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她倏地笑了,冲他挤挤眼睛,道,“我等你,你快些!” —— 成亲就在当夜,等太阳落山,华灯初上,陈澍也在武林盟中人的引领下走进那阁楼,换了身喜庆的大红衣服。别说她个子小,但自有一股灵气在,言笑晏晏,因而也不显得刻板,衬得那规整厚重的婚服也仿佛是什么道袍劲装,同她本人一样,明艳动人,生机勃勃。 云慎又托词说是她的仆从,便守在门外,等她换好了,探头出来问时,他又是一愣,不自觉地露出些许笑,又克制住了,道:“……好看。” “我也是当过新郎官的人了!”陈澍兴致勃勃地说,又问,“你仔细问过没有,几时能同她拜堂,又是几时能拿我的剑回来呀?” “不急,此刻问,显得你太急切了些。”云慎道,伸出手来,好似想要帮她理理衣襟,又恍然回神,收回袖中,温言笑道,“左右无事,你再回房,对着镜子理一理。” 谁料陈澍在这样的时刻里也全无戒心,闻言,把那门又拉开来,口中道:“那不如你来嘛!我本来就不擅长这种事——” 说罢,她一瞧门外并无武林盟的人看着,便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云慎拽进屋内。也不顾云慎进了门,面色莫名僵硬起来,陈澍就一屁股坐在床边小凳上,挺着胸脯,把洁白的脖颈露给云慎,等着他同往常一样,嘴上虽斥,却还是纵容地帮她理好一切。 这回,云慎确实也不觉地伸出手来,恍若那提线木偶,虽然抿着唇,面上神情难辨,却稳稳地蹲下,手指轻柔撩起陈澍那自己草草扎起发冠飘下来的几缕乱发,又抚上她的衣襟,往里抻了抻。 此刻,二人的脸上都带着幻法,一个变得英俊十分,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风流样貌,一个则把五官捏得不再俊俏,灰扑扑的,正如一个最朴素平凡的老仆。 外人看,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当他理完了陈澍的衣衫,又抑制不住地去握着她的脖颈,虽然这动作不过一闪而过,似乎便有那么些许逾矩了。 何况他的手指本就凉,这不曾预料到的一碰,激起好些酥麻,陈澍便也一缩,吃吃笑了起来,道:“哎呀,痒!你别把我头发扯散了,好不容易才扎起来的呢!” 适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有人敲门,恭敬道:“吉时快到了,届时还请大侠跟着我等一起,前去大堂行礼。” “好勒!”陈澍伸长脖子,朝着门外应了,又转头冲着云慎一笑,道,“你瞧,都快到了,万一散了可不好再扎起来——” “此刻确实不会散开。”云慎缓缓道,“但若是等到了堂上,结亲的时候,这发冠散了,其不是更不好?” 陈澍被他说得一怔,皱着眉头细想了半晌,脆声道:“也对哦!” 说话间,她那几根才被云慎撩起的碎发又落了下来,散在耳边,在房中烛光的映衬下,若隐若现,看似柔软,却异常顽固,陈澍随手一捋,也不曾把那几缕乱发再捋回去。云慎看了,瞧着她那有些笨拙,好似野孩子被塞进这套衣冠里的模样,不经意间,神情又变得温柔起来。 “不如我此刻帮你再扎一遍吧。”他说。 陈澍哪有不肯的,自是欢喜极了,连道两声“好呀”,又热切侧过头,等着云慎起身,走过来,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插进发中,轻柔地解开原先没绑好的发冠,又仔细地为她理着头发。 “这凡间结婚还挺麻烦的。”陈澍闲了下来,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一边没话找话,道,“听闻新娘那般还要更麻烦些呢,隔着那方巾都能瞧见她头上的什么簪子玉饰,我真是头一回见,竟觉得头发多也是件麻烦事哩!” “不止如此。”云慎一边给她绾发,一边轻声细语道,“这昏礼,头发正是头一个重要的。自古,人发便是俗世间最重视的宝物之一,既是上天所赐,双亲赠予,也代表了此人最重要的根。新婚夫妇,为图吉利,常有把头发相缠,打成结,再剪掉,留作信物的习俗,便是结发之礼。等晚上拜堂之后,你大抵也要……” “怎么缠的?”陈澍听了,心里一动,很不听话地一回头,还是云慎急忙松手,才不曾把她满头的青丝扯痛,但方才辛苦捋清的发却又散了,而她面上却没有丝毫在意,只顺手捞起一缕,递过来,好奇地看向云慎,朗声问, “我还真不曾见过——你见过么,缠给我瞧瞧呗!” 云慎看着她递来的发尖,蓦然一笑,问:“你一个人的发怎么缠?”说罢,伸手,往脑后探,也捋出一缕他的发来。 “结发,当然要两人才能结。”他柔声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比武招亲台所依靠的那座阁楼之后,与陈澍所待着楼舍相隔,正是一个小院。院中灯火通明,照亮了来来往往,每一个武林盟中差役的脸,俱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时不时,有那些管事的人开口,问堂中宴请宾客的都准备好了没有,抑或是问那门口的比武台拆完了没有。 江湖之中,武林盟虽算不上势大,却也不是寻常小门小派能比的。至少在这样攀交情,扬名声的事上,甚至不逊于那几个大门派。 因而,虽然这一场比武招亲,办得仓促,连许多礼节都省去了,门口却不乏宾客,只等那些看热闹的人散去,一行行或与武林盟主相熟,或是附近名门望族,应邀前来的客人,又把前堂塞了个满满当当。 