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茫然地看着那人潇洒钻入人群中,转眼便不见了。 可台下等着她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一人。 不知何时,大抵是二人方才凝神对战时,这台下观赛一圈又一圈的纨绔、公子里,挤进了不少更懂得那招式的,更有些原先并不知晓此处在比武招亲,只当这是个寻常擂台的。 单是看陈澍与那尤盛较量,哪怕不精通此道,也能看出她那点到为止,温和实诚的招式,以及她的游刃有余。人道是比武中,伤人难,不伤人更难。哪怕是自己门派中,或是家族里教子弟武术的,恐怕也没有这么招式娴熟,又克制好说话的教习——教人见了怎能不想上来比划比划? 一时间,走了一个,又有好几个不同面容的抢着要上来比。比试台上一时热闹又起,陈澍也顾不及去细想了,她自来爱练功,又怎会嫌比试多?欢喜地先同一个细瘦男子练了练枪法,又同另一个使暗器的老人对上了,脚下轻快地把所有暗器都躲了去,引得台下掌声不断。 她当然也寻机问了些问题,不过有那头一个人的愕然回应,她也学会了掩饰掩饰,问的都是些“不知仁兄去过昉城没有”“仁兄是哪里人呀”这样随口攀谈一般的问题。 这几人自然都不是那“军师”,无一人形迹可疑。 末了,有个女子也想上来试试,于是这回,那差役终于不消翻册子也知晓这女侠昨日定不是来报名的,扯着嗓子把沸腾的人群压了回去,又同那女子吵了半晌。 台上蓦然只剩她一人,耳边的喧闹虽然响亮,但一声叠着一声,一句也分辨不清楚,便也没有那么吵了,陈澍突然又想起方才那心头掠过的莫名思绪,扭头,再度往那阁楼之上望去。 却见那一个时辰前还在看着擂台的新娘,已回了阁楼之中,似乎再未出来看过了。 也因此,那些围在台下的人,才误以为此番不过是寻常的比武。 陈澍眨眨眼睛,就在她好似想起了什么的时候,终于又有一人,由那差役确认之后,上台来了。她急忙定神,把这些思绪都抛在脑后,生怕哪一招一式力道大了,又把人打伤。 至此,这比武招亲算是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陈澍足足比了一整日,那比武被她比得名声越来越大,好些不过是路过平潮口,抑或是深居浅出,平素不出门的人,都听闻了她这样超绝的武艺,赶来凑这一回热闹。比到后来,那台下众人,好些都被她所震服,言语间,已经笃定了陈澍必是那武林盟主的新女婿了,甚至在感慨这武林盟主平白多了这样一个好手,看来比武招亲还是颇有运气的。 而陈澍呢,比到后来,连自己也发觉了这实在有些高调——她原本同云慎、何誉二人商议的也是等那比武快结束了再上台攻擂,怎知事情发展至如今的局面?然而她要拿回自己的剑,就必然不能输,也只能硬着头皮赢下去。 听着台下一次又一次为她而起的欢呼声,陈澍也只能露出干笑,心里默念着,求求那武林盟主不要因此而认出她来。 直到太阳落山,那武林盟差役见最后一场比试结束,上台来,气喘吁吁,神情复杂地对陈澍道了声恭喜,又举着陈澍的手,大声宣布这一日的比武结果。 台下当然无一人有异议,皆是心服口服。 紧接着,那楼阁内的武林盟主和新娘也下楼来。那徐渊此刻脸上笑意真是分毫掩不住了,若不是陈澍事先知晓,还真以为他今日是来挑女婿的。但见他先是伸出手来,极满意地拍拍陈澍的背,说了些勉励的话,然后,也不在意陈澍脸上那僵硬的神情,又把他的女儿叫到跟前来,温声道:“如此,今日正好是吉日,你二人正好成婚,今夜便是你二人的新婚之日了。” 陈澍哪里敢应?她自己那嗓音还不太装得住呢,又是对着徐渊,只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样子,紧接着,不失好奇地把眼去瞧面前那位红衣女子。 隔着方巾,瞧不清那女子的神色,但见她也跟陈澍一样,点了点头,其上的珠帘又一次晃动,仿佛有清脆的铃响声就萦绕在陈澍耳边。 “喏。”她轻声说。 能听出这女子已把自己的嗓音放软了,可那利落嗓音却是长年累月习惯了的,轻易改不得。只这一个字,便教陈澍敏锐地听出来了些许蛛丝马迹,等这女子应声后,她再转身,拿出身后侍女捧来的宝剑,合着那些金银珠宝一起,微微躬身给陈澍展示,那板板正正,利利落落的动作,包括执这一把利剑,又爽利拿与陈澍来瞧时那稳重熟练的手法,更是教陈澍猛地惊觉。 这女子分明不是旁人,正是她相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陈澍跳下台来,落到那热情的人群中,好些人直接同她称兄道弟起来,甚至有要开价,请她回去教家里的弟子、子女的。何誉急忙上前几步,帮她从那人潮中挤出来,快走几步,到云慎面前。 一站定,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可看见那剑了?”云慎道。 “我知道那女子是谁了!”陈澍道。 二人俱是一顿,陈澍眨了眨眼睛,是没太听清云慎的话,而云慎则抿住唇,神情难辨,默了半晌,又问: “哪个女子?” “就那个方才穿嫁衣出来的!”陈澍说,比手划脚地往那比试台上一指,以为云慎没瞧见那着嫁衣的新娘,正要继续同云慎解释,却被身后何誉暗地里一捅。 