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眉虽皱,那神情却是坦然。 魏勉双眼一瞪,原要发难、用毒针刺来的动作也是一顿,那手里的毒针还没翻出来,瞧了何誉的面容,那手指一颤,几乎险些把针丢落在这崖边,微张着嘴,似乎忘了呼吸,是何誉又开口问,才教她大梦初醒,咬牙,也不顾手中还拿着尖利无比的钢针,猛地一握拳,才把呼吸又缓了回来。 只听得何誉稳声再问,似是毫不察觉,反倒把她当作了武林盟中人似的,只道: “我问你呢,你是何人?这几日相约一起袭击恶人谷营寨,我怎地不曾见过你?” 话音一落,魏勉面容陷在那阴影之中,虽瞧不分明,却也明显地松开了紧握的手,又往那昏暗的密室中一退。因了云慎的原因,她多少也对这些武林中人参与攻城一事有所了结,情急之间,只咬牙,语焉不详道: “我不是武林盟的人……因此你不曾见过我。” “哦,你是朝廷的人?”何誉道,许是心系陈澍,全然不曾注意到面前人被阴影笼罩的面容一直紧绷着,只上前了几步,又大致查看了一下,问,“……不知阁下是何时找到的这密道,来时可曾撞见这……死人和一个姑娘?” 听罢,那魏勉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缓了些许,一听便知,毕竟与那“郭护法”上山相距这么长时间,何誉先入为主,哪里知道这魏勉竟是半个“罪魁祸首”,一直留在密室中挑挑拣拣?只把她当作先于他到访的另一个过路人罢了。 她终于不动声色地把毒针收起来,定定地看了一会何誉,嘴唇翕动,仿佛是自言自语唤了句什么,又仿佛只是吸了口气,哑声道: “……我也来得晚,不曾瞧见。” “那你来时,外面的密道门就已经被打破,也躺着那被打晕的守卫了?”何誉显然是信了,只多问了一句,“还有旁的教人注意到的人和事物么?” 魏勉沉默了一会,似乎正措辞着要答,却猛地走出密室,站到天光下,抬头,望向何誉来时的方向,压低声音,厉声道: “——有人来了!” 何誉闻声回头,可那黑洞洞的密道,如何看得出人影?再睁大眼睛细看,也不过是多看清几块壁上的石头罢了。甚至他还没多看清几块,便被魏勉一拦,踉跄地退回到密室门口。 好险,这道虽窄,也有个展臂的长度,他被这么一拽,也没有掉下崖去。只是光瞧瞧也胆战心惊,再不知内情,瞧见这样高耸的山崖,心底也不免生出些猜想,但见那魏勉的五官露在了亮处,他看了一眼,莫名地一怔,恍然间,有什么比寻找陈澍还要重要的话从心底冒出,又被强压下来。 “什么,我怎么没瞧见人?” “这密室是萧忠费了好些功夫打造的,不仅是储藏珍宝的地方,更是危机之下的避难之处,因而若是密道机关被打开,走在密道之中,那脚步声能径直传入密室之中。”话毕,魏勉竟真噤声了,朝着密室中一指,向何誉示意。 此刻何誉走到了密室门前,再贴耳细听,果真听到了隐约的,仿佛从远端传来的脚步声,心下自是一悚,心跳得比这慢悠悠的脚步声还快了,低声道: “既如是,那恶人谷头领必定极看重此处密室。我来时,是捉了他的一个信使找来的,把那信使和守卫都绑在墙外,应当牢靠,但我也不敢万分确信,更不知这回的来人是又被派来传信的,还是那魔头自己……” “萧忠不会这么快便败退下来。”魏勉道,“但来者不善,我看此人也是知晓这密道玄机,不然外面乱成这样,为何他的脚步还如此慢?不过想放低脚步声,掩盖踪迹罢了!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我需得前去查看一二,你先在这里……” 她说到一半,那默声又在听脚步声的何誉突然张口,问:“等等,你不是朝廷的人么,那你又是怎么知晓这些——” 一面问,何誉一面转头来,又同魏勉对上了视线,这回,他似是才想起来打量这个比云慎还细瘦许多的人,只见这白骨一般没有血色的面容紧紧绷着,根本分辨不清此人是喜是悲,更别提去辨别这五官的轮廓了。 何誉看了两眼,又听见魏勉平静地答话,才回过神来。 “你看过那书生送来的图么?”她轻飘飘地道,“若是仔细一些,把上下两张叠起来瞧,便能找到这密室的地址。” “……怪不得!所以你是看懂了图纸才只身找来——”后半句话,大抵他自己也察觉这样的时机细谈并不合适,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毕竟这图纸在军中也不曾有几人知晓,此事一说,他再不曾生疑,越发觉得魏勉可信,道,“那我们当如何?这密道不算长,就算慢慢走,也不过半刻钟便到了。” “我熟悉这儿,我出去瞧瞧。”魏勉道,又回头,果真轻车熟路地把何誉往那黑洞洞的密室一塞,又想起什么,纵身一抓,拿起了方才她整理妥当那堆东西中的一把剑,道,“你埋伏在这密室中,把门关上,若真有强敌,我就把人引到此地来,你再打开密室内的开关,哪怕打不过,也能出其不意地把他推下崖去!”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极快,何誉本能地应了,还待再确认一下,却见那魏勉闭上眼,剑尖一扫,几乎昏昧得看不清四周的密室当中,她自然也不是要砍断什么,而是好似用这剑风把自己与那暗处的药材珠宝,甚至什么阴私都斩断了,转身,抢在何誉答话前将室内机关启动,再一撤步,退到崖边。 “……我记得要埋伏了,可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开这密室的门!”何誉恍然,压着声音喊道。 “这也弄不懂么?!就这机关!我方才按过的!”魏勉喊道,隔着缓缓关闭的门,能看见她往密道口一退,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奔而去。 