何誉就混在这一群人当中。 ——他自然是不能再进院中,陪在陈澍身侧的。 毕竟他那伤了的眼实在是惹眼,哪怕不认识他,一见这样独眼的彪形大汉走过,都要分出目光来,好奇地瞧上一瞧。因此,只走到这大堂门口,便有差役把他认出来了,当即堆着笑脸来请,全然打消了他心头那一丝能侥幸混进去的想法。 但就在大堂守着,也不失为一种方式。今夜的婚宴不过就这两三个章程,拜堂是其一,吃酒是其二,再有的就是洞房花烛,除了最后这一项,不拘是在院内还是在正堂,都无法守着,单论前两项,其实无需像云慎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澍身侧。 哪怕是出了什么事,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别说是护住陈澍,但凡不给她拖后腿,都是万幸。 恶人谷萧忠以云慎要挟陈澍之事,何誉虽不曾亲身经历,却也在这半月陈澍叽叽喳喳的叙述中窥得一二。 再者,不过是成个婚,取把剑,比武既已结束,还能出什么事? 他随着那差役往堂中走,在角落里,随便寻了个两人小桌,坐定,又往身后一招手,紧接着,他身后那人便坐在了他身侧,拿起桌上茶壶,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倒了一满杯,然后一饮而尽。 “能不能别那么张扬?”何誉无奈道。 “你是谁呀,这么吩咐我?”那人喝完,笑眯眯地把杯盏搁在桌上,冲着何誉一抬头。 这番动作,教他那张脸被火光照亮,露出周正的轮廓来——不是方才在擂台上与陈澍比武的镜月教弟子,又是谁? 只是此刻,仿佛是出了些许汗,他那脸上原先平整的皮肤,变得有些凹凸不平,甚至在鬓角还翘起了一层来。 透着光,能瞧见那一角翘起的皮肤正微微弯曲着,蔓延至颈下。 这,分明是张假脸! 何誉见了,竟也未曾露出讶色,而是叹了口气,问:“你真是胆大包天了,就这两脚猫的功夫,万一暴露了怎么办?镜月教的人不找你麻烦么?” “能找我什么麻烦。整张脸都是我从这尤盛手里买的,都是老主顾了,还给我少算了点钱呢!”那“尤盛”道,伸手,把翘起来的脸皮又随手贴回去,道,“怎么就你在外面,我在台上时还瞧见那个云什么也来了,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何誉正接过那茶壶,给他自己倒着茶呢,也不急着应,手里稳稳地,等到那水险些漫过杯壁,才清了清嗓子,似要开口。可对面那人却比陈澍还急性子,已是等不及了,又环顾一周,抢着再问:“难不成追着那小狝猴去院里了?!” “唔。”何誉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教那对面的人读出了些许意味,他一拍大腿,道:“我就知道!早在点苍关,我就猜到他对那小狝猴有所图谋!” “……也不能说是有所图谋吧。”何誉中肯地说,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来,吹了吹那陈茶上的浮沫,道, “情之一字,谁能说准呢?” 说罢,他抬头往院内看,正巧那吉时到了,一声清越的钟鸣回荡在席间,大堂中好些人闲聊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了下去,一齐抬头,目光落在那正中央,又换了一身新衣,威武非常的徐渊。 只见那徐渊伸手一挥,不知说了什么,他身侧一个差役便点了点头,往那院中去了。 此时,这一院的忙碌也静了下来,大抵都知道将要来临的是什么了,院中诸人也为这位让开了道,但见他走到院中最里面那座小楼,又对楼下的人说了什么,另一个差役再往楼上奔去。 如此,一个一个地传到陈澍门前时,不过片刻。 门外先是脚步声,然后,脚步声还未停,便有方才那侍从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走廊远端传来:“沈公子,时辰已到,请随我下楼!” 屋内的云慎猛地站了起来。 他又退了半步,几乎躲着陈澍略带好奇的目光,又低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便是方才剪下的发结,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一声唤,打碎了屋内烛光笼罩的那一室暖意,终于教人清醒过来,于是他手上的那结发,丢也不是,给陈澍,好似也不对了。 此后,就在他还未定心时,陈澍明朗的声音紧接着而来,就落在耳畔,大抵因为隔得近,便显得缓慢而清晰了。 她冲着云慎眨眨眼睛,笑了。 “你方才是不是想亲我来着?” 云慎猛地抬头,回过神来,胸膛一阵起伏。门外那差役又唤了一声陈澍的假名,但她似乎不曾听见,或是全然不顾了,就这么用那映着火光的圆眼睛看着云慎,头一歪,一副乖巧而好奇的模样,静静地等着他。 一时间,呼吸声也淡了,云慎方才那几乎控制不住的神情竟真回归了平静,就似是被陈澍所感一般,也露出了模糊的笑意,并不作答,只道: “那你呢,方才是不是等着我在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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