她转头,与何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对,再回头来细瞧,果真瞧见云慎那脸色已经克制不住,罕见地板得僵硬极了。 虽不知哪点惹了云慎不快,但陈澍只一想,自己这一日放开胆子同人比拚,确实招来不少关注,还是本能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见她一笑,云慎也应和着露出个温和,却并不真切的笑来。 “……你真是来比武招亲的么?” “不是!”陈澍急忙摇头,迭声道,“当然不是了!我是指,这武林盟主究竟找了谁来——” “——那这个女子是谁,似乎也无关紧要吧。”云慎轻声道,目光紧紧盯着她,直教她也是一愣,那话也莫名卡在喉头,心底升起一阵涩意,答不上来。 好在还有一旁的何誉,见二人真有些吵起来的势头了,连忙打岔,口中道:“确实确实,既然是赢了这场比试,那等夜里成了亲,剑也就到手了。至于那武林盟主想要找的‘军师’,也不是我们不帮着他找,而是——”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云慎打断他,反问,“这一连串根本实力不济的对手,这像是个刻意设下的局么?” “哪里实力不济了?”陈澍有些不快,道,“可不能因为他们打不过我,就说这些人实力不济。那论剑大比也有一堆人败在我手下呢,难不成也都是实力不济么?” 云慎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沉默片刻,大抵是重新酝酿好说辞,方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说他们实力不济,也并非是因为这些人败给你了,才这样说。这些人的实力,你定是清楚的,只是他们全然不敌你,因此你或许不曾注意到——单瞧这些人,别说是比肩那几个论剑大比前几名的门派弟子,就是能在李畴手里过几招的人,也没有。” “这不奇怪。”何誉也正色应道,“毕竟只是平潮口的一个比武招亲,且还是仓促之下举办的。或许只是那‘军师’天性谨慎,不曾现身罢了。” “‘军师’不曾现身也就罢了。”云慎顿了顿,反问,“难道那寻‘军师’之人也不曾现身么?” “你是说……” “此地相距琴心崖不过数里,只看那琴心崖弟子,出自天下第一门,个个古道热肠,那武林盟主又特意选了这样一个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繁华之地,难道没有些许借琴心崖之力的意思?若是真设局要捉那‘军师’,依我之见,必然会托几个武功上乘之人,混入这比武之人当中,若有可疑之人,再寻机上台,验证一番。”云慎这才分开目光,望向何誉,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何兄适才也在台下,你我二人一同看的这些比武者,别说是琴心崖的了,就连寻常高手都没有几个,更无上来试探的——” “因为试探的活都被我做了?”陈澍不确定地开口,又转了转脑袋,猛地想起什么,倒抽了口气,道, “或者……其实有过那么一两人要来试探我,他们不会把我当做那‘军师’了吧!” 闻言,云何二人皆是看向陈澍,又默了好一阵,俱是满脸愕然,没人搭腔,但见陈澍的神情越发懊恼,何誉才回过神来,忙道:“也不一定呢!反正这个劳什子‘军师’日后再抓也行,何必这样纠结?反正这剑总算是拿到手了,你可寻了足足两个月呢,应当开心些才是呀。” 他这么说,陈澍便也被带着又欢喜起来,应了声“是哦”,便不再与二人商议什么武林盟,什么恶人谷的事了,只转过头去,看向已经退回阁楼的徐渊和那女子,还有人群中努力往这边挤的一个差役,脸上映着落日的霞光,连那黑溜溜的眼珠里仿佛也流转着光彩了。 人群中的那个差役大抵也瞧见了这一幕,努力伸出手来,朝着陈澍晃了晃,示意她也进楼来。 “可惜方才光注意着看那女子了,没仔细瞧我那剑……”陈澍不无遗憾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转过头来,语气里已是满心的欢喜了,“那我先去了!好似是要拜完堂进了洞房什么的,才能把宝物都给我!” 云慎没应,何誉忙挥挥手,催她过去,但她似乎察觉到了云慎今日非同寻常的沉默,又偏过头来,瞅着云慎,好似没有等到他的回复,有些疑惑。 “……我陪你吧。”云慎突然道,缓了口气,生怕二人反对一样,又补了一句,“我还有些易容的东西,你且等我半刻钟,不会教他们认出来的。” 比武已毕,那些原先凑过来瞧高手切磋的,都散了去,还剩着些想同陈澍结交的武林中人,或是想瞧瞧这成亲热闹的平头百姓,虽然还围着比武台,却是稀稀疏疏的,至少在他们所处的外围处,早不如方才那样多了。 眼看那武林盟的人已经挤出了人群,何誉也有些不赞成地看向他,但陈澍就这么懵懂地瞧着云慎,眼里只有他,不剩那些身后还在喧嚷的陌生人,仿佛也能隐约察觉到云慎话虽平常,却有非常郑重藏于这简单两句征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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