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龙可羡矜持地点头,像是揭过了这个话题,但她只忍了一会儿,往前噔噔噔走了几步,又倏地停下来,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有钱!” “啊,”阿勒脑子正在飞速地转动,陈列出数百种神不知鬼不觉杀掉封殊的计谋,此刻稍微拉回点思绪,“好,有钱。” 简直是敷衍! 少君气坏了,她一把拽过阿勒手臂,把那条金链刷地卷在他脖颈间,足足绕了四五圈,而后攥着链子,固执地霸占阿勒的视线,一字一句说。 “北……我们家也有矿脉,这些东西不算什么,给我五年,凿出一座金山给你也不成问题。” 龙可羡没说出口的是,北境两座矿山都受着王都控制,之前她无暇顾及,也实在分不出人手接管矿脉,她闷闷想,等她回去一定要宰掉那些趾高气昂,踩着北境矿脉蹦跶的恶吏! 把“少君有钱”四个大字用金线缝在阿勒亵衣上,日日夜夜贴着他! 链条的触感冰凉,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宝石就抵在他的喉结上,在滑动间无情地刮磨着,有点儿疼,但阿勒无所谓疼痛,他早说过,疼痛有时是好东西。 它会催生欲/望。 阿勒凝视着龙可羡,在过程中没有丁点儿反抗,甚至还抬了下巴,无声地配合着她。 他越不开口,龙可羡越想把这意思直接塞进他喉咙里,塞进他脑中,口舌为何这么笨拙?词句总难完美传达本意,她好懊恼。 但这并不是阿勒的错。龙可羡一时上脑,又悻悻松开手,可手腕一紧,阿勒不让她松,仍然维持着被龙可羡牢牢把控的姿势,说:“我在想如何杀掉……他。” “?”这比龙可羡的话还要没头没尾,她拧着眉,猜想或许这人让他不高兴,“谁让你不高兴,不用你出手。” “封殊。” “……”龙可羡一下子怔住,“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阿勒不喜欢话题与态度的转变,这意味着龙可羡不会让他动手。 他攥着她手腕,收紧力道的同时,自己的喉咙也被挤压,宝石切面锋利,蹭破了喉咙口皮肤,他受着刺痛,感到些扭曲的痛快,在血珠冒出来的时候说:“你管他叫老师。” “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阿勒说,“有个词叫恃宠而骄,我现在就是恃宠而骄。” 宠。 龙可羡从沸腾的杀意里捡起了一个字,为此悄悄地红了耳朵,压下想要飞翘的唇角,点点头,含混地说:“我会更加宠你。” 她松开手,把链条从他颈部取下来,往旁边一丢,主动踮脚:“你亲我。” “…………”话题走向朝着诡异的地方狂奔,阿勒四下看了一眼。 “此刻?” “亲我。”龙可羡不耐烦,重复道。 “在这里?” 昏沉潮湿的船舱,弥漫着咸湿的腥气,船壁覆着滑腻的青苔,幽暗,阴冷,阿勒不知道哪一点激发了小少君的亲吻欲,但他莫名觉着有点儿刺激,以至于想让她继续把控主动权,对他粗暴一些也没有关系。 果然,空气里的沉默越压越重,龙可羡忍无可忍,单方面结束了这场错峰的对话,揪着他衣领,猛地亲了上去。 唇贴着唇辗转,词不达意的时候,亲吻是最佳解决方式,它让话语变得不再重要。 龙可羡被亲得七晕八素的,她每一次亲吻都生涩得让人忍不住往狠里弄,这会儿还往后退了点儿,迷迷糊糊地问。 “伸舌头?” “别说话。” 阿勒反手扣着她后脑,把呜声吃进了口中。 两条小鱼欢快地交头接耳,缠闹在一处,发出啵滋啵滋的声响。 *** 三山军很快地接手了崖下的船只,有条不紊搬运船上的木箱,清点完后,共八百二十一只,全数压进了飞鸥船底舱,而后三山军极其熟练地沉船入海,销毁证据。 “你这是中饱私囊!我要上报,我要传讯回王都,让三爷看清你的真面目!”石述玉扒着窗缝,“你们北境没有一个好东西,哪里是一群精兵,分明是一窝匪徒!” “砰~!”龙可羡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 她拨了拨烛芯,桌上放着几封信,并几道竹筒,她挨个拆开细看。 设下哨点的尤副将:“高点共十三处,可设哨点十处,布兵二十。” 龙可羡批:“另三处爬不上吗?那么腿也不必要了。” 留船的士兵:“为保持我军铿锵铁血之形象,甲乙前锋恳请轮换下船冲澡,节源节流。以下全队提头保证:绝不嫖/妓,绝不惹事,一刻钟内完事。” 龙可羡批:“一盏茶。” 卷起来后又摊开,补上一句:“以后这种事报给尤副将。” 来自北境的族老:“…………” 一篇占满纸面的骈赋,洋洋洒洒,字形飘逸,龙可羡一个字也看不懂,揉成团,丢进角落。 腿脚飞快,每两个时辰在客栈周围巡视一圈的哨兵:“申时无事。酉时无事。戍时无事。亥时,一黑衣彪形大汉鬼祟进入客栈,非住客。经查,是老太太的姘头。少君,他们在屋里玩骑马,老太太真硬朗。” 龙可羡批:“此地无马,你乃是撞邪了,回船轮换。” 少顷,反应过来什么,耳根子悄悄烫,涂涂改改:“我不懂,别问我。” 发了一会儿呆,再次涂涂改改:“怎么骑——” 算了,龙可羡推开窗,哨兵顿时从房顶上吊下来,咧开嘴,手里抱着两个果子:“少君,给,拿刀把顶上削开,里边甜滋滋的可好喝。” 