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着再从陈澍手中拿过箭来,而是先撤身,把手里方才用来打火的石子轻巧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却分明的响声。 此后,他再转过身来,半跪在陈澍面前,探手过来。陈澍本能地一让,却不料云慎此番动作,并不是为了把那箭抢来,而是……迳自捉住了她的手。 微凉的手指落在伤口周围,此刻,陈澍才恍然发觉那伤处确实一直在隐隐作痛。像是被火苗缱绻地吻过一遍,也带着些深秋难觅的炽热,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刺入皮肤,只是每每稍微引起疼痛便被化开,才不教人觉得难捱。 而云慎这手指,只用了些许力道,避开了那伤口,轻柔地摁在她的腕口附近,那指腹所散发的凉意却已更汹涌地晕开了那一片麻意,直入心扉。许是有了对比,也越显得那掌侧的一块伤口有些辣辣的。 陈澍懵了,想不起来再撤手,就这么由着云慎只手把她拉了回来。 “是好些了。”他说,又用气哈了一下,激起一阵痒痒的涟漪,教陈澍很快回过神来,只是也不知为何,生不出再缩手的想法,仍是眨着眼睛去瞧云慎,只见他抬起头,仰望着她,神情带笑,又道, “但是你方才便出去打了猎,此刻还要干活,我怎么好端坐在此呢——何况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是不是?” 说到后面,云慎一面说,还一面温存地捏了捏她的手腕,才缓缓松开。陈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师兄师姐那俩素来就大大咧咧的不提,师父要细心些,可是大半辈子没出过天虞山,说话更不招人喜欢,再说她本来也不是要人哄的性子,只是今日被这云慎一句说得破天荒地结巴起来,想了想,自己确实也是救了云慎的小命呢!于是咳了一声,说了句“是哦”,任由着云慎把木箭拿走,才想起来坐下。 云慎也坐了回去,手里稳稳地把一些皮肉处理干净。 他那目光一挪走,陈澍又嚼了一遍方才的话,试图摆起架子,正襟危坐,只悄悄地蹭到云慎身侧来。 也不知道云慎是专心准备,当真不曾发觉,还是佯作不知,总之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并不出言戳破,陈澍两只手便不自觉地又撑在大腿两侧,不过一会就原形毕露,身体往这边一凑,眼神稳稳地跟着那一小块兔子肉跑了。 好在她还克制得住自己,忍了半晌,才咽了咽口水。云慎应声停下动作,先把那陈澍垂涎欲滴的兔子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那火舌顿时有所感应一般地一盛,烤着肉的外沿,发出近似欢快的,像是舞蹈一般的滋滋响声。陈澍偷偷嗅了嗅,什么也没嗅见,却还是乐得不停,又看什么宝物一般地瞧了好一阵。 直到云慎打理完另一串的一小块鹿肉,转过头来,用干净的手指帮她撩起险些和火焰牵起的发丝,开口,她才应声转头回来。 “之后打算怎么做?还寻你的剑吗?” “找!”陈澍想也不想,道,“当然要找!你呢?” 云慎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把那鹿肉也放上架,稳住了位置,才道:“……我陪你找,怎么样?” “那敢情好!”陈澍没有察觉到他一改从前一听寻剑便出言劝告的态度,甚至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只自顾自地道,“而且这剑既然是在恶人谷中,那也必定很好找了。就算我不找,这些来袭的将士也会找的,届时,只需回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云慎面上笑意更深了,伸手,悠闲地扒拉了一下火,放那裹着阳光的热气钻进柴火间的空隙中,把那火焰喂得更饱了,几乎也缠着那上方挂着的鹿肉和兔肉,好不热情,他才转眼,半是好奇半是逗弄地扬起眉来,反问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朝廷一方必胜的?” “邪不胜正,不是垂髫小儿也明白的道理么?” 此话一出,云慎朗声笑了三声,缓了缓,才伸手去抚着陈澍的头发,道:“……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连我竟也险些忘了,这人间事,本就是邪不胜正,得道多助的!” 陈澍虽觉得他那回答有些莫名,但又是被夸了,心里自然又飘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应了两句,拿手一指,道:“就你话多,究竟能吃了么?我可是馋了好久了——” “别急——”云慎说,仍看着那火,也不知是真的在盯着火焰,还是在想着什么,缓缓道,“——好饭不怕晚。” —— 然而,等他们真吃上这顿饭,已是下午时分了,又因为是这样简陋的烤肉,吃得断断续续的,等弄好下一串,大约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架着火堆的地方已经被山崖的阴影所笼罩,不太能瞧得见太阳了。 甚至在两串肉的间隙中,陈澍还在附近同云慎一齐又捡了些干柴回来。别看云慎这样瘦弱的人,瘸着腿,竟还搬了好些柴火,而陈澍在后面,跟个小尾巴似的,一路这儿瞧瞧那看看,等转过一圈回到营地,她手里除了两根最同学云慎一齐捡的干柴,也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植株。 