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推不动,也来了劲儿,她天生力气大,早两年就摸到了调动气劲的门槛, 于是拿肩膀顶着门板,蓄力往外顶。 一个要出来,一个不让出。 薄薄的门扉挨着两方的力道,在角逐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声。 门外侍女哭腔都出来了,捧着龙可羡的寝衣:“大公子,姑娘的衣裳在这儿呢!” “……”阿勒咬牙,往门板上猛拍一把,“不准顶了!” 里头果然卸了力道,阿勒三两步到外头捞了衣裳,小心翼翼地推了点儿门缝,把衣裳往里塞,听见龙可羡在那儿吸鼻子,又气又委屈,眼泪汪了满眶。 穿好衣裳出来时,那眼睛还是红的,不搭理人,径直往外走。 正中下怀。阿勒撂下一句:“把人带回她自个儿房里去。” 随后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进了浴房。 龙可羡慢吞吞地走到门边,侍女差点喜极而泣:“二姑娘,咱们回屋去,用碗甜乳盅好睡。” 二姑娘沉浸在被砸门、被吼、被禁止的三重悲伤中,还没缓过劲儿来,要打死阿勒的心涨到最巅峰,偏偏被“听话”二字压在了五指山下,心里委屈。 她不知道侍女讲了什么,浑浑噩噩地只晓得点头,而后手扶在门框,在侍女期盼的眼神里,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接着一头栽到床上,找了只枕头,抱住,滚到了最里侧,抽抽嗒嗒地睡了过去。 俨然将这当作自己屋了。 *** 浴池被用过,少说也要等到明日,着人里里外外洗刷几遍,阿勒才会再用,他就不爱别人动过的东西。 今夜浸在木桶里,洗得也挺舒坦,特别是今夜再见不着小炮仗,那就更舒坦了,他哼完了两支长调,随意披上寝衣,拉门撩帘子,进了里屋。 环顾一圈屋内,清净,亮堂,看着就愉悦。 阿勒照例看了会儿风异杂谈,趴在榻上玩了会儿新奇玩意,独处时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直到夜鸦归入山野,他净了口,熄灭灯火,站到床边时,忽地看到了探出床帏的一截手腕。 青紫斑驳,带着厚痂。 “……”不该吧。 “……”不该吧? “……”不该吧!? 阿勒倏地捂住自己的小鸟,摸到层布料后才反应过来——他穿了!真是……差点儿被光身板的小炮仗搅晕了脑子。 他仍然难以置信,因此撩床帏的动作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像在求证着什么,想要得个准信儿,又不愿承担后果。 待看到里头睡得四仰八叉的龙可羡后,他闭上了眼。 他三日一换的被褥被滚得发皱,素白色的软枕上也洇着可疑的深灰色,连毯子都被踹到了床尾。 阿悍尔草原出来的崽子都重视领地,那是不容侵犯的私域,对阿勒而言,领地的重要性不但是安放隐私,还承载着离群之后自给自足的安全感。现在这片领地不但被挑衅,还被肆意侵占破坏,更可恶的是这来犯者压根意识不到这点! 这一刻,他是真想丢掉她。 然而,龙可羡被“听话”二字压在五指山下,同样的,阿勒也被“兄长”二字压得动弹不得,他仍然记得答应过大伽正的话。 在龙可羡性格塑成的时期,在阿勒还会急于证明自己的时期,两人凑到了一起,他们还愿意“容忍”,在这种违逆本性的自我推拉中找到相同的默契,经由漫长时光的打磨,最终演化出了自己的盔甲,只有对方还是那个例外。 懵懵懂懂的年纪里,他们即将开始互相侵占,互相改变,互相依靠,戳破对方稚嫩的壳子,把自己的习性和味道野蛮地灌注进去,形成具有骨血联结,却没有血脉羁绊的关系。 许多年后,阿勒想起此时,都会庆幸,庆幸龙可羡遇到的是十二岁的阿勒,否则她会被拆得骨头都不剩下。 但是当下,阿勒胸口沁着冰霜,告诉自己要冷静。 床上的龙可羡察觉到动静,蓦地睁开眼睛,在看见阿勒后,显然反应了一会儿,才把“听姐姐话、听大伽正话、听哥哥话”这层层递进的关系捋清楚,便安心地闭上了眼,滚到床里侧去,立刻就沉进了梦里,接连动乱再马不停蹄地赶路,她也疲累,睡得很快。 “?”可阿勒看这自然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拽着她胳膊,往上一提,没想到这小炮仗像个空心的,轻易地就被捞了起来。 这串动作下来,龙可羡也只是略略睁了睁眼,已经困得懒得跟坏东西计较,自己扭扭屁股,坐到阿勒臂弯,把脸枕到阿勒肩膀,再度睡了过去。 阿勒僵了片刻,在丢人下地,和扛人回房两个选项里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于是就这么扛抱着小炮仗,一脚踹开房门,扫了眼门口垂泪的侍女,把人丢到了她自个儿床上。 管她醒不醒,大步流星地回了房,反手锁上了门。 冷雾在静夜里被撞散,又悄然合拢,看似如同两座屋子之间浑然天成的屏障,实则连风都可以自由穿梭。 *** 一觉到天亮,阿勒睡的是榻,起来后脖颈僵硬。 前两日陡然升温,就是大寒的前兆,今晨连琉璃窗上都覆了层薄薄的冰花,冻得人直打哆嗦,他微微推开窗,在雪雾弥漫间看了眼对面屋。 那儿房门紧闭,还沉在静谧里。 他快速地拾掇了自己,捞上书袋就要上书塾去,这勤快劲儿,开天辟地头一遭! 