红蓝宝珠为簪身,蛛目为一对金珠嵌成。作簪身的宝石颜色饱和,耀出光时,喜蛛仿佛是虹姑娘的化身,行步时一点油也摇动流金光,异常可爱灵动。 东关街离东海稍远,裴姝打账和虞半白走到无人之地,再让鱼鹰带他们飞过去。虞半白身强力壮,裴姝昨日担忧鱼鹰飞不动,那两只鱼鹰知道裴姝的担忧后扑翅发气,觉得被裴姝看低了,急匆匆飞出去,又急匆匆飞回来。 飞回来时,身上多了一块大石头。 鱼鹰用行动证明自己带着虞半白也能飞。 裴姝推着虞半白出城,路过一个截头路时,裴姝眼尖地发现前些时日砸胭脂铺的大汉。 四五个大汉头带着遮阳的草帽,口衔狗尾巴草,蹲在地上,目灼灼盯着来往的行人,见着一个打扮得体,状似富贵之人的人,其中一个大汉便脚高步低地随在身后,张个眼慢便剪绺。 裴姝把虞半白推到不远处的树阴下,说声稍等,只身到大汉跟前。 裴姝前来,一道影子投到那些大汉的脸上。倏尔不见光,大汉齐齐抬头,见裴姝立在眼前,嘴颤动似跌了弹的斑鸠,慌成一团,叠罗汉一样,一个压一个。 “为何砸铺,如实说来。” 裴姝开门见山问道,“不如实说,我可要唤姑姑姨姨来了。” 叠在最上面的大汉当先把膝盖着于地,磕头求饶:“是那蒋少爷想在这儿开家胭脂铺,可子鱼公子的胭脂铺把生意都截了,他一时眼红,就与了我们一些银子来砸他的铺。” “蒋少爷是谁?”裴姝问心觉这不是个寻俗的人物。 “姑奶奶哟,蒋少爷您都不知吗?”大汉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是扬州蒋太守之子,其实我们也是被迫的。姑奶奶,你想想,我们这群叫花子哪里敢对蒋少爷的吩咐说个不字,不去砸,那我们的脑袋就要被砸了。” 恃着自己爹爹在扬州为理而胡作非为,什么蒋少爷,不过是一个贼丑生,裴姝记下这号人物,决心明日去唤姑姑和姨姨来把他的腿厮咬成碎片。 “今日放舊獨你们一马,长些记性,下回再让我遇见,我定把你们的四肢扭断。”裴姝放了狠话,拔步便走。 虞半白在原地延颈往裴姝远去的方向,看见裴姝回来,声音低低,问:“你去做什么?” 裴姝边推轮椅,边把大汉所言一字不差与虞半白说:“果然是生意上的竞争,手段忒坏。” 虞半白沉吟片刻:“我听闻蒋太守之子是个不学无术,行走在风月场中的老手,这种人品儿矬的人,不懂一点脂粉的知识,却要开胭脂铺?他开铺的目的不简单。” “胭脂铺是女子的脚边地,一个不缺银子的好色之人开胭脂铺,没准是为了……” 没准是为了女子之色。 裴姝说了半截,唇瓣张张合合,没有把后面一句话继续说下去。 都是自己的猜测,无凭无据的,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实在不礼貌。 “挂羊头卖狗肉,为了色。”虞半白淡不济地把裴姝吞回肚子里的话道出。 “我爹爹说过,泼皮开铺子,别有肺肠,不是骗财就是骗色,比那离不了之乎者也的腌穷脸还奸诈。”裴姝回忆着裴焱的话回道。 虞半白和裴姝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这些泼皮的把戏,想过以后便能看穿。 借卖脂粉骗姑娘之色实在可恶,虞半白微怒道:“所以我的胭脂铺得赶快开起来。” 这话说的容易,可重新采花杀花,研磨熬制成膏和粉,何其容易,虞半白力不从心,无声地叹口气。 裴姝不知虞半白胸腔塞满了愁,只道:“那我这几日就不开铺了,来帮鱼蛋哥哥杀花,我之前看了许多次,爹爹说我是聪明的狐狸,应当是学会了。我也让虞姐姐来帮忙,她力气大,可以帮忙碾花。做错的话鱼蛋哥哥你指点一下……” “好。”虞半白心中的石头落下,扭过头向裴姝扬起一个笑容。 原来只要心甜的人儿一句话就可以力克困难。 到东海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此时天炎热,风却大,烟波人还在撒网捕鱼,到了东海裴姝和虞半白寻了处阴凉之地歇息。等烟波人收网归家,虞半白才好入水去放纸鸢。 鱼鹰自行去捕鱼吃,裴姝捧腮看烟波人打捞鱼儿:“我第一回来东海时,也遇见了许多捕鱼儿的人。我当时看见满是鱼儿的海,兴奋不已,撒了腿就往海里跑,根本不知自己不识水,浪花忽然发猛,一阵一阵将我往还里带,爹爹当时吓坏了,不顾危险向我游来,我也吓坏了,但看见爹爹游来的那刻,突然间就不害怕了。” 虞半白静静地听,裴姝说讫良久,他才开口道:“姝儿之前说,你爹爹是半只精怪,是什么意思?” “我爹爹本是人,但我阿娘总是咬他,咬着咬着爹爹就成了半只精怪,一半人一半狐,可是始终不像我们一样活个几百年身体依旧旺跳,一年年过去,身子和常人一样衰弱了,说的难听些,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在哪儿喘。我阿娘虽然是狐狸,但是为了救爹爹,碰了火,如今身子也不大好。我爹爹以前是有军权的刺史,为了保护子民,敌人来犯,没有了粮食都不曾撤退,好在我阿娘勇猛,替爹爹冲出了一条生路来。前些年我在书中看到,说吃龙肉可以延寿,我不想爹爹死去,所以就来扬州,不想扬州真的有龙,爹爹和阿娘会好起来的。”裴姝的眉头皱一下,展一下,说到最后喜色宛然。 听得全部事情,虞半白恼自己多嘴了,让她去回忆这些难过的事儿,顿了顿,他道:“抱歉,我不该问的......时辰还早,我给你嘲一曲歌吧。” 裴姝点头,虞半白打扫喉咙便嘲: 赤兔贪乐忘入山,彩云堆里漏月娘。 银蟾闪烁鸳鸯瓦,鸦衔浆果归巢中。 溪水清清雾浓浓,豆娘扑撒心里愁。 五月鸣蜩破喉咙,等闲不唱闲生嗽: 秋风凉,树半黄,落叶辞柯早。 相见总恨晚,识后勿闲焦!勿闲焦! 蚕食三时忆甜毕罢苦,笑道都闲事,别来莫相忘。 最后几句,虞半白重声来嘲,但身后也有人跟着嘲了起来,调儿不走,词儿一样,虞半白心一惊,这曲儿往前他只在海里时嘲过,陆地上何人能跟着唱? 此声绝类泉仙之音,虞半白循声扭过脖颈,只见满嘴是油花子的小鹤子,还在嘲着最后一句词儿:“别来莫相忘。”
第71章 柒拾·鹊辞穿线月 海里放纸鸢(4) 最后一个字拖着尾腔嘲讫,小鹤子开始低头吃手中的饼,仿佛刚才嘲歌的人不是自己:“阿耶阿耶,怎么我的饼一下子就要吃完了?是我自己吃的吗?不对,一定是苍迟哥哥刚刚有来偷吃我的饼,我忘记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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