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两队人马终于汇成了一队,才有人反应过来,这费劲心计谋划的埋伏、袭击,当然不止是为了将这被萧忠放出城据敌的人尽数斩于马下,他们绕那一大圈,不过是做出要包围住这一班人马的样子,实则目标比这一班人马要大多了——一队兵,和一座城,当然是选后者! 而又因那些朝廷的人马被刘茂下了死令,不得后退,因而先前的一番激战,这些人都在城下不远处,甚至就是在大开的城门旁厮杀的! 原是为了留存兵力的对策,想容这群先锋在与朝廷厮杀后,能及时回城,以待后用,却不想如此大开门户,倒把长驱直入的机会给刘茂拱手送上,甚至给这昉城陷落敲响了第一回钟。 从那战场到城门口,不过转瞬便到,等这样一大股骑兵入了城,城墙上的萧忠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声喊:“关城门!快给我关城门!!” 然而,先不说这情急之下,恶人谷一波东拼西凑的军队,这命令能不能从城墙上的萧忠传达至城门口都还尚未可知,就说这命令顺利传达下去了,那城门也早就来不及关了—— 城墙越深,城门越厚,关起来也就越缓慢。 数日过去,越来越得意的萧忠,今日是特意登上了城墙,也就是打定主意要杀杀朝廷的“气焰”,准备观上一场手下人将那朝廷兵马团灭的好戏。 然而,这样的临时起意,却教他更清楚地看见了从门中一骑一骑冲进城中的人马,看见了自己手下因惊惧交加下抱头鼠窜的那些山匪,看见了李畴抿着唇一箭射死那最前面的守城卫兵,看见了何誉驱马进城,用简单的两三块石斧死死把城门卡住,看见了徐琼轻巧一跃,一剑砍向城头正准备推动滚石的守卫…… 也看见了已近冬日的暖阳下,陈澍举起手中那把被他亲手抹了些朱砂糊弄出来的劣质假剑,就这么冲着天一挥,指向这座已被马蹄声震得摇摇欲坠的城,身后黑压压的,响起兵士们一阵又一阵簇拥一般的怒吼。 大地震颤,山河咆哮,陈澍的眼眸却还是那么澄澈,那么无害,静静地看了萧忠一眼,便驱马跃进城门。 这不是她的兵,但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是他们的将军。
第一百零七章 先是破了翁城,接着,在前头的陈澍头一个不怕死地纵身飞上了城墙,一剑刺向萧忠,把才才还看得出神的他惊得拔腿就跑。他一急,撞倒了身边的两个随从,还是齐班上前,顶上了陈澍一剑。 可这萧忠精心挑选的,正是城头最显眼的位置,若说恶人谷的陷落不曾击溃这群匪徒,连日的夜间袭扰也不曾击溃这群匪徒,可当他们看见这个坐拥整个渝北的恶人谷之主,被陈澍那雷霆一剑刺得躲闪不能,连滚带爬地往城墙下逃窜时,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水流轻轻地推走了。 这缓慢的一瞬,陈澍的剑刺进齐班腰腹,悬琴紧跟着赶到城上,帮她拦去身后长枪,那枪/刺得险,饶是悬琴,这样急的情况,也被刺得身形不稳,往后一靠,贴住了陈澍的背。 二人相靠而立。 长风猎猎,那城下的景色也完整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不愧是萧忠所选的地方,从这儿望去,不拘是瓮城还是城外,都一览无余。 但见那城外原先鏖战了许久的那小股朝廷军队,趁着这众人入城,把注意全都抓走的时机,早已又动了,心知趁着这昉城中的箭早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顶着方才险些被击溃的压力再度把排成一阵的恶人谷先锋冲散,如今正厮杀在一块,根本分不清是哪方是哪方了。而那瓮城之中驻守的人马,或在纷乱中被踩在马下,或侥幸逃进城中,此刻反而将他们己方的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哪声喊叫来自于昉城内,哪声嘶吼又来自于城外。 在这样的混乱当中,萧忠,凭着他那身功夫,竟也侥幸逃进了城中,混进人群里,陈澍看在眼里,急得出口,也不顾什么齐班鲁班了,大喊:“你给我让开!” 但那齐班,果真也如同先前一样执拗,陈澍拔剑出来时,只听得他闷声一哼,旁的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拦在她的面前,不放她过。二人这样对峙,哪里是在昉城?分明是将那论剑台上两人的比试又换了个地方。 此情此景,恰如彼时彼刻,只是那刮过城墙上方的风更冷峭一些,身边举着刀戟的兵士也虎视眈眈,但齐班的神情几乎全然未变,哪怕已经被陈澍捅了个窟窿,哪怕萧忠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也没有丝毫犹豫。 “不让是吧!”陈澍怒道,伸手又要再刺。 那城墙上围着他们二人的匪徒也紧紧盯着她,随着她的动作,将刀枪/刺出,几乎围成一圈,那寒光映着日照,煞是晃眼,也闪得陈澍眼睛不自觉地一闭,往后一退,全然靠在悬琴的背上。 那刀剑相撞的嗡鸣声中,悬琴在她耳后,轻声道:“……先追,别让他跑了,这里留给我。” 