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街上,你撞见的那个小童和女侠,气急出口,损了他们门派几句——” 一个身背两把细剑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她脑海中,与方才悬琴离开的身影渐渐重合,尤其是那两把剑,不单单是挂在背后,连背着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台上比试已然开始,那高挑身影出手,果然行云流水,连长发也如同流水一般,随着一 “——啊!”这一提醒,陈澍顿时想了起来,再一想自己方才那几句话,脸倏地涨红,捂着脑袋跳脚道,“你怎么不早说!” —— 且说论剑台上的人不知这台下一场小风波,也许是其他几人都心知自己八成是不能获胜的,几人正正经经、规规矩矩地比完了这场比试。眼瞧着悬琴也分明是点到为止的,几个招式一过,剑架在对手肩上,连那裹着剑的布都不曾散开,就这样赢下了一场比试。 所谓兵不血刃,也不过是这样。 他那性子,更是与李畴截然不同,另几人认输的话甫一说出,台下乐声一起,倒显得好似他才是那个输了比试的人一样,一下子拘谨了起来,个子又高,那怕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无从说起。 待他下了场来,又在欢呼声中入席,回到方才站着的地方,陈澍更是不知道双手往哪里放了,冲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便要讪笑着躲在何誉身后去。 正巧官差又敲了一遍钟,兢兢业业地又抽出四根签来,唱道:“论剑大会,第三轮,第三场!南台二人,玄字台,陈澍!” 只听见“玄”这一个字,陈澍便无声松了口气,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从人群中钻出,急切地往论剑台上奔去。 正近晌午,日光直直打下,那周遭一圈的铁桥坐席,黑压压的人头,衬得论剑台上映出的辉光也愈加透亮,活似把这论剑台晕出了层清透光影。 陈澍一面往前跑,一面顺着这光晕仰起头,往上瞧,第一个便看见了被挤进人堆里的云慎,此刻也正往她这里看着。 恍惚间,她也记起几日前那次同云慎的对视来。也是在这场中,也是远远的。 然而,许是天光明亮,这回她竟能分辨清楚云慎那脸上的神情了,不是像那一回一样安静、镇定,却仿佛染上了人世间的尘土一样,眉头轻皱,眼神含忧,甚至双手也不似平常那样闲适地收在袖中。 云慎似乎在担心她。 这个猜测又是只在陈澍脑海一闪而过。 近了论剑台,那喧闹的人声又倒灌进她的耳中,把思绪堵得严严实实,她被迫又往那官差看,听见他正声音平稳地继续报完了这场签的最后一人。 “……寒松坞,何誉!”
第三十五章 “……寒松坞,何誉!” 陈澍听了,还兀自高兴着呢,冲着人群中的何誉连连招手,神情雀跃,就差叫何誉快些走过来了。 而何誉,被这么一点,在众人的注视及悬琴的低声鼓励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他是知晓陈澍的厉害的,不说是知晓,从丈林村怒烧马匪,到点苍关轻取擂主,他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的。 彼时的何誉,不能预料此刻情形,自然是既欣慰又钦佩,真心为陈澍而快意。当然,他此刻也是快意的,不仅快意、钦佩,而且还有一丝的胆怯了。 陈澍功力高深,他心里是有数的,陈澍下手没什么轻重,他心里大抵也是有数的。 但这边陈澍如此热忱,心无城府地冲他招着手,何誉便也只好也冲她点点头,又快走两步。他不比陈澍个头小巧,从这一席的人中走出来,还颇费了些功夫,但陈澍一直站在原地,很是乖巧地等着,瞅着他,两颊被晒出了红晕,瞧着也是热乎乎的。 于是何誉那神色便不自觉又带上了些许笑意,像是哭笑不得似的,先应下了陈澍,一齐上那论剑台时,又忍不住道:“……怎么瞧着你这么欢喜呢。” “一起比,难道不欢喜么?”陈澍反问,“这不是说我与何兄很有些缘分么?” 何誉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反问驳得一怔,竟还真这么想了一想,才又反应过来一般摇摇头,失笑道:“可这‘缘分’也分好坏,我们这是论剑大比,又不是旁的,这在论剑台上杀个你死我活的‘缘分’,恐怕就没那么妙了……” “哎呀!”陈澍道,“你是不是也跟那云慎一样,不信我手里头是有分寸的?我可是心善的很,一个人也没杀过,顶多缺胳膊断腿的,你放心好了!” 此言一出,何誉更是摇了摇头,不过此回显是无奈,笑着道:“好,好,我是信咱们小澍姑娘的。” 二人这一番话是在上台之前,毕竟一个南台一个北台,两人实则也不过同是走了一小段路,说过这几句话便分开了。何誉自上了北台,陈澍则是跟着另一个叫崔峰的男子一同上了南台。 要说她这南台,一人是出自头轮的比试之中,也就是陈澍,另一人则是出自六大门派,叫玉鼎峰。