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慎仍旧面色不改,不疾不徐地说着,甚至说到此,还适时地露出了很是温润的笑意。 “在下……仰慕一个姑娘。”他说,“想要将其据为己有。怎奈—— “我是个庸庸碌碌的书生,她却是个盖世无双的大侠。”
第六十七章 一声清脆的哨声冲破林中的雾霭,晨光熹微,甚至连旭日都还未彻底醒转,就有一个鹿一般矫健的身影冲进树林,接着,又吹了一声哨,然后山林里才传来几声悠久的,仿佛回应的簌簌响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又被一声有些紧张的呼声打断。 “陈澍?你慢些!” “我不!你快点阿姐!”陈澍头也不回地应道,反而冲得更快了。 直到终于踩过重重落叶,冲破一堆灌木,到了那绿野遍地,鸟语花香的清幽谷地,她还未奔出山林,便迎面撞上同样奔袭而来的马儿,打头的那匹正载着沉沉的包袱,马尾焦黑,好不滑稽,不是那匹她救下的马儿又是谁? 接着,她们二人的马儿也从谷地中奔来,一前一后地围绕在陈澍身边,拿头去顶她玩,调皮得活似两头小羊羔,逗得她哈哈大笑。陈澍要用手去揪其中那匹黑马的耳朵,就见马儿动作猛地一顿,不仅灵巧地躲开了她的手,还退了一步,站在树边,喷了喷鼻息,假装忙碌地低头啃草去了。 她回头一看,果然,沈诘到了。 方才的恣意顿时又化作了拘谨与心虚,陈澍笑到一半,还未收回的笑声乍然转了个音,也变成了有些滑稽的讪笑。她挠挠头,凑到焦尾马的面前,把缰绳牵起来,有些讨好地递给沈诘,又飞快地低头躲开,那动作之快,若是她有尾巴,怕是要夹得比那两匹马儿还要紧。 “跑那么快做什么?”沈诘轻笑一声,问。 陈澍想了一会,道:“阿姐不觉得奔跑本身就很开心吗?” “不觉得。应当鲜少有人这么觉得。”沈诘笑着摸了摸焦尾马,手里不停地检查那尸体,口中道,“你上辈子大抵也是它们的同伴,是吗,小马驹?” “我这辈子就是!”陈澍道。 她说得理直气壮,几句话便没了拘束,又原型毕露地骑上黑马,一夹马腹,在沈诘周围溜跶起来,长发甩得比马尾还利落流畅。 也许是临到分别,沈诘也不去管她,就这样纵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时而掰一掰无辜遭殃的树枝残叶,时而真发出些模仿马儿嘶鸣的怪叫声。 营丘城一明一暗,两件事俱已了结,二人不再逗留,第二日一清早便出了城,往西赶去。 只是这回,沈诘带着那具尸体与卷宗北上回京,陈澍则回点苍关,重新踏上寻剑之路,今日,便是要分道扬镳了。 直到确认过尸体上那个图案仍清晰可辨,沈诘才转过身来,唤过另一匹马,又紧住了缰绳,教那马也半立起来,又落下,乖觉地停在原地,才回头,道: “要走了!” “好勒!”陈澍道,拍马跟上,没两步,便又欢快地冲到了沈诘的前面去。 这回沈诘也不管她了,回头一望那寂静的山林,冲着大山颔了颔首,才扯了扯缰绳,驱使着胯/下骏马赶上陈澍,道: “你之前说下山来寻剑的事,除了同我说过,还与云慎说过?” “是啊!”陈澍说,她素来没个正形,黑马跑得又快,一边说一边颠,把最后那个音也吞了进去,跃过那林间断断续续打下的阳光,被层叠的绿意掩映着,渐行渐远了。 只是这回,不等沈诘多享受一会难得的安静,便听见前方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到近,接着,那方才跑远了的黑马又被陈澍驱使着,有些滑稽地穿过树林,倒退回来,正正停在沈诘一侧,陈澍凑过来,面上是根本藏不住的欢喜。 “你信我的话了?” “我何时说过要信你的什么话了?”沈诘似是觉得好笑,刻意逗她,反问,“方才不是我在问你么?” “是你在问我,但是——”陈澍素来不善言辞,此刻被这样一问,脸又皱了起来,眨眨眼睛,极努力地搜刮着用辞,仍是张口结舌,想不出反驳的话来,默了半晌,赌气道,“——那你不信我,问这个做甚!” “这不是要教你如何寻剑么?”沈诘道,扬眉,眼光一扫陈澍,“怎的,又不想听了?” “想听!” 陈澍一急,一夹胯/下马腹,那黑马被她催得快跑了几步,她只好又急急忙忙地止住势头,才转过头来,直盯着沈诘瞧,双目放光。 “上回是不是说到你要寻剑,去张贴悬赏?”沈诘道,又轻笑一声,冲陈澍扬扬下巴,问,“可还记得?” “我当然都记得!”陈澍一拍胸脯,道,“我还记得你同我说,寻剑是要找人问的,只是‘问得要有技巧’什么来着?” “于此事上,你记性倒是不错,”沈诘点点头,道,“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有技巧’地问?” “呃……”陈澍想了想,做出个抹脖子的手势,试探着道,“骗他们隐瞒失物要被扭送官府,斩首示众,吓唬他们说实话?” 沈诘盯着她,目光带着薄薄的愠怒,直把她盯得调皮且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这一趟营丘城你真是没白来,尽学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我说笑嘛!”