谁料房门刚一拉开,膝盖下俨然两团圆鼓鼓的发鬏,阿勒见了鬼似的,看她一眼,又看眼对面房门,失声道:“大早上的,不睡觉你杵这儿干嘛呢?” 龙可羡醒了半个时辰了,坐在他屋前门槛下,自顾自地戳着挂枝的冰凌玩,闻言看他一眼,不吭声。 待阿勒往前走,她也慢吞吞地跟上,亦步亦趋地折过长廊,往正屋去时,阿勒再忍不了,拎拎书袋,指着说:“我,上书塾去,你不能跟!” 龙可羡看看书袋,看看他,不乐意地接过来,扛在肩上,给了他个“这样可以了吧”的眼神。 “没让你给我拎书袋,”阿勒一把拽回来,里头丁零当啷响,哪有几本书,全是些稀奇玩意儿,“我,出门,你,不准。” 龙可羡呆呆的,站在正屋门口:“啊。” 阿勒把她拽进屋里,语气坚决而生硬,连比划带说:“龙可羡,不准出去,在这,等我回来。” 她听懂了,但还没来得及表态,阿勒已经溜出了三丈远,她只好瘪着嘴,在左右好奇的试探的和善的目光里,闷声不吭地坐到角落去。 *** 上书塾本来也不是阿勒的兴趣,他的心思都在海上,都在那些巧妙的机括和锐利的刀剑里,然而今日还是拖拖拉拉,磨蹭到天快擦黑才往家走。 同窗们吆喝着,要请他上家里吃席,阿勒转着九连环,懒懒问:“什么席?” “你不知道啊,”同窗喜滋滋道,“我娘亲生了个妹子,照习俗,左右街坊都得分喜蛋,你我住得远,喜蛋是分不着了,今夜请务必随我家去,家里请了戏班子,我们好生热闹一场!” “……”阿勒猛不防被戳到痛脚,完全不能理解家里添了个人,究竟有什么好欢喜的,他还不大会掩饰情绪,硬邦邦地应了句恭喜,便闷着头往家走。 待到家时,才知道大伽正昨夜出门后至今都未回来,他有心找老仆问个明白,转过照壁后,连登三级台阶,撞入眼里的竟是那两团包得圆乎乎的发鬏。 脚步霎时刹住。 龙可羡就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看月亮,发鬏上的绸带换成了橙黄色,随着风轻轻扬,月色铺在她肩身,宛如敷了层薄霜,鼻尖被凛风刮得发红,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像是要她等,她就乖乖。 干我屁事。 阿勒冷漠收腿,转道往内院走,好吃好喝供着她,没缺胳膊没少腿,就算万事大吉。 转过两道廊角,绕道要穿过花园子才能进内院,满园子的花儿都耷拉着脑袋,被风卷走了水分,干巴巴地磕在地面。 ……像龙可羡一样。 想什么呢!阿勒拍了把额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回到屋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被这小炮仗拖着,也不需被她气得胸口发紧,他们就该这般!在府里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正理! ……这小炮仗,不会坐在门槛干等一日吧?要她等,她就半点不知变通偷懒,当真坐门槛上等了一日? 不能吧。 当真可能!这小炮仗就是一根筋顶到天! 他已经走到了内院院门,往前走一步就是自由自在,但他脑子被风吹懵了,硬生生地扭头,用超过数倍的速度开始往正屋跑。 撞开了从枝头跌落的枯叶,撞散了满园萧瑟的风,最后喘着气儿,用自己的影子把龙可羡整个罩在底下。 龙可羡揉揉眼睛,一时间以为是大伽正回来了,抬头时眼睛亮得出奇,当看到那头飘动的小卷毛后,眼里的亮光霍然熄灭。 阿勒:“?” 这小没良心的。 老仆挑着手炉子里的炭,道:“大公子回来啦。” “小炮仗在这儿坐了一日?”阿勒决定不与小炮仗计较。 老仆把手炉子给龙可羡换掉:“大公子再不回来啊,这门槛儿要给姑娘削平了。” 这就是了,没白跑,没自作多情。 阿勒微微地弯唇,余光瞥见老仆花白的胡子被编成了两条辫子:“您这……” 老仆捶着腰,挂着两串白花花的胡子辫往外走,后边儿,紧跟着满脖颈辣椒串儿的厨娘,双臂绘满怪图的小厮,发间堆满珠钗的侍女。 他们排成一队,沉默地往外走,个个都是精疲力尽的模样。 “……”阿勒看得愣神,龙可羡拽了拽他的衣摆,他便无意识地伸出手,让她借着力道往上一跳,手脚并用地攀上了他脖颈,找了个舒坦的位置,把脸颊挨到他肩头,把眼一闭。 玩累了。
第58章 手牵手 老仆端着牛乳盅进屋时, 阿勒还没走,他坐在窗下,手臂架着扶手, 眼神来回打量屋里陈设, 透出来的意思写满挑剔, 但没开口, 许是不爱掺和别人的屋里事。 “公子是想问主子爷的事儿吧?”老仆反手关了门,示意阿勒稍等, “老墉先去唤二姑娘用碗牛乳。” 阿勒点头。 老仆将床帏挂起来,露出里边一团小小的身子,龙可羡睁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他。 “姑娘醒啦,来用碗牛乳盅。”老仆笑眯眯的,眼弯成道缝, 而后把床桌给她支上,看她小口喝起才起身, 往帘子外去。 走到外间还在感慨:“多好啊, 小姑娘家家的, 乖得可人疼,看她用牛乳, 嘿,跟猫啜水似的。” “是, 猫,”阿勒懒声,“转头能挠你满脸血的猫,这小炮仗不是个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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