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有十条命,也愿意都花在今日。”何誉回他,挣脱了他的手,道,“我这条命,本就是赚来的,平素小心谨慎也就罢了,这回,再不能重蹈覆辙,眼睁睁看着——”
第九十八章 木箭“倏”地没入血肉,再被拔出来时,带着往下直淌的血液,那执箭之人轻松一甩,把这浓稠的血迳自甩入草丛中,再也瞧不见了。 做完了此事,陈澍才艰难地又把这个兔子往背上一扔。 只听得一声衣料绷紧的轻柔响动,伴着背上好些猎物因为她躬身的动作而晃动的摩擦声,陈澍紧张地停了一会,等着那背上由外袍简单包成的小兜稳住了,才收起这个临时制成的木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她可不止背了一只兔子,由于担心云慎这个穷讲究的书生有什么忌口,她先是猎了一只鹿,又在山坡上找到一只野鸡,顺便把它的蛋也薅了两个回来,此时正在兜中晃荡着,每响一声,陈澍都担心这两颗蛋自己打架,半途碎掉了。 最后,才是在已然掉头往回走的路上,命运般地碰见了这只兔子。 兔子肉小,骨头细,许多人不爱吃,但天虞山的兔子可多了,陈澍那师兄,每年都还记得进山剿一回兔子大军,带回来不少残羹剩饭,那半个月便是陈澍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如同打了牙祭,名正言顺地同师兄一起变着花样去吃这二两肉。 所以杀这兔子时,她也格外温柔,等了半晌,只求一箭致命,不给兔子痛苦,也不妨碍吃起来肉的鲜美。 哪怕没了法力,以她一身的娴熟功夫,猎些野味不过是轻而易举。何况这恶人谷外沿的这条河沟一般的山谷,地势特殊,左右都被或山坡或山崖包夹着,凡是野兽,都好猎得很。也亏得这些年恶人谷中人瞧不起这些山野间的生灵,只顾去刮这淯北一片的民脂民膏,不然这一片青山,无数生灵,如何逃得过这一波人的魔爪,今日陈澍技巧再高超,也无法猎得如此丰盛的猎物来。 陈澍倒是还有余力,不过匆忙出来,不曾准备妥当,身上不过这一个潦草制成的小兜,再多的收获也放不下了,于是不过半个时辰,此行便略带遗憾地结束了。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莫名的遗憾究竟是为什么,好似她也说不清楚适才那急着离开的想法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一路上,她也断断续续地、青涩地回忆着那一瞬间,过电一般的触觉。此前她总是热忱地投向云慎的怀中,许是因为甫一下山,头一个撞见的便是云慎,因而把他当做了同师兄师姐一样的人物,爱憎都是分明的,直白的,从未拿山下世人那些复杂的框框架架去套过。 然而她也知晓云慎毕竟是山下的人,有时候,听见他说不可以,其实只是说给旁人听,甚至是说给云慎自己听,并非是说给她听的,而若是说可以,又不全然都是欣然同意,也有明明已经生了气,觉得不妥,却要抑制着怒火,挤出“可以”二字的时候。 她懒得分辨这些,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就像出生的小兽,虽然分辨不清楚那些话里的复杂情绪,但可以本能地认清他是对自己抱着善意,因而才这样迂回曲折。 正如她的师兄、师姐,乃至她那个日日唠叨的师父一样。 只是,二人这次坠崖,却仿佛掷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阵波纹,也教那平静的画面泛起潋滟水色,甚而短暂地碎成了不规则的碎块,藉此映出那往日不曾注意到的,有些晃眼的天光来。 云慎找到她时,那急切和关心不改,只是与往日那样舒适的,亲昵的絮叨不同,他盯着她,细细地打量着她,口中倒是不再同她争了,那目光却是有些灼热,教人本能地感到一阵从心底里泡发的麻意。 许是因为二人又有两日不见,也许是因为陈澍在止住洪水,奔赴火场后又从悬崖一跃而下,终于把从不离身的法力阔绰地用了个精光,头一回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脚陷进泥地,每走一步都有些粘连,于是浑身也不自在了起来。 这感觉,陌生而棘手。 连一兜猎物的血腥味也去不掉那还未退去的酸麻,她走回坠崖处,又犹豫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莽莽撞撞地冲回那云慎栖身的小石洞前。 云慎正在堆起柴火,地上铺着他总也不离身的灰袍,下面大抵还垫了些干草软泥,总之瞧着是舒适极了,陈澍眨眨眼,那方才怎么也丢不掉的不自在,在这一瞬,被她飞速地忘去了脑后,她嘴一咧,脚上脚步越发快,晃得背上响动几乎盖过了她的脚步声。 她径直冲到云慎身后,见云慎还未察觉一般地理着干柴,心里越发莫名地欢喜,正要拿只死兔子去吓他,便听他慢悠悠地开口: “回来了?” 说着,也不回头瞧她。 “回来了!” 陈澍也不恼,乐呵呵地把背上小兜一倒,那些简单处理过的猎物尽数倒下,“彭”地一声堆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最后两个鸡蛋落下时,她又猛地反应过来,三两下凭空捞住了,舒出一口气。 