说罢,靠他那高大的背把陈澍一托,二人虽然头一次配合,却也极有默契,陈澍丝毫不恋战,应声便动,第一脚踩在地上,第二脚又踩在那刺到她面前的大刀之上,接着踩了第三脚,纵身飞去,只留下这一圈握不住刀,或失稳跌倒在地,或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 而陈澍,几个起落,踩着这些兵士的肩,甚至是头,全然不顾身后悬琴已又把齐班杀得连连后退,迳自往那城内奔去。端看她那瘦小身影,远远的,几乎被漫烂天光整个淹没了。 确实,这昉城如今不过是被火点燃的纸老虎,城破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连前些日子数着时间的日子都不必熬了—— 可萧忠呢? 这个为祸一方的匪首,如今城要破了,头一个想的竟是逃命。而若是今日不曾抓到他,等他从另一面出了城,随便拣一匹马,冲进那昉城以西的深山老林之中,届时,别说是蠢钝自大如刘茂了,就算是沈诘,也不一定能再把他做出来。 而那些恶人谷在近百年里所做的祸事,那些贩卖马匹刮出的金银,那些欺压民众劫来的宝物,那同何誉师妹一样在无数次劫难中丧生的性命,还有点苍关那波大水,都将被同样遗忘在茫茫山野之中。 这也就罢了,可他做了如此多的恶行,临到大厦倾覆之时,竟还有机会保全自身,在山林里过一辈子的隐士田翁?甚至还能寻机再纠集叛匪,重新自立? 陈澍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这事就发生在她的面前,她无法自控地愤怒,好似一团把自己燃起来的熊熊大火,追着萧忠,不管不顾地追进城去。 若萧忠不死,何誉的师妹如何瞑目?若萧忠不死,这整个点苍关的百姓,那日日请她去吃饭,施她一顿顿米肉的大叔大婶如何安心?! 她追着那萧忠的方向,一路追到城中。昉城也是她来过的地方,只今日不比寻常,那城中百姓大都关门闭户,除了巡街的守卫,还有些饿死的乞儿,再无他人,也是听见街上有人奔走的声音,那些人才推开窗,打开门,带着胆怯又好奇地看着陈澍一掠而过。 果然,那萧忠是直奔西门,不过走了三四个街口,陈澍便看见了他的身影,大喝一声“站住!”但那萧忠知晓她的利害,自然不肯了,脚上跑得越发快,几乎快拉开一段距离,又扎进小巷中。 不过一转眼,萧忠的身影又消失在眼前,陈澍急得险些捏出口诀来,但此刻已看不清楚人了,她又是个入了痴的剑修,不会符菉不会障眼法,用了也无用,只好先追到那巷口中,看着那短短一截便分出好几截岔道的小巷子干着急,几乎抓耳挠腮。 说来也是恼人,这云慎一幅图,给了悬琴,给了朝廷,也给了武林盟,偏偏没给她看看! 这抓瞎地进了巷子,她又如何追得上萧忠?或许,还不如等在那西门前等他自投罗网来得简单。 正当她犹豫之时,听见巷内隐约传来一声痛呼,不知多远,但有这巷中回声回响,因而还算明晰,而且久久不停。 陈澍呼吸一顿,心跳快了两分,生怕是萧忠又随手杀了个人,忙抬脚朝这声音来处的方向赶去。那巷子当真逼仄,许是正在城中几乎最繁华的地方,两栋房屋的墙壁几乎面对着面,“手”拉着“手”,陈澍哪怕加快脚程,在这暗凉阴湿的巷中,也很是费了近半刻钟才赶到。 眼前的景象,却教她死死顿住脚步,眨了眨眼睛,好一阵没敢上前。 萧忠死了。 死在了这个叫迮巷的一个小门小户的门口,一个和萧忠一眼皮肤黝黑,身形削瘦,手臂上青筋毕露,却满脸老实的人手里。 死在了他手里的破旧铁锹下。 这个杀死萧忠的人,不像萧忠本人,他是真的老农。多日的侵袭,教这群被萧忠赶回城中的农人心生胆怯,在巷中布了不少机关陷阱,尤其是自家门口。 萧忠还算是运气好,错过了草叉,躲过了犁耙,最终才被这铁楸一敲,踩在铺了草的铁钉上,痛得惊呼一声,然后又被那铁楸在原处一砸。 一命呜呼。 实则在萧忠踏进他最熟悉的小巷的那一瞬,脚步声便传到了家家户户。他们大抵从未想到像萧忠这样在城中说一不二,名为匪徒,实则是渝北之主的人物,会在小巷中逃窜。 而萧忠呢,目中无人惯了,以他的功夫,哪怕是逃命路上,也不能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铁楸所砸中。 ——一切,只归咎于他这半生,吃穿住行,都是刮的民脂民膏,可偏偏心里从不曾注意到昉城里还有这数万的百姓,更不觉得这全然为他所有,他熟稔于心的曲折小巷之中,竟会伸出这一把寻寻常常的铁锹。 那老农杀了人,虽然胆怯,但他甚至不认得萧忠,见陈澍来追,还以为是什么偷进城中来的密探,有些讨好地道: “大人是在追此犯吧?他踩了小人门口的陷阱,已经死了。” 陈澍这才走近一步,不必蹲下细瞧,只凝眸一看,便能瞧见那萧忠的脑后已是一片狼藉 ,还未凝固的血和些不知是脑花还是脑髓的东西。 确实是死透了。 “他是你们城主。” 那老农闻言,吓坏了,面上皱纹越发密集,爬上了眉头,立刻丢了那带着些血迹的铁锹,摆手道:“……小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以为……” “……他的头,值好几万两黄金。”陈澍缓缓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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