带回崖底一摊,再一数,大多都不能吃,更别提帮云慎或是她自己缓解一下伤处了,又只能灰溜溜地重新抱起,垫到那崖下洞中,美名其曰搭个草床。 好在不管是什么时间,那火还是一样的旺盛,烤出来的肉也是一样的又韧又鲜。 第二串,陈澍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哦对,”她用嘴又撕了一块兔肉,满足地嚼干净了,咽下肚,打了个饱嗝,才靠在云慎那灰袍上,眯着眼睛道,“那同你相熟的客栈老板,竟是这恶人谷中的山大王,性情乖戾得很,你知道么?” 云慎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他顿了顿,也慢悠悠地继续小口吃着鹿肉,仿佛不甚在意地回: “是么?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第九十九章 “你们头领究竟是如何教你传的话?”何誉拎着那送信之人,问。 二人在山中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许是这送信的人本就记性不好,又许是这人还未死心,尽在拖延时间,总之,是绕过不少林间岔路,才终于找到了陈澍不过半刻钟就找到的密室入口。 显然,除了派了一个送信之人到之外,这萧忠还真没派旁人来查看,毕竟谷中人手着实紧缺。因而,这低矮围墙外那守卫还呼呼大睡着呢。 何誉一来,默了片刻,停在这围墙外,就拎着那传信之人,张口便问。 那传信之人,也是个油滑的,又被何誉逼了半日,才吞吞吐吐地又把原委说了一遍。 这回,站在这围墙面前,此人被迫把自己所知的事都抖了个清楚。何誉一听,再细想一番,瞧着不远处被陈澍所砸毁的密室门,问:“你们恶人谷那‘郭护法’,瞧着像是能把这大石块砸开的人么?” “……不,不像。” 何誉心里更是一沉,听了此话,又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两个巴掌,把那门口缩着的护卫生生给刮醒了,又提起来,随手拿了一个机关捆在墙角。 等那人慢慢地真正醒转,察觉如今的处境,开始挣扎起来,他才捂住那人的嘴巴,教他不许叫出来。 那守卫自是连连点头,于是,何誉松开手,却不曾问他与方才那人同样的问题,开了口,问的却是: “把你打伤的人,是谁?” “我……我不认识……” 这守卫手里没了兵器,还被这样拴着,神情慌张,手脚发颤,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吓的不是面前的何誉,而是——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这总该知道吧?”何誉道,当着那人的面活动了一下手腕,作势要把他的嘴用机关堵上。 闻言,这守卫自是越发紧张,连连道:“是个女的……是个姑娘,看着不大,说话很是没个样子,做事很是有些吓人……她往这墙内去了,应当就是她把这密室门劈开的!” 说完,也许是察觉到恶人谷大势已去,此人还磕巴着求何誉把他带出去,饶他一命。 可何誉哪有空理他?本来找到藏着宝剑的密室便已费了不少功夫,还要等这软蛋醒来。这守卫猜得倒是不错,山里其他侠士早已往恶人谷里攻去了,据那“郭护法”来山上,更是过了半日之久,而如此长的时间,这密室门口脚印竟还是进去的多,出来的少。 何誉越发没了底,又因这密道狭窄,他连那捉了的信使都不顾了,手一放,把这两个人随手关在一起,三步并作两步,往那密道内奔去。 道内仍是一样的狭窄阴暗,石壁凹凸不平,混着些暗洞里积蓄的潮意,仿佛也能听见第二人的脚步声一般,但一细听便知,这不过是自己脚步的回声罢了。 那尽头的光越来越近,血腥味也全然散开了,朝着何誉扑面而来,他再度加快了脚步,猛地从这密道中冲出—— 迎面撞上了藏在阴影之中,正准备离开的魏勉! 也实在是巧了,这魏勉自二人跳崖之后,不仅不曾离开,还趁着这机会,心一横,在这萧忠甚至是整个恶人谷以十年计数所搜刮的密室中翻找起来。头一个便是把她自己送上山的药材收拾妥了,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半日的时间,她不仅把这些药材拣了出来,还翻翻找找,很是挑出了一些好的兵器装备、金银珠宝。 正收拾妥当了,从那阴森密室中出来,到这崖边的窄道里,可不就刚好撞见进来寻人的何誉么? “你是什么人?!” 何誉断然喝道,刚说完,立刻也如陈澍一般瞧见了密道一侧那被魏勉大卸八块的尸体。 尤其是那颗在暗处也明晃晃的头颅,哪怕在厮打中受了伤,更是在此后被陈澍和魏勉不甚在意地踢来踢去,面容模糊,难以辨认,可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个光头,跟那信使所言一对,何誉也很快明白过来。 ——怪不得门口进来的脚印多,出去的少,原来竟是有人已然丧命于此了! 至少死于此处的人是这恶人谷的郭护法,而非陈澍,也就不是那最坏的猜想,何誉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只是郭护法既已丧命,为何又不见陈澍的身影,偏偏从密室中还隐约出来了一个形销骨瘦,活骷髅一般的人物,究竟又是何人…… 他再抬头,二人的视线相汇,何誉走出了密道的阴影当中,些许从崖边漫来的天光映在他的面上,照亮了他的五官,还有那个被眼罩遮住的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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