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妆扮好自己,从香鱼铺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虞蛮蛮。 虞蛮蛮没情没绪地立在铺牌下等着香鱼铺开门,等到香鱼铺的门一开,脸上立即泌出喜色:“妹妹,今日开铺吗?”虞蛮蛮摇着裴姝的手臂笑问。 香鱼铺开门,便意味着今日有大馒头可吃。 有馒头吃,洗几个盘子又或者掉些盏子,算不上辛苦。 不管铺开不开,都有日事钱可以拿,苍迟在铺里干活时好几次生了那让苍小六下雨的念头,想闲邀邀地呆在东海拿日事钱,可裴姝做的馒头实在香,有银子也买不着,虞蛮蛮宁愿干活换馒头吃,也不愿闲邀邀地拿着日事钱去外头买馒头吃。 裴姝把虞半白的铺子被砸了的事情告诉虞蛮蛮:“所以今日不开铺了,去胭脂铺里帮忙,你要一起吗?” “去哪里干活有馒头吗?”虞蛮蛮问道。 “有,有好多好多馒头。”裴姝伸出十根指头,脆快回道,她极力撺掇虞蛮蛮一起去胭脂铺里帮忙,多一个人,胭脂铺就能早一天开起来。 虞蛮蛮挽上裴姝的手臂:“那我要去。” 撺掇了一人来杀花,裴姝暗夸自己聪明,和虞蛮蛮一蹦一跳到了胭脂铺里。 裴姝来得够早了,不想小鹤子已捋起袖子在哪儿杀花,还有苍迟也在这里,他蔫偷耷脑坐在地上,看起无力,实则手腕有劲儿,帮虞半白磨妆粉:“磨啊磨,磨出一升来换香糕。” 苍迟磨妆粉磨得闷倦,开口嘲一句拔闷。小鹤子紧接着他最后一个字嘲:“杀啊杀,杀去黄汁来换大馒头。” 虞半白拿着一根细头红柄的金棒搅拌着火堆上的红汁水,他在熬制胭脂膏,一边熬一边翻阅《神农百草经》:“白芷长肌肤……可作面脂,白僵蚕令人面色好……” “苍迟哥哥,小鹤子,你们怎么也在?”虞蛮蛮跑到苍迟身边去,问这问那,总之好奇心胜。苍迟趁机偷懒,把钵和杵交到虞蛮蛮手中:“想磨你就直接说,别在那儿嘴碎问来问去的。” 看完一页,裴姝与虞蛮蛮携手来帮忙,他放下书,只字不提昨日之事,笑说:“我还以为你是说说而已。” “爹爹说过,人不可言而无信,作为精怪也是如此。” 看到小鹤子脚边的盆儿里还有许多鲜摘的花没杀,裴姝捋起了袖子,捧起花来放进钵里,将它们碾成泥状。 裴姝生得高挑,可是骨细,蹲在地上时弯腰又低头,身子不足几尺,从后看着也只有一小团而已。 裴姝的到来令虞半白神情不属,一想到她严君寿数已不长的事,他心生恻隐之心。 想过那封信的内容是不愉快的,没想到带来的是个噩耗,外人听了此耗都暗滴点泪,何况是作为他们息女的裴姝呢。 虞半白不打帐和裴姝说这件事情。 离中秋还有一段时日,境虽恶,但未陷入绝境中,到时候实在别无他法了,虞半白便会去“偷”龙角来,与裴姝去救爹娘。 苍迟和小鹤子也闭口不提此事,待裴姝的态度如故。 小鹤子杀好一份花会歇息一刻钟,所谓的歇息就是吃一个大馒头,或许是怜悯裴姝,她今日忒大方,把馒头劈心里拗开,恋恋不舍地递了其中一边给裴姝:“吃吗?” 裴姝不爱馒头,谢过小鹤子的好意:“你吃吧,或者你给虞姐姐吃。” 小鹤子拿起馒头的那瞬间,虞蛮蛮的眼睛已经胶在馒头上面了,听到裴姝要把馒头让给自己吃,嘴未咬到馒头,她已先道谢了:“谢谢妹妹,谢谢小鹤子。” 这下小鹤子不把馒头给虞蛮蛮也不行了。 接过馒头,虞蛮蛮到另一边去慢慢吃。妆粉还没磨成功,虞蛮蛮吃馒头又慢腾腾的,苍迟只能拿起钵和杵自己磨。 