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松口气,岂料又听她说:“我看镇南王府世子十分厉害,今夜若没有这块牌子,我们须得多费不少心神。” 她欢快地踏着台阶,登登登往上走,自忖这话说得公道正派,又不着痕迹地把他夸了夸,当是十分体面的一句话。 可阿勒就此停住了脚步,忽然把住她的腰,就近往戏台底门一撞:“为着块破牌子,惦记一晚上了,若是不讲清楚今夜你就枕着乐声睡吧。” 龙可羡脚步踉跄,从光怪陆离的戏海,一下子沉入了黑漆漆的内室,龙可羡耳朵微动,在寂静里捕到稍许涟漪,压声道:“别出声。” 左手下意识地摸刀柄,谁料阿勒比她还快,准准地握住她手腕,抬脚一点点地关上了门。 这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由远及近,龙可羡当即抱着阿勒,身贴着身滚进了一片柔软香脂里。 阿勒闷哼一声,垫在底下做了缓冲,手摁着她腰侧:“下回要动,先给个指示行不行。” 龙可羡撑手坐起来,压着阿勒的腿,摸到了一手衣饰:“是后台。” 人声越发密集,伶人们说笑着更衣净面,龙可羡想起身,不成想腰间的九节鞭不慎勾住了身下戏服,节段交碰,发出一串儿叮当声。 外头说笑声骤停,当即传来道喝问。 “什么人在里面?!” 一团漆黑里,龙可羡已经做好了打出去的准备,可脚踝那只手忽地往上,阿勒勾住九节鞭鞭尾,认真地说。 “捆我。”
第48章 骗人 龙可羡飞快趴下去, 贴在阿勒耳边说:“外边少说也有十来人,捆出去不如打出去,还能给你留些面……” 龙可羡微张唇, 最后一个字没能出口, 硬生生磨成重重的一道哼气。 阿勒半句话没讲, 就着这姿势, 咬住了龙可羡颈侧要害。 呼吸沉沉地扑过来,柔软唇舌与尖锐牙齿一起, 作为与痛感并存的抚慰,奇异地克制住了龙可羡被衔住要害而窦生的杀意。 他的手还藏在两人身体之间,在挤压间一圈圈地把九节鞭缠绕在手腕。 于是龙可羡阖着眼,喘着息,和着胸口滚雷般的心跳声, 听见外边脚步声开始凌乱碎踏,紧接着微顿半息。 “刷啦——” 帷帘骤然拉开。光线猝不及防地涌入, 烛光里晃着十来张花花彩彩的脸, 或惊愕或警惕或习以为常, 神色各有各的精彩。 野鸳鸯。 凌乱不堪的戏服上纠缠着两个人。 龙可羡坐伏在阿勒身上,颈侧的湿热夹着刺痛, 眼睑下团着两片欲说还休的红,气息是乱的, 眼神是黏缠的,而下颌的毛领被揉得乱糟糟,珍珠急促地晃动着,在耳下交织成一片虚影。 而这春色都被阿勒藏得很好。 因为她的脸埋在阿勒颈窝, 众人只能看见那轻微起伏的肩背、凌乱的辫发、还有龙可羡手里漏出的半截九节鞭鞭柄,继而从这些细节中嚼出主导权。 光线涌入两息后, 空气中还弥漫着窥破与被窥探的微妙气氛。 阿勒缓缓坐起来,把龙可羡下巴垫在自个儿肩头,手环到她背后,手腕上还一圈圈束着银亮冰冷的九节鞭。 “好看?”阿勒语气是平淡的,但身上压着层薄薄的愠怒,并腕的姿势有多虔诚,瞥向众人的眼神就有多冷漠。 像个渴望训诫的浪子,又像个被打搅好事的纨绔。 当头的青衣轻啧声,但立即收敛了,把灯一收,先散了身后伶人,随即带着笑客气地说:“二位,主峰也供着客房,这后台乱糟糟的,怕有秋蛰的虫儿冲撞了二位,还是外边请吧。” 阿勒这才收了几分被打断好事的不耐烦,抚着龙可羡发尾,说:“劳烦腾个地儿。” 一刻钟后,青衣再度进入后台,看见地上两枚金珠,稍掂了掂,笑道:“这野鸳鸯还挺讲究。” 金珠在掌心里轻轻撞,青衣敛神,似乎有什么关联从碰撞间擦了出来。 *** 夹楼中供着厢房,进进出出的人半点也不比外头听曲看戏的少。 从后台脱身,二人挑了间无人厢房,一前一后入内。龙可羡捞着茶盏灌水,被揉过的右耳还是红的,阿勒倚在门边看着外头。 “若是讲不慎误闯,还要解释半日,不定连管事也要招来,对今夜之行有害无益,而给我咬上一口,顶多成为半日谈资,两趟戏下来就烟消云散了。” 他难得会费口舌解释。 寡淡的事实经人之口就得添点味儿,有人喜欢靡靡艳闻,转述时便掺桃/色,有人喜欢愤世嫉俗,传扬时便掺批判,总之大伙儿不爱清汤寡水,多好辛辣刺激。 若是戏台后混进两个人,必然会引起动乱,以宵小花贼处理,在这风口上,很容易就与昨夜烧楼歹人联系在一起。但若是一对情难自禁的野鸳鸯,在入山居里压根不新鲜,便能在最短的时间把那点怀疑的火星掐灭,等到他们回过味来,二人早就溜出了楼。 龙可羡还在灌冷茶,持杯的手被人从后面握住,阿勒嗅了茶香,看到那咬痕圈在她颈侧。 齿痕均匀分布,让他挪不开眼的是那颜色,因为咬得重,红里带着细微血丝,是从她皮肤底下漫上来的血色,简直像烙上去的痕迹,细看还是肿的。 感受到阿勒眼神的热度,龙可羡警惕地侧点身,意图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不要看。” 这人还在明知故问:“我看看咬痛了没有。” “咬坏了。”龙可羡闷声。 小少君人前面皮薄,二人私底下的玩法千奇百怪,但明面上没有过。方才阿勒把她护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谈资也与她隔着层纱,但只要一想到在人前被咬了一口大的,龙可羡就忍不住面热。 “我给吹吹。” 话音里的气息拂到颈侧,被咬过的地方泛凉,凉里夹着刺痛,却从深层里催出别样的热意来,龙可羡猛地捂住脖颈:“不要吹。” “与我做对野鸳鸯不好么?”阿勒对自己的咬痕很满意,被捂住也没有不悦,朝她手背轻轻呵了口气,“这般的印子从前都是你给我盖,如今我照样还你一个,心觉很快活。” “我没有,没有咬得这般……”杯盏在手里裂开道缝,冷茶渗入缝隙,打湿了龙可羡掌心,“没有咬得这般重!” “你咬得多啊,”阿勒理直气壮,伸指头从那杯沿走了一圈,用他惯有的低声说,“比起来我只咬一圈,算得上怜香惜玉了吧。” “……”龙可羡无可辩驳,噎了半晌后,板起脸来冷冷哼声,“你诡辩,我不与你讲。” 阿勒指头上蘸着点湿漉漉的蒸汽,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闻言忽然把她的滋味放在唇边,咂吮一口:“迟了,事儿还没与你算,今夜频频地把那劳什子镇南王府挂在嘴边,可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 从他的指头按在杯沿那刻,龙可羡心口就敲了记重鼓——你要干嘛! 而后眼睁睁看着那沾着水汽的指头从眼前划过——你最好擦掉! 长指指头并那点儿水迹消失在视线内的瞬间,听觉再度捕捉到暧昧的声响,龙可羡脸色涨得通红。 蓦地转过头,眼里的光膜润得惊人,又是羞耻又是震惊:“你吃,吃我&%#*……” “舌头捋直了么,”阿勒把指头探进她口中,还带点儿茶香,“没捋直我帮你。” 她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噎了一下,匆忙地吞咽着口水,把他往外推:“不准!噎……噎死……” “两件事,”阿勒卡着位置,“一,方才一路过来,这楼门内的厢房廊柱皆是平常样式,若要溯源,”他眼风往顶外头飘,“还是要往外头百花戏台去。” “第二件,事毕之前,莫要再提那姓迟的半个字。”阿勒用湿漉漉的指在她下唇碾磨,说不上是盼着她说,还是盼着她绝口不提,只轻飘飘地把话撂在这里。 “提一次,咬一口,咬死为止。” 龙可羡齿间还衔着他的指尖,默默吐出去,震惊道:“人,人也不能提吗!” “不能!”阿勒嗤笑,简直觉得她鬼迷心窍,“他哪里好,你见过他么就值当你一再提起。” 龙可羡摸不准是不是要在此刻就把话挑明,但总认为阿勒掩着身份总归有他的道理,将心比心,此前龙可羡还是商行少东家时,阿勒也配合着她没有显露出半点怀疑,心甘情愿耳聋目盲,没道理龙可羡就要如此没有情趣。 “没见过啊,”龙可羡声音低下来,已经笃定了阿勒就是镇南王府世子,心说自己的人自己哄,便又扬声道,“但在我心里,你二人是同样的好。” 字字铿锵。 阿勒气得发笑,“同样?” 转过头去揉了把脸,眼看着脾气就要起来了,“他哪里能与我相提并论?我拿鞋底都能把他比下去!” “你不要再贬低他,”龙可羡不爱听他为这点小事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听人讲他是个雅君子,温润……温润如玉,人人都爱与他说两句话。” “你喜欢这口的?”阿勒倏地转眸盯住她,“你喜欢君子,喜欢话里话外绕八百个弯,不咬点文嚼点字就不会说话,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端起来是天上仙,狠起来是地狱魔,你喜欢这种?” 龙可羡半点儿也不喜欢,与这种人在一块儿,一句话她都得连蒙带猜。 但她喜欢阿勒,违心地点了点头:“喜欢。” 死寂。 此前龙可羡没说过几次喜欢他,重逢后龙可羡也没有说过喜欢他。倒是把这俩字讲给如今尚算素昧谋面的男人,甚至在偏好上也喜欢君子那口,还要三番两次为他辩驳。 喜欢。 阿勒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满腔的躁郁和怒气被这两个字碾平,化为一簇簇跳动的火种,蹿在他心口和眼下,他平静地看了龙可羡一会儿,转身而出。 龙可羡手里抛着碎裂的杯盏,莫名其妙,半天想不明白哪里没说好,干脆起身往外跟。 长廊人来人往,龙可羡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地耳尖微动,侧身往楼下看去。 “笃笃!”楼下厢房门被叩响。 “是一对男女,样貌都是拔尖儿的,”青衣刻意压低声音,“嗯……留了金珠便走了,女子没瞧到正脸……白色衣裳……” “金珠的式样与昨夜留下的是同一批……” “不知往哪儿去……应是仍在楼门里。” 厢房门被不耐烦地拉开,巡卫的男人看向青衣,青衣缓摇头,一行人接着敲响下一扇房门。 被发现了。 龙可羡轻手轻脚往后退,手一翻,将剩余金珠从钱袋里掏出来,挨个往打开的窗子里丢。 “谁啊!”厢房里传来娇喝声,“……金珠?” 声音渐传渐远,龙可羡已经走出了三丈开外,正对着那行人头顶,他们敲的正是龙可羡方才待过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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