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随即露出微笑,是那种格外亲昵,看起来没有半点距离感的微笑,点了个头。 老妪捧着钱袋,欢天喜地进了屋里,龙可羡在外头磨蹭,说:“我,她,我没听懂。” “土话,”阿勒把手罩在她颈后,“此地毗邻乌溟海,是海寇销赃要地,在被发现之前,仅有两百住民,还有些茹毛饮血的山人,民风尚未开化,野蛮得很,官话更是一窍不通,如今好些了,只是上了年纪的还在讲土话,不难学,晚上教你。” 龙可羡往里瞄一眼,拽拽他袖口:“你们方才讲什么呢?” 阿勒面不改色:“两枚金珠,仅供上房,饭食另算,不住拉倒。” 龙可羡又拽:“后边那句!” 阿勒想了想:“她说只剩一间房,此地风俗,禁男女同住,除非是夫妻或亲眷。” 龙可羡愣了下:“你说什么了?” 阿勒:“嗯……你我乃是兄妹,打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 龙可羡松口气,狐疑道:“看起来更像要卖了我,余蔚说,拍花子都是你这样的。” “卖了你?”阿勒挑眼,“谁敢从我手里要人,折了他的腿去。” 阿勒捏捏那截颈项,触手滑得像米糕,又滑又细腻,轻用了点儿劲,托着她后颈就迈进了屋里。 碧鳞岛热,屋里四下木窗大开,老妪噼啪打着算盘,阿勒靠过去,两人又说了些话。 不久,老妪端着铜钵出来,笑眯眯:【真是般配的年轻人,你们是否需要海上特有的龙鲞膏,对你们的甜蜜情谊很有好处。】 阿勒捞起袖子,露出两枚小巧牙印,微笑道:【我们成亲方才半年,床/事十分和谐,暂时不需要,若有,第一时间找您。】 龙可羡凑过去:“说什么呢?” 阿勒:“问你呢,我是不是个好兄长,将你带来这不毛之地,一路上有没有薄待你,给你穿小鞋,给你吃冷饭。” 龙可羡连连摇头:“没有的!”她高高竖起大拇指,字字真切地朝老妪说,“好大哥,哥舒策,他,是很好的大哥哥。” 老妪也愣了,随即意味深长地从阿勒的脸看到腰臀:【你这类男子,在碧鳞岛至少值两筐珍珠,十斗米。】 阿勒差点儿憋不住笑,指背抵着唇,把笑意压死在腹中,道:【多谢,她买我只花了一枚金珠。我们成亲方才半年,她生了病,我带她出海寻药,近来岛上有南北往来的药商吗?】 老妪摇头,旋即端着铜钵,朝东方拜三拜,嘴里念着词,绕龙可羡走了一圈:【菩萨保佑这个小甄花一样的小姑娘。】 “……”龙可羡手足无措地望过去,阿勒在旁站着,手肘懒懒搁在台面上,道:“送祝辞呢,祝你福寿绵长,还夸你,说你像小花一样漂亮。” 龙可羡立刻站得笔直:“多谢啊,您,您身子骨真硬朗。”
第25章 醋了 “你一定要教我, 否则我总觉得要被称斤卖在岛上。” 夜鸟栖定,虫鸣四起,龙可羡推开窗, 西望出去是连排的屋宅, 东边则是一片林子, 再往外就是海岸, 远近墙影疏林都浸在昏暗里。 阿勒把腿一架:“卖个消息给你,近两月并无药商在碧鳞岛走动, 这一路南下,也过分平静了些,你那老师是如何说的?三条商船被困此处,周旁海域有小股水匪流窜,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当中确实有多家药商。”龙可羡听出意思, “你是说,我们找错地方了?” 阿勒压根没有此等意思, 他默了默:“我是说, 其中或许有诈, 你别是被涮了。” “不会。” 答得太快,不带迟疑。可以看出龙可羡对这档差事具有不合身份的服从性, 甚至,对封殊也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这显而易见地影响了她对事的思考方向。 龙可羡宁可认为三山军精锐经过先遣船重重摸排,找到的地方是错的,也不会觉得封殊借此事给她设套。 风摇着树影,罩着阿勒肩身, 暗潮顺着他胸口流淌,冲刷着他一点点搭起的安全堡垒。 少君身份特殊。在初掌三山军时, 年龄、资历、容貌、性别,乃至那慢吞吞的话音,这些在门户家宅间绝挑不出错的特点,都成为了她执掌三山军的阻碍。 战场不会给她时间和部下慢慢磨合。 少君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所有部下信服,她披起银甲,罩上鳞面,提起弯刀,将原本的龙可羡遮得一丝不漏。 她没有做错,无与伦比的战力、天生的战争嗅觉,两者迅速撑起了她掌军的威严,在几次小规模刺袭战里,形成了一个强悍固执、说一不二的刚硬形象。 这套作派相当好用,她沿用至今。 所以,很难相信竟有那么一个人,让她付出近乎盲目的信任,为此不惜否定自己。 凭什么相信封殊呢?就为那一声老师?他算哪门子的老师。 唇边泛起冷笑,阿勒刚要开口,房门两轻两重被叩响,这是三山军的规矩,龙可羡转身道,“进。” 探头进来的却是石述玉。 “两个消息,”石述玉形容狼狈,是摸黑走屋檐来的,他伸出一根指头,“ 其一,两个月前,逆水湾确实停过祁国商船,但已经撞上石崖,半截都卡在石缝里头;其二,岛上海寇盗匪如麻,就是找不到半个官话流利的祁国人。” “撞鬼啦。” *** 月下的海湾十分宁谧,星子躲进了云后,远近只有海的浅鼾声,薄薄的雾色铺开来,宛如要将人装进一个久远的梦境里。 