这会陈澍上了台,无人在旁提示,她也不知这玉鼎峰在六大门派中行几,就这么大大咧咧同那人行了个礼,摆出架势。 这崔峰却并不急着与她相斗,似是看准了陈澍好摆弄,轻易不会偷袭,很是自在地回了个礼,丝毫要动手的意图都没有,反而指了指北台刚上场的何誉。 “我方才便瞧见你们在台下说些什么小话,你二人不会也是合起伙来,打算来个以多打少的吧?”他扬声道。 眼瞧此人礼数周全,陈澍哪里懂得其中暗含玄机,还当他是好心相询,也客客气气答了,只道:“非也!我与何兄确实相熟,但方才不过是随口话了些家常,不曾提及场上要合伙什么的。” 她是认真地答了,殊不知这句话分明不是问给她听的,那崔峰刻意拉高了声量,为的便是让这满堂的看客听得清清楚楚,以此掣肘,迫使陈澍就算有此打算也不能如愿。陈澍毕竟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此人先前这一问,明摆着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八成是不曾看过她的比试,单单看何誉出自几大门派,便先入为主—— 他所担心的不是“二人联手”,而是“何誉援手”罢了。 陈澍本性纯真,听不懂这暗含的意思,何誉又怎会听不懂? 只听了陈澍这句解释,那崔峰还觉得不满足,隔着那台子凝目望向才走上台来的何誉,双目如钩。他那动作太露骨,直把何誉这样的好气性都逼得冷笑了一声,也不出言点破,只应了一声是,伸手拿出机关暗器,只等钟声一响,便专心同北台的对手厮杀起来。 于是,那北台都已切磋过两三个回合了,南台也只有陈澍一人摆着架势,傻傻看着那崔峰。得了何誉这一句,此人也仍是慢悠悠的,一副心有成算,稳操胜券的样子,半晌才把手中鞭子捋好,甚至还抽空多打量了一眼隔壁北台相斗的二人,才一抽那长鞭,笑着同陈澍道: “既然你也是坦荡做人,小姑娘,不如这样,我也让你一招,如何?” “有什么好让的?”陈澍道,顿了顿,实在是着急上火,又眼巴巴补了一句,道,“你能不能快些,都等半天了,可以开打了么?” 崔峰一笑,恐怕还觉得自己很是有风度,仍是慢吞吞地拱手,道:“当然可以了。”末了,又抽一回鞭子,抽得这论剑台上也发出一声清脆的鞭声。 但陈澍动作可快多了,这回她更是一点弯不绕,就这么起身朝面前的人奔去。这偌大的论剑台,两人各占一头,相距十余尺,她却只蜻蜓点水般踩了两步,在这晌午的烈日之下,化作一道影子,眨眼间便迫近了那崔峰。 动作之迅猛,崔峰手中那鞭子才落地弹起,二人便近在咫尺了。 连台顶的山风也不及她快,就在这一瞬,天地仿佛都静止了,看台上的喊声,仿佛山间的鸟吟虫鸣,被层层密林掩住,如许喧闹,也只显得孤寂。陈澍与崔峰四目直直地相对,但见崔峰那双目瞪得大极了,明晃晃地映出了她自己飞身而来的身形,鲜淋淋的,其中尽是惊恐与惧意。 可这惧意还不曾在崔峰面上扩散开来,甚至崔峰手中那鞭也不曾再次落地,陈澍便扬起手来,要去抓这崔峰的肩膀。 要说这崔峰好歹出自六大门派,情急之下,竟也招架住了,用手一撑,藉着鞭子的力道,闪躲开来,又站定,才皱起眉头,凝重地正对陈澍,把鞭子扬起,终于摆出架势来。 陈澍一见,如何不知这崔峰终于才认真起来,也起了兴致,连道两声“好”,接着也沉下心,与崔峰缠斗起来。 顷刻间,便见那台上长鞭起舞,时而与陈澍纠缠,时而高高扬起,在台上舞出弯月般的几道流畅弧线来! 而崔峰的脚上功夫也是了得,一道道鞭影拢着场上身影,更是如墨水一般,只看见两人身影一掠而过,一眨眼,那看客指不定连人都还不曾分清,二人便交手了一合,又退开来。 正面交手过后,这崔峰更是神情凝重,如临大敌,陈澍却是起了玩心,饶有兴致地喊了句再来,等二人再度近身,交手,她甚至还有空去瞧隔壁北台的情形。 不看不知道,陈澍这一看,却是心下大惊。 北台二人,除却开头两合的试探,许是因为一个持杵,一个使暗器机关,毕竟何誉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性子却是有些优柔寡断,因此她看来时,二人竟是个一边倒的局势。只见何誉被那人连追带赶的,居然是在这台上绕着圈躲那金杵,偶尔寻得机会,才回头应付一二,却也根本伤人不得,落在外人眼里,自是格外狼狈。 陈澍自有眼力,虽看得出何誉脚上步法稳健,是身有余裕,并不似表面瞧来那样手忙脚乱,无奈她这个毛躁性子不改,只瞧了一眼,便急得脱口而出: “你拿剑出来使啊!” 这一问,旁的不说,还真把何誉的阵脚打乱了,他一时分神,只来得及堪堪仰身,躲过对手的一杵! 一击不中,对方手里攻势可是不停,眼见何誉恐躲不过紧接而来的下一击了,他急中生智,使腰间那木头机关发出一个暗镖来,打在那金杵上,两物相撞而过,发出一阵嗡鸣。这金杵虽不曾被小小的暗镖击裂,也是歪了三分,靠着这一镖,何誉也终于从对方攻势下躲开,连退几步,缓了缓气息,转头去回陈澍的话。 “你尽说些什么胡话,我哪里有剑!就算有,我一个木工,也不会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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