到了午时,市曹渐渐热闹,姑娘路过胭脂铺时会驻足望一望,连着几日没开,七夕当日也没开,她们觉得奇怪: “子鱼公子是生病了吗?” “不应该这么多日都没开啊。” “是胭脂水粉卖完了吗?” 她们窃窃私语,揣测虞半白不开铺的原因,这时隔壁的铺子开了,从中走来一名穿着竹布衣的伙计,捏着嗓子道: “今日东关街‘第一胭脂铺’初开铺,凡到铺里打勾脂粉者,可杀一半之价!舊獨” 伙计的声音十分响亮,穿过墙壁,一字不落地进到虞半白耳内。 虞半白缩起拳头,隐忍怒火听了一阵,伙计又接着说:“今日铺里还有许多玉簪粉,这玉簪粉又香又细腻的,可不比子鱼公子的玉簪粉差。” 听到这儿,虞半白再忍不住怒火,狠拍案面,骂道:“珍珠遇西风易干燥,玉簪过冬无香气。夏日里卖玉簪粉,良心都被狗吃了!被狗吃了!” 说到良心被狗吃了这句话,外头还有几句狗叫声。 珍珠遇西风易干燥,玉簪过冬无香气,故而春夏日用珍珠粉,秋冬用玉簪粉。虞半白通常在九月末时才着手制玉簪粉。 胭脂水粉也讲究一个鲜字,还有一百来日才到秋日,这时候姑娘们把玉簪粉买回家,搁着等天凉时用,那盒里的玉簪粉怕早已结成块。再说玉簪花这几日才开,他们是如何用玉簪花制作大量的玉簪粉,怕是里头掺了什么腌臜东西罢。 还敢自恃是第一胭脂铺,坑姑娘钱财不说,还毁人脸蛋,这回家哪里能忍,虞半白揿不定要冲出去与那人理论。 但小鹤子“阿耶”叫一声,咀嚼着嘴里的馒头,飞也似地先冲了出去。
第77章 柒拾柒·狐狸得龙角 泉先尾变腿(1) 小鹤子跑到了外头,破口大骂起来:“嘴歪嘴歪!你卖的是什么胭脂水粉,怎敢和子鱼哥哥的胭脂水粉比?” 嚼碎的馒头还没吞下,小鹤子只能边骂边梗着脖颈吞咽。 伙计的靠山是蒋少爷,他可不把小鹤子放在眼里,当她是隔壁美人胭脂铺的托儿,轻笑一声,继续引姑娘到自己的铺里打勾脂粉:“不吃亏不吃亏,我们的老板长得也俊俏。” 被人忽视,小鹤子别口气,馒头吞下后才道:“但凡在子鱼哥哥胭脂铺里打勾过脂粉的姑娘都知道,玉簪粉秋冬时才用,这时候你买玉簪粉作甚?摆着当花儿赏吗?” “世间那有规定秋冬之物不能在夏日时用?”伙计撩起袖,擦去脑门上冒出的热汗笑回。 虞半白转着轮儿出铺来看,裴姝和苍迟、虞蛮蛮也随在虞半白身后出来。 伙计抬手擦汗的时候,虞半白心里一个紧张,眼错地以为那伙计不分青红皂白要动手打人,忧得扶着轮椅的扶手就要站起来。苍迟不紧不慢地摁住他的右肩头,另一只手负在身后,说:“别担心,小鹤子这人呢,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那伙计不是她的个儿。” 话是这么说,苍迟却摆脱不下,下死眼地盯着伙计的一举一动,要是敢动手,那伙计今日腾翅子了也得被雷劈几道。 虞蛮蛮爱凑热闹,牵着裴姝,拨开人群,挤到小鹤子身边去了。 “倒不见得你夏日穿棉袄,冬日里吃冰湃果子。”小鹤子扬起脸,气势十足,眼角带着轻蔑之色,抹了伙计一眼,“啧啧啧,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就像是活人住棺材,死人睡香床,你们说是不是呢?” 平日里在东关街嘲歌前,小鹤子会与围观之人提些问题,习惯难改,和人斗口齿也要发问。 围观的姑娘们点头回应小鹤子,小鹤子气势大增,伙计左右一看,似乎无人站他这一边,他慌了手脚,走上前去,指着小鹤子的鼻子,道:“你、你是那美人胭脂铺的托儿,来我们这儿挤讹头!