这片石崖地势高,巨石嶙峋,平时就连岛民们也鲜少往这里来。 龙可羡站在石崖顶,隔纱俯瞰,看到一条庞然大物匍匐在脚下,半截身子都被石壁吞吃了,只能无可奈何地在这里经受风打浪扑。 她左右探了一遍,发觉这并不是整面完好的石崖,崖壁受着千万年潮涌潮扑,已经千疮百孔,崖底布满大大小小的石洞,崖下是遍地碎石,浪花迸溅在上头,哗啦作响。 而这条倒霉船前半截重重凿进了崖壁间,卡在石洞间隙,因此持得平衡,否则整条船身都该沉进水底了。 龙可羡手里上下抛着几颗石子,只听得“咚咚”两声,石头子急速下坠,击在船身上,声音在静夜里荡开涟漪,但船上一片死寂。 “真大啊。”龙可羡不需钩爪,纵身往下一跃,轻飘飘地就落在了甲板上。 她环顾一圈,甲板遍地狼藉,小鱼翻着肚,已经被晒出了破布似的脏黄色,她拍拍手,拎起钩索往上用力一甩,钩索“咔”地卡在石块上。 阿勒今夜兴致不高,自出门时神情就很淡,他看着钩索被拽了两把,是底下的龙可羡在确认钩索无虞,毕竟在少君眼里,他病弱美貌的第一印象坚不可摧。 这动作驱离了些许冷潮,阿勒顺着绳索,缓慢落在甲板上。 上船后,两人吹燃火折子,在飘忽的火光中往船舱里走。 一进船舱,东摇西晃的火苗失去了风的撺掇,霎时间安静下来,浮动在幽暗的长廊里,四周阴凉凉的,龙可羡鼻尖微动。 “有味道。” 像鱼腥,腐烂的藻,稀薄的酒味,还有…… “陈粮浸水,腐而生浆。”阿勒弯身下来,指尖从其中一道舱门底下扫过,捻了捻。 这类小岛不缺鱼藻,甚至盛产各种硕大香甜的果子,但极其缺粮,一斗新米在祁国王都百枚铜板就可得,在此地却能值两枚金珠。别说新米,这儿就连陈米糙粮都很稀罕见。 由此可见,船上之人走得匆忙,连米都不扛。 “船里边未见破损,也没有打斗痕迹,方才开的几间舱室连衣物都未收整,”阿勒平淡地说着,“不是别的船只搭救及时,就是有什么事使得他们仓促离开。” 龙可羡点头:“消息不会出错,他们确实到过此地,或许还未离开,难不成……真像石述玉说的,撞鬼了?” 火舌倒映在阿勒眼里,看起来像是危险的舔舐。 为什么这么信任旁人? 一个男人? 信任是种奇特的行为,它的支撑是浓烈的感情,或是牢不可破的关系,龙可羡别说失忆,就是打回八岁那年,她都不会对谁产生这样的信任,小家伙刚到家时,就是只刺猬!有些密集的疑惑在心底扎根,混合着不悦,迅速发酵为一片恶劣叫嚣的杀意。 阿勒心里有盘算,他不是会任由焦虑侵蚀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会摁死对方。头顶滴答落水,他举着火折子向前走,没再说话。 空气中腥湿气越来越重,夹着酒味儿,混杂成令人不悦的怪异味道,龙可羡嗅觉灵敏,她挣开阿勒的手,捂住口鼻,侧头时见他神情寡淡。 龙可羡对阿勒的情绪有自己独到的解读,当他浑身浪劲儿收不住,就说明心情甚好,当他过于安分克制,则说明状态不佳。 不牵手,不亲吻,不抚颈,不搭腰,即等于阿勒不高兴。 虽然不知什么缘由,但是让阿勒保持愉悦,是少君应该做的事情,龙可羡默默地思索着。 一时无言。 打开底层舱门,两人跳下去一看,底下密密麻麻地垒着木箱,都涂了漆,能防水浸,箱里都是从乌溟海各国带回的各色物件,奇珍异石琳琅满目,香犀美玉堆成小山,还有不少竺典丹经,卦卜图鉴,连上好的流丝水绢都沦落作为铺垫。 “满载而归的商船,触崖之后连东西都不带走,看来这些人是没穷过。”龙可羡打开木箱,也被这满满当当的金石吓了一跳。 火折子插进铜油座里,她看到阿勒站在阴影下,神情晦暗不明。 他用指头挑起一条赤金链子,看起来足有一丈长,嵌着各色宝石,尾端连着玉条。 龙可羡扫了一眼,想也不想地说:“你喜欢?回去送你一船。” 北境讲究族群亲缘,老人家们总是认为再骁勇的少君也需要陪伴与抚慰。 在北境,排成长队等着和她相看的青年才俊有很多,龙可羡一个都没看上。阿勒不一样,这是她自己挑中的人,龙可羡还未想到情爱这一层,只是凭借本能行事,她并不排斥阿勒,甚至对某些接触有种难耐的瘾。 她承认,阿勒确实是特殊的,如盐如梅,失之则寡。 少君希望保持平日的状态不变,她绝不亏待自己唯一的契约履行者。 她想让他高兴起来,但她的豪横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灯影下寂寂的,阿勒只是百无聊赖地点了个头。 和预想的不一样,预想中她说完这话,两人的嘴唇就该紧紧地贴在一处了,若是阿勒喉咙口再发出好听的闷哼,龙可羡会赏赐般地伸出一点点舌头。 话本里都是这样讲的,船上的日子单调乏味,龙可羡看了不少话本子。 龙可羡觉得只有一个可能:“……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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