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这么多天,也没真想起过几回自己师父的陈澍顿时心虚了起来,忙搓搓手,辩道:“倒不是给长辈,是给家里……家里仆人的。”说到一半,她才想起云慎给她们三人编的那身世,猛地把话说顺了。 这店家一噎,竟也全盘接受了她的说法,睁着眼睛乱夸:“……那小公子可是太有善心了!” 可不是正巧夸在陈澍最开心的地方了,一喜之下,又多给了一些碎银,可把那店家乐坏了,她临走前回头,只瞧见这店家还在低头理着银子呢。 等她再回到客栈,那高挂的冬日已没了什么暖意,眼见就要往下沉去。何誉云慎二人怎么不知她定是在路上闲逛花了好些时间,不过是她满脸高兴,何誉心软,不忍点破。 而云慎,换上了她买回来的新衣裳,再不合身,也硬把自己的身形凑着那衣服的样式偷偷改了一道,再任由陈澍站在跟前,满意地指指点点。云慎一边听着她嚷嚷花了多少钱,也不应声,只是笑,然后,等陈澍那话匣子终于停歇了,才伸出手来。 他轻轻地抹去了她嘴角残留的一点汤渍。 陈澍蓦地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羞赧还是讪讪,那因为方才滔滔不绝而泛红的脸颊也涨得更红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何誉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挪开了视线。 —— 三人如此这般修饰了一番,夜间再让陈澍对着他们练习了好阵子如何笑得不那么赤诚,转天,等陈澍早上起来后,敲门去找何誉时,连他都不大认得出来了。 足足盯着陈澍看了半刻,他才猛然想起昨日的事,一拍脑袋,又犹豫了片刻,才敢认她。 至此,这个云慎的计划便是敲定了。 只是有一点不曾料到。 他们原本还打算再在这一片街市中住上两三日,好教陈澍把那云慎编出的身世给背熟了,遇见人问也能对答如流。怎料他们不过入住一日,次日下楼时,便听见隔壁桌的人正在聊这比武招亲的事。 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就在他们来平潮口的第二日,这武林盟主便公布了比武招亲的消息。众人自是热议纷纷,连这样挤得落不下脚的小客栈里都能听见谈论此事的人。 不过那些个平头百姓,连武林盟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些人,顶多就听说过近日在昉城的那小波战事,听说过此战有江湖中人参与。就连此事,也是城中最近迁入的那些流民,或是在昉城中困了半辈子,终于能回乡的人,带回来的消息。 若要论战事本身,其实与平潮口的太平盛世根本毫无关系。 换言之,这些人口中的话,十句里只能拣上个两三句听听。 武林盟主要办比武招亲,此事是真的,除了招亲,胜者还能有一把徐渊从昉城寻回的宝剑,这也是真的。还有那比武招亲在何处办,何时办,大抵也都是真的,但那些什么武林盟主因为与子女不和要把女儿嫁出去权当不认了,还有什么武林盟主之女早便与一个异邦邪/教之人偷情,这盟主为了她好才如此盛大地办一回比武招亲,这些就都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了。 且还是有些卑劣的流言。 不管怎样,靠着这些并不正经的流言,此事越发流传广了。 等到那比武招亲的前一日,要去徐府门前登记时,可不止平潮口中的青壮年来凑热闹,甚至还来了些从永州各处小城夙夜赶来,只为了当那武林盟主乘龙快婿的势利人士。 未免被那武林盟中的差使认出来,何、云二人不曾陪着陈澍前去,只有陈澍一个小个子,在如此多的人流中被挤来挤去,好不紧张。 她可不是想着这些人要同她抢那“武林盟主女婿”的头衔,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剑,于是越发觉得危机,当真上了心,咬了牙往前挤。 也亏得她身量小,哪怕云慎给她在鞋底垫了些东西,也仍是如此灵活的一个小个子,轻易便从众人中挤了进去,冲到那登记处,一拍桌子,道: “我也要参与那比武!” “慢慢来,一个个来,别急。”那登记的人不耐烦地一挥手,又似乎察觉了什么,倏地抬头,和陈澍的视线相对。 陈澍方才还没看清,此刻一瞧他抬起的脸,也不由地大惊,脸上险些压制不住那慌张之色,一句“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亲手记下了她参与论剑大比的那个枯槁老头! 端看他那神情,显然也是认出了陈澍。 虽然不知这云慎亲手做出的伪装是如何被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一眼识破,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几乎只能等着那老头道出她的身份,却见这漫长的一瞬过去,那人仿若不察地低下头,又转去问旁人:“你先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未曾婚配吧?” 也就是这一瞬过去了,陈澍呆立在桌前,被身后不知是哪个大汉挤着,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方才那一刻好似是真切地发生了,又好似只是她的错觉。