再转过头一看,那云慎竟也应声看来了,这会正罕见地一怔,面露异色,和她对视一眼,道:“……怎么竟打了这么多回来?” “它们喜欢我哩,自投罗网!” 陈澍大气地一拍手,不知觉间撒了几滴血到云慎的袍上,云慎敛了眼睑,一瞧,嘴唇翕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地上起身,跛着腿往这一堆猎物中拾了些好处理的肉出来,又拍拍身侧铺好的地,示意陈澍坐下。 许是因为陈澍那点才破皮的手伤,又许是因为陈澍救了他,如今是他的大恩人,总之陈澍一打回猎物,云慎便把诸事都安排妥当了,虽然不明说,也是摆出了一副让陈澍只管等着吃饭的样子。 既然有人主动出手,陈澍自是落得清闲,一点也不扭捏地落座。 末了,也是瞧云慎这个跛了脚的人还在忙活着处理食材,才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往他身前凑了凑,没话找话地问:“伤口好些了么?还疼么?” 她如此问,云慎又怎么不知道只是随口一问?笑着答了,只道:“好多了,不疼了。” “哦。”陈澍还要再关切两句,听云慎这么答,那话又不方便说出口了,左看右看,又问,“那我怎么觉得你先前伤得没这么明显呢?” 云慎终于一顿,也同她一齐看向自己的脚踝。 隔着衣裤,这“伤口”确实比先前要肿一些了,那也是云慎见过不少伤者,揣测出来往往过了些时候,那伤口处确实要肿上几分,又怕隔着衣料看不分明,才刻意弄成这样明显肿了一圈的样子。 只是这话又怎么好同陈澍解释清楚呢?他哑然,正要辩上一辩,便见陈澍用她热乎乎的手煨了煨,又转过头来,两只有神的眼睛瞧着他,脆声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太瘦弱,伤一下才会这样明显,你得多吃肉!” 云慎自是又一僵,不禁要抬手去抚陈澍落在他膝边的青丝,只是又很快醒转,笑着道:“是,是,这不是拜你所赐,正要吃些大鱼大肉了么?”一面说,又侧身去理那些干柴,从地上拾起些方才找到的火石,正要取火。 这下,陈澍又无事可干了,本是乐得享受,可不知为何,今日,当着这样有些不同寻常的云慎,一闲下来,那才摆脱的酸麻便又卷土重来。 她抿起嘴,鼓着脸颊,看着云慎背过头去摆弄那堆柴火,心里蓦地升起一个主意—— 云慎正试出了些许火花,拿着那石头往干柴里凑,一抬眼,手还未凑到柴火堆上方,右侧遽然冒出一股火舌,冲着他的面容冲来,似是要吓他一跳,又只是顽皮地撩了撩他的手指,旋即落到干柴之中,把那早便堆好的柴火点燃了。 火光越长越旺盛,从起先的一点火苗,逐渐包裹住方才云慎拾来的所有柴火,又闪了一下,仿佛发出一声吃饱了的喟叹,才缓缓稳定了下来。那明亮的光映在陈澍眼中,就仿佛也能窥见她体内的旺盛火苗一般。 炽热,却也稚嫩。 云慎吸了一口气,终于,面上那些淡漠自持都消失殆尽,轻声一哂,转头,看向陈澍,只问:“这会又有法力了?” “刚有一点,用干净了。”陈澍眨眨眼,老老实实地说,又瞧着云慎的眼色,心里痒痒,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没被吓到?” “……没有你之前跳下崖来吓人。” 他开口提了这事,不知为何,此前那有些僵持的,生硬的局面便被这短短一句话轻易地扫清了,仿佛那冬日暖阳一照,粘手的坚冰很快化成了绵密的沁人心脾的泉水,汩汩而下。陈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脸颊被这柴火先烤红了,声音也不再拘束,朗声道:“那你就不吓人了?你别以为我没瞧见呢,那绳索就是你自己松开的,还活活把那人都吓了一跳呢——” “没有,是她绑得不紧,我一着急,便挣脱了。”云慎矢口否认,朝她伸手过来,招了招。 陈澍就在他面前,看着这手势,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抿了抿嘴,最后迷茫地把脑袋往前一凑,乖乖地贴在了云慎的手上。 连同鬓间乱发也一齐落到云慎手上,乖顺地垫在手心里,那触觉,真如同一只收起獠牙的小兽一般,越发教云慎失笑。 他停了一会,似乎也不自觉地缩回了手指,正巧触及陈澍柔软的喉咙,若有若无地抚过,才堪堪止住动作,稳声道:“叫你把刚才做成的木箭递给我,先串起来,就可以烤了。” 话说着,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撤开的意思。 还是陈澍又一惊一乍地站起来,再没了方才的娴静乖巧,从身上乱摸了好一阵,才把那几根木箭翻出来。 一共四五支,原先打猎不过用了一支,她迳自都拿了出来,递给云慎,又问:“我来串呗?” “你手受伤,还是我来吧。”云慎道,伸手要接。 但他不说还好,即说了,又把陈澍那点子胜负欲激了出来,她只道:“这点伤算什么?”手里力道也丝毫不松,一副要同云慎抢上一抢的样子。 二人力气悬殊如此之大,若是她有心要抢,云慎怎么能拿得过来?却见云慎什么也不说,只抬起眼来,从容地望着她,眉眼温和,笑意晏然,直把陈澍瞧得有些没了底气,正要梗着脖子再辨别,云慎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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