在她消失在视野前,那大门便匡地一声,关上了。 厚重的石门仿佛把一切杂音隔绝在外,可又能靠着那“机关”听清外面的脚步声、打斗声,还有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叱骂。 何誉一直提着心,可正是这个缘故,根本分辨不出这声音究竟是在密道中,还是密道口,甚至是这个石门之前。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刺耳,刺得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几乎也变得震耳欲聋了,那脸上的陈年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然后在某个瞬间,或者是他真正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他才惊觉,耳边只余下了他的呼吸声,以及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许是没了光,更没了对时间的感知,何誉在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又不知等了多久,可那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和脚步声再也不曾响过。 那寂静仿佛濒死一般,长到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越静,越是教人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是陈澍临走前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一会又是寒松坞中面色严肃,几乎一夜白头的师父。那些画面仿佛蟠螭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掠过,最后停在他许久不肯回忆起的一张笑靥上,干净而利落,然后,就如同每次记起师妹时那样,他猛地清醒过来,发觉好似已经过了一世了,这密道中仍是一点声响也无。 冥冥之中,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摸索着往密室门边靠近,踢倒了不少堆在门口的药材,然后一碰那密室的门,压下心底不知缘由的急躁,摁下开关—— 竟真的开了。 当那泛着血色的霞光映入他眼中,他眯着眼睛,顶着初见光线的不适应,紧张地四下探查时,目光顿时定在一处—— 这密室自然内有开关,外也有开关,长得也大差不差,不过外头的这个,大抵是需要什么令牌来开启,早被某个要强行闯入的人毁了,再没了用,因而适才魏勉要关那门时,才需得伸手到密室内去关这大门。 换言之,魏勉这门一关,是把自己退路给生生地断了,明知密道外有人,却把何誉推进了只能出不能进的密室,一旦不敌外人,被赶到了密室门口,而何誉不开这门,她便会在门外被活活打死—— 这哪里是要他埋伏于此,这陌生的侠客,竟是存了死志,要护他周全! 何誉呼吸一滞,念及那密道中漫长的死寂,也不顾得细想这其中缘由,抬脚往外奔去。 但他不过迈出两步,便看见眼前地上散落着的纷乱血迹,被那刺眼的霞光所照亮,分明是他在被推进密室前不曾见过的。 是新染上的血痕。 再抬头去看,但见一个身影,正倒在密道里,在连那血色残阳也无法触及的阴影之中,一动也不动,像是睡了过去。
第一百章 一顿饭断断续续,足足吃到了太阳落山,陈澍和云慎收拾好这些野味,还未燃尽的柴火,云慎又催促着她,一同把整个“小营地”搬进那崖下比云慎自己还矮两分的小崖洞之中。 这崖洞不仅洞口小,整个洞也并不深,探身进去,走个三五步便是尽头,好在那地面相较于洞外山坡,还是要平整许多的。加上抱来的干草药材,又加上云慎那张怎么用也用不坏的袍子,又是一张干燥柔软的床,煞是舒适。 二人这边搬着,云慎又语气轻松地同她聊着天,引着她把如何找到无名崖,又如何识得那萧忠真身,细致地说一遍。 他自己不觉得逾矩,陈澍被他盘问惯了,一面说,一面插科打诨,把自己如何神机妙算,偷偷跟在人后找到这储藏宝剑的地方,又如何见机行事,在整个山谷战事爆发的第一时间,蹲在那小阁楼的檐上,不仅识破了萧忠,还藉机跟在“郭护法”身后,上了山的整个流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说到兴起时,云慎再一捧,她更是伸手出来,连连比划,就差当着他的面把整个恶人谷凭空变出来,再给他演上一遍了。 这一通比划完毕,云慎自然也把事情始末了结得完整明白,面上不露声色,越发沉稳,只道: “那你是好几日没有好生歇息了?” “可不是嘛!”陈澍道,仰面躺在那灰袍铺就的床榻之上,望着洞外慢慢转暗的天色。 云慎也坐下来随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 这一处小崖洞其实不算黑暗,但当洞外夕照明亮,甚至落到洞口附近那一方小石阶上时,洞内的昏沉便仿佛好像融成了一块辨不清的深色。从洞内向外望去,宛若坐井观天,看那一山的霞光慢慢去了彩色,如同卸去了妆容一般,那山间裸石和崖上乱树的本色才在一片暗淡的昏暮中再度裸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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