直到耳边好几声应答掠过去,连她身后的那个大汉都挤到前面来,这个老头似乎才又发觉了她,开口,仍是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你到底要不要比?” “……比!”陈澍急忙道,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瞧那老头面上神情,果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才终于放下心来,道,“姓……姓沈名澍,家住京城,未曾婚配。” “你及冠了么?”那老头狐疑地问。 “——当然及冠了!及冠好些年了!”陈澍忙道,立刻把手伸出来,又蓦地想起自己身体确实不同于凡人,单论骨龄恐怕还真不一定及冠,急忙慌张地把手再抽回来。 好在那老头并未计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低下头去写字,又接着按惯例盘问她:“沈是的沈?那树又是哪个树,大树的树?” “……对。”陈澍狠狠心,咬牙道,“就是大树的树!” 她随即便听见两声轻笑,一抬头,瞧见四处围着的人,不止有状似何誉的壮汉,当然还有比李畴还光鲜的贵家子弟,见她抬头,又摆出一把扇子,遮住嘴。 但他们闲谈一般的窃窃私语仍在耳边萦绕,无非是笑陈澍这名字粗俗,又或是笑她个矮。陈澍哪里经历过这攀比一般的场景,何况她原本也不是为了招亲来参比的,倒未觉得受挫,只觉得这莫名的几句侮辱来得既不名正言顺也没有缘由。 哪有人看见个矮的,粗俗的,便要聚众嘲笑一番呢?正是莫名其妙,要出言质问之时,又听见那桌上的老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可以了,下一个。” 陈澍顿觉不妙,把眼去看,他果真在那册子上写了五个大字: 未及冠,个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在这五个字也不影响她次日参与的比武招亲。 毕竟武林盟主要寻的是那个恶人谷中的“军师”,而不是真的女婿,所以年龄长相等都不曾设限。 那几个当日嘲笑陈澍的人,在比武台下又瞧见陈澍还是来了,自是大为失望。 但这回,比武之处可不止那些参与比试之人,还有众多只为来凑个热闹的小百姓,一圈又一圈,把这比武台围的水泄不通,于是陈澍哪里还能瞧见这两三个“贵公子”?只顾着紧紧抓着云慎何誉二人的手,生怕走散了,丢了她自己的“军师”,根本顾不得其他,就更不曾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了。 如此多的人,又不似那论剑大比,经过了一轮轮的排序,足足要比上半个月,这里可只有一日,一个小到在外圈就看不清的比武台。 加上这参与之人更是良莠不齐,毕竟不曾设限,只把那娶了妻还要腆着脸试上一试的无赖筛去了,因而自从武林盟主带着穿好嫁衣,蒙着盖头的女儿走到阁楼上,凭栏向下望时,那楼下兴奋极了的一堆参试者大都抑制不住心中激情,高声疾呼,恨不得让那姑娘此刻便相中了他,这比武都可不比了。 其中,不止有方才嘲笑陈澍的两三位世家公子,更有些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 要说那些世家贵胄多少还习过一两招武术,哪怕是花拳绣腿,上了台来,也是懂得架起招式的,但那些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的无赖纨绔,可就没这个水平了。他们就算来报名,大抵也不过是来随便凑个热闹,原先并不抱期望,只是武林盟主这一出来,还带着身着嫁衣的女儿,光是想像那姑娘在嫁衣下的玲珑身材,就教这些下流之人丢了礼教。 陈澍也跟着众人一同,仰起头,隔着雕栏望向那位待嫁的姑娘,但见那武林盟主遮住了这个女子的大半个身子,似有回护之意,但那女子站得笔直,甚至并不是全然由那徐渊牵着,而是在他说话时,又往栏边走近了两步,微微撩开盖头,往下瞧去。 这一瞧,下方众人更是喧闹非常,别说是先前那些挥手高呼的,甚至有人大声怪叫起来,用一种称得上是淫亵的目光往她那半撩起来的盖头里钻。 但无论怎么踮脚去瞧,这女子也不过露了洁白的颈项与半个下巴,再多的,就隐在那绛色盖头下,根本瞧不清了。 陈澍看着,也出了会神,直到云慎有些不悦地扯住她想往前凑的身子,道:“好奇也要适可而止,别教人看出来了。” “我不是好奇!不对……我就是好奇,但我不是好奇她长什么样,”陈澍回过头,正色道,“我是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说话间,这顶头上的徐渊也说完了,无非就是说些勉励比试者的话,许诺的好处不一而足,当然,除了这位单看身段便非常人的新娘,还有最重要的一样宝贝。 ——那把剑。 除了事先便知晓此事的陈澍三人,其他人大多都是从些流言蜚语中听闻的这个消息。 既是流言,自然并不能确定当真有剑,可江湖之中,是是非非,追名逐利之行从来不算罕有。 因此,这楼下一群人当中,本就有不少并非是冲着结亲,而是冲着这把宝剑而来的。 这些人听了徐渊的应诺,自是兴奋,其他原本就奔着结亲来的,此刻得知还有不少意外之喜,则更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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