陈澍道,连连讨饶,又歪头细想了一会,道,“问自然是要问的,不过要循序渐进,不曾确定对方确实拾得剑之前,不要一口气倒太多细节,以至于被他人掌握了主动。” 话音未落,沈诘便抿着嘴,侧过头来,看她自若地说完,面上怒意不自觉地化作了笑意,道:“不错。” 她这一赞,陈澍越发藏不住尾巴,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出来,一面说,一面比划:“还有!同他人说话时,不止要听他说了什么,还要瞧他的神情,看他做了什么,更要听他言下之意,揣测他所言是为了什么!那些老奸巨猾的恶人,说三句也不一定能有一句是真的,但凡是谎话,便有破绽,凡有破绽,便能借此发作,撕开他那层谎言!” “——我看你呀,都可以去坐堂审案子了!”沈诘大笑,手臂一展,隔着马儿拍了拍陈澍的背。 把陈澍拍得神情一愣,脸颊一红,嘟嘟囔囔地又小声嘀咕了什么,方道:“……我可都认真答了,你不是还要教我的么,怎么尽是由我在说呢!” “这不是给你个机会,让你显摆显摆么?”沈诘反问,又笑着逗了她一句,方道, “此处一别,我回京,你去点苍关,正好这来回也不过两三日光景,那点苍关的武林人士,应当还有不少逗留在关内的,你便可藉机寻那些人,付些酬劳,烦请他们回门派的时候带上你的悬赏令,只需张贴在孟城、理城这样繁华热闹的城市里,赏金高了,自有那些闲来无事,喜欢凑热闹的大爷大婶,能把你寻剑的消息散播出去,这便是头一步。” “那这悬赏的告示要怎么写呢?”陈澍问,有些小心翼翼,“……不能写那剑是从山里飞出来的?” 沈诘看着她,神情悠然,二人又对视了片刻,俱都忍不住,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自然不能了!”沈诘笑着道,“只需写那剑长什么样,长几许,重几何,是否有旁的易辨认的印记,又或许又什么缺角划痕——” “我的剑可是绝世宝剑,哪里会有缺角划痕——”陈澍大声反驳。 她说得嘹亮,声音传出去很远,仍在山谷回响,但沈诘笑了笑,没理她,接着往下说。 “——不过呢,也要留意,因为人心难测,若只以利诱,不免有人动了旁的歪心。或觉得这剑价值不菲,占为己有,甚至从真正拾到剑的人手里抢来,就为敲你一笔,或是借此生事,拿一些假的、错的,做成你描述的样子,来骗你许诺的酬金。因此,也要防着些,那剑上如有什么印记,最好留一两个,不要在那悬赏的告示中说得太明白。” “这下懂了!”陈澍兴致勃勃,掰着手指,同沈诘边算边道,“那我就写它长两寸有余,很重,不写它剑脊上刻了我——” “——都叫你不要说了!”沈诘打断她,笑骂。 二人边聊边行,不一会,又回到了山道之上。 既已穿过那山谷,被山脉分开的岔口便也在不远处,沈诘见了,紧了紧缰绳,回身,大抵是要同陈澍道别,只是一回头,便见陈澍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瞧着她,好一会没开口。 “我也想同你去京城转转——反正去京城,也可以发悬赏嘛!”陈澍说,似乎憋了一路,此刻才能说出来。她那胯/下黑马仿佛也与她心意相通,跃跃欲试地跺了跺马蹄。 “我是回去述职,又不是回去顽的。何况,京里可不是什么好‘转转’的地儿。”沈诘摇摇头,温言道。 陈澍一听,鼓起脸颊,道:“点苍关大水我‘转’过了,营丘城匪患我也‘转’过了,那京城又有什么希奇的,怎么能拦住我?” “京里啊……”沈诘道,似乎陷入了回忆,顿了顿,方接下了话来,“京里可是龙潭虎穴,能不去,还是不去为好。你若只是想再见我的话……” 她沉默了,后半句不再说出来,似是意识到了不妥,又或许不敢轻易给出一个约定。 毕竟陈澍是真的会信的。 “……说呀!你都是我阿姐了,怎么还同我卖关子!”陈澍不觉,开口催她。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沈诘道,末了,大抵为陈澍神情所触,又添了一句,“点苍关巨洪的原委还有待查清,你回关里去时,定要小心,如有闲情——” “小心什么?” “小心些,”沈诘道,“洪水过后,那些尸体应当有衙役在处理。但点苍关内仍有恶人在暗,如若我不曾猜错,此人应当格外关注那些被清理的尸首,甚至可能寻机毁尸灭迹—— 说着,她拍了拍一侧骏马上驮着的那具残尸。 “——大水只能冲走性命,可冲不走皮肤上的印记。”
第六十八章 去不过半日,回自然也不过半日,太阳还未下山,那群山峻岭间穿梭的山道便掠过一道纵马而过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点苍关城门。 陈澍也不懂得什么规矩,到了城下,全然没有防备地面对着城上的弓手,大喊一声:“开门!我回来了!” 城内大抵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莽撞叫门的,别说不曾有人放箭驱离,一时半刻间,连应答声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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