大家可别信她。” “我就是看拉不上来说两句。”小鹤子退了一步,还嫌弃地挥开鼻子前的手。 “你有什么好看拉不上的?分明就是个搅局的托儿。”伙计上前一步逼问。 张嘴闭嘴就是托儿,小鹤子气得离了格儿,双手叉腰又挺胸,右脚在地上重重地踏三下,说:“什么托不托的,既然你们敢自恃是第一胭脂铺,那你说说,若姑娘的脸蛋发红了,要用什么粉?用什么面脂中和?你们老板知道的话就让他出来回答,诶,回答上了就当我是在挤讹头。” 伙计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在众目下憋红了脸,小鹤子开始追问:“发青呢?发黄呢?你们的老板懂得杀花吗?脑子里有几个洁面的方子?知道姑娘们的肤质是干还是湿吗?” 她抛一个问题就上前一步,把伙计逼得往后退。 小鹤子吵着让第一胭脂铺的老板蒋少爷出来,可他迟迟没出来,伙计就成了独脚腿,招架不住咄咄逼人的小鹤子,被逼得后退,面上白一回,红一回,觉得脸面伤了,口里一似嚼蛆,捋起袖子要打人:“臭婆娘!” “阿耶,晦气到了!”小鹤子先护头。 伙计的手还没举起来,裴姝悄无声息,犹如一阵狂风闪到了小鹤子跟前,仅用两根手指就控住了伙计的手腕:“胭脂铺是姑娘们的脚边路,一个吵不过别人就动怒打人的伙计,我们啊可不兴去的。什么第一胭脂铺,只会使懵劲儿。” 且说且捏着伙计的手腕轻轻松松向上折去,疼得他哇哇乱叫,捂住受伤的手腕跪到地上去大哭。 按照当下的情头,小鹤子和裴姝算得上是胭脂铺的司客,对另一家胭脂铺的伙计态度不善,应了那句俗语: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把伙计的手腕折弯了,裴姝意识到自己伤了人,一改态度,没了刚才的气派,她双手合十,无力地垂放在肚子处:“爹爹、阿娘,姝儿糊涂,仗着老天养着,又伤人了。” 话说完,裴姝的鼻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深深地嗅一口,进入鼻腔里的味道更浓了,凝神分辨一下,好似是爹爹身上的味道。 “爹爹?”裴姝赶紧顺着这股味道的方向去寻,可是碧翁翁不作美,无端扬起一阵狂风,把这股味道冲散了。 等风过去,裴姝只嗅得些甜腻腻的脂粉香,她眼睛管着胸腔无奈笑了一下:“应当是鼻子岔了。” 爹爹出现在扬州,那可是比龙下蛋还稀罕呢。 有手脚来得的裴姝在身边,苍迟的心里不再打鼓。 “小鹤子与人斗嘴时,嘴更是熟了。”若不是知道其中原因,小鹤子就似咬群的骡子。 虞半白耳听小鹤子所问,在心里默默答了一遍,烂熟于心的东西,回答时并不用多做思考。 小鹤子和裴姝还在人群里头不知说着什么,虞半白总听到小鹤子提及自己,他转着轮椅想到人群里头去,可觌面迎着一位拄筇的白发人。 这位吸引了虞半白所有的注意力。 面前人虽是一头白发,可面庞清爽干净,皱纹少许而已,约莫四十庚齿,穿着可身的蓝道袍。 他手腕颤颤地拄着筇,身上有些乏力,但腰打得笔直,嘴角露着微笑的意思,鹅行鸭步地走,走到胭脂铺前,筇点泥地,他停下来,重睫视牌匾:“美、美人胭脂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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