龙可羡接过来,把竹筒递过去:“送完就去轮值。” “欸!”哨兵身子轻盈,踩在屋瓦上像一纵青烟,三两下就不见了。 龙可羡抱着果子坐回去,打开最后一只绘着小黑龙的竹筒。 上边笔势如风,游龙走蛇:“当你收信,必已抵达碧鳞岛,该地风俗颇异,东侧密林绝不可入。上次一谈,私以为寻至知音,故彻夜难眠,兹际炎暑,希自珍卫。” 附一张赤海海域图,图之详尽,无不详述。 龙可羡想,这人不像海上暴君,或许是个谦和有礼的翩翩君子。 后面八个字看不懂,她仔细琢磨了一下,铺纸写道。 “多谢提醒,三山军需要摸排整座岛屿,再险的林子都不是问题。我们没有找到船只,但我的消息绝无可能出错,他们确实曾经到过此地。听闻海上的每一道浪每一尾鱼,都是你的耳目,你在海上无所不知,我要向你买一则消息——另外两条船的下落。价钱随便开。” 龙可羡估摸着那些木箱的价值,把字涂黑,接着写,“我最高可出价万金。你上次提出的合作,北境仍然在考虑,没有海陆双军是北境最大的问题,我们不擅海战,只能近陆冲杀,你我可以互补,但是我不会交出三山军领军权。” 末了,又写下一句:“一个男人为何会想杀死另一个男人?他们素不相识,更没有利益往来。” 涂掉,改成:“能给我捎本大灵云寺的经书吗?能令人平息杀意、心如止水的那种。若有,我必重金酬谢。” 海鹞子脚上绑着竹漆小筒,扑扇着翅膀荡开了夜色,霸道地占走夜鸦的巢,啄得可怜的鸟儿满头稀疏羽毛,过了好一会儿,又沿着原路飞回了客栈,在一道窗户外啄了两口。 那窗子缓缓拉开,靠墙站着个人。 阿勒带着沐浴完的清爽,敞着领口纳凉,打开一看,气得笑了。 让我念经是吧。 翌日,龙可羡收到了一册欢喜禅。
第26章 变化 薄薄的册子, 烫金的封皮,用红绳吊着,垂在门前晃荡。 经风一吹, 露出两个人像, 是低眉垂目的慈祥面, 却靡艳地勾连在一处。 阿勒的声音从后边传出来, “小暑天,热得像把人架在炉子上烤, 这差事有什么要紧,不做也罢,与我一道在院里摇扇乘凉岂不更好?” 龙可羡站在门前,先是懵了懵,而后像是被火星溅到似的, 手忙脚乱去捂,捂是捂不住的, 最后干脆一把拽下来, 匆匆塞进了袖袋里。 阿勒站在屏风后穿衣, 抬起头来,他生得高挑, 抬头时可以把下巴搭在屏风顶上,用眼神询问。 “有人?” “没有。”龙可羡摇头, 手藏在袖里,用力把册子揉成团。 若是龙可羡不心虚,或许可以看出点好整以暇的意思,这浪荡的坏胚, 心知肚明地用羞耻心逗弄着龙可羡,再把那涨红的耳根、躲闪的眼神都当作战利品, 收进他一个人的眼里。 *** 岛上的温度,从日出那刻就开始攀升。 龙可羡又去了趟沉船处,直到斜阳老去,半片锦色在天边翻涌,才噔噔噔跑回客栈,一进屋就往浴房钻。 神清气爽下楼来的时候,石述玉正坐在墙下,身边凑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在给他绑辫子。 石述玉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万万的不情愿,但是那小姑娘或许是激动,或许是手生,编发时扯得他脑袋都跟着斜了,也只是龇个牙咧个嘴,身子却动也不动,生扛着。 “小石很有耐心,他是个撑着恶童皮相的痴儿。”尤副将咬着饼,从后边走出来。 他身形魁伟,看起来有两个龙可羡宽,蓄着粗黑的胡须,腕子有碗口粗,却很意外的,生了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 “不敢苟同,”龙可羡朝他招手,“报事。” 龙可羡与尤副将顺着石子路往屋宅后走,后边辟了两块地,种着两茬菜蔬,几堆竹素。 天刚擦黑,叶尖恹恹地蜷着,被日头焙得懒怠。 “西侧都摸排查尽了,此地来来往往的,以南域的船客、海寇、匪徒居多,从口音身形,服饰习性来看,没有祁国人氏。”尤副将不与少君并肩,往前走两步拨开枝条。 “东侧?” “东侧无路,那林子诡异,人进了就找不着路,昨日去的两个兄弟至今还未回来,像咱们在出门打追击时进的林子,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是指那场敌方伏击战,利用林木排兵布阵,刻意模糊残兵数量,打得好,能以少胜多。 从前龙可羡的应战方式是平地推进,不与对方你来我往地拉扯,而是用兵力大面积碾压,只求速战速决。 但这法子在这儿用不了。 龙可羡皱眉:“乙字船绕海查探,从东侧海岸登上来。” “东侧是片乱石滩,还有山崖呢少君,”尤副将蹲在田边,捞沟渠里的水净手,“爬上去么?” 龙可羡低斥:“飞上去!” 连天的野绿衬着将暮的天色,阿勒遥遥望见两人背影,没打扰,转身回到了堂屋。 石述玉仍旧坐在墙下小马扎,细细的辫子编好了,就藏在他发间,掖进白玉冠里。小姑娘欢天喜地,要去摘花来给他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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