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雕了个什么?”阿勒扯出笑,声音嘶哑,“蛇?” 龙可羡莫名地看他:“你家蛇还长脚的么?” 心口的火越燃越旺,烧得他理智全无,捏紧她的手掌,寸寸往上,直到腕间,连客套话也丢了,单刀直入地说,“范素的话教你不痛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旁人吗?” 她侧了侧颈, 避开了阿勒快速靠近的脸,手里的木雕小龙在动作间滚落在地。 “是。”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句是。她完全不需遮掩,不需隐瞒,她总是敞敞亮亮,如今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过问的是阿勒。 阿勒拉着龙可羡手腕,按在自己胸口。 太短了……哥舒策与龙可羡,只认识了短短数日,他们之间隔着的是追不上的八年时光。 “我是何人?” 龙可羡纹丝不动,任由他举止失控,静静地把他打量,道:“我救了你,便是捡你一条命。” “是了,那我要管你叫什么,叫小菩萨?”阿勒再度迫近,像极了某种凶残的掠食者,把攻击性掩藏在病态的皮囊底下。 “小菩萨”三字咬得很轻,近乎气音,呵出来的气拂过她鼻尖,狎昵而放肆地抚摸她的面颊,随后尽数流淌进耳道,有种又湿又痒的怪异感觉。 龙可羡蓄满气劲,那充盈的力量停顿在掌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用五指穿破阿勒的皮肉,捏出他的心来看看,但很奇怪,她并不想这么做,平静的眼里有好奇,也有稍许探究,想看看他想做些什么。 妖异怪诞的魑魅,在试图攻破法相庄严的神。 铜炉里的水缓慢减少,水汽争先恐后地从小壶嘴儿涌出来。 阿勒握着龙可羡的手,口干舌燥,浑身忽冷忽热,在这狭小的舱室里撕掉了自己一角面纱,可他脑中浑噩,不知如何把过往阐述给她听,只能让她感受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等了好久,龙可羡也没有等到阿勒下一步动作,她嗅到了失控的前兆,却没有看到崩坏的后果,略感失望。 便后仰了些,拉开距离,不疾不徐地抬手,搭在他腰间。 阿勒霎时间浑身紧绷,眼看着腰带从他身上一圈圈脱落,再一圈圈缠上龙可羡的手,他低头看着这景儿,该动的动弹不得,不该动的蹿得老高。 他闭了闭眼,在这一瞬间觉察到不对劲。 然而,清醒的阿勒都无法遏制靠近龙可羡的念头,遑论此刻的阿勒,他只能用力握住龙可羡手臂,艰难地挤出一句:“别……他妈的,舱里有东西。” 龙可羡垂着头,默不作声地把腰带缠在阿勒腕间,用力束紧。 紧缚的皮肉处已经发红磨破,血液温热,黏稠地渗了出来。 “龙……”阿勒头昏脑胀,觉着自己活不过明日了。 她还在用力。 新伤叠旧患,他就溺在这层层累叠的痛感中,看着龙可羡在眼前成为晃动的虚影,紧跟着门闩“咔哒”一声响,龙可羡平淡地附在他耳边:“我说过了,如有必要,捆起来,打一顿。”
第7章 同寝 说完这句话,外边船廊的脚步声愈渐清晰,隔壁舱室正在一间间被打开,却听不见任何呼喊声。 龙可羡攥着腰带,将阿勒带着滚上了床,接着敛息,卸力,一气呵成。 阿勒鼻尖压上来之后,龙可羡才觉出不对劲。 方才气劲卸得太快,顾头不顾尾的,她是后背着床,缩进床榻深处,可阿勒本就中了招,让龙可羡带着一拽,便昏昏沉沉地叠上了她。 两人挨得紧,龙可羡感觉到什么,懵了懵,倏地盯住阿勒。 床帐中光线不明朗,阿勒眼帘儿都浸着汗,眼里又酸又涩,哪里能看见龙可羡此刻的神情,他费力地挪着身,尝试从龙可羡身上滚下来。 此刻,门闩“当啷”落地。 两人闷在床榻上,同时阖上了眼,一动不动。 脚步声一前一后入内。 “他娘的,迷倒了一对儿野鸳鸯。” 两人呼吸缠连,状若熟睡。 阿勒算不上刚猛健硕,少年式样的薄肌却很是打眼。 昨日夜里,那极其风流的背影放肆地、直白地闯入她眼里,此刻却换了种方式,含蓄地、被动地对龙可羡呈现正面。 虽然无法眼观,也着实让人无法忽视。 太热了。龙可羡想。 半垂的帐帘被粗鲁地掀起。 阿勒腿长,足靴悬在床沿,来人只见里边隐隐绰绰,高大的身躯压着个姑娘,把她的身子盖了大半,只露出半道侧脸,微张着唇,呼吸绵长,发丝凌乱,勾着人去臆想她昏睡前经历着怎样的欢愉。 “嚯!生得真不赖。” “别招事儿,紧着点时间,巡完就走,还得回去跟头儿报信。” “这一船人都让咱们放倒了,算他们倒霉,撞了阎王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我就跟头儿讨个赏罢,上一次吃到荤的还是半年前了。” “事办完再说。” “你且出去巡着,要不了半刻钟我就能完事。” “……你他娘的,脑子被狗吃了吧!” 争执一触即发。 火星爆起来了,却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在惊恐的目光里,“咔嚓”一声。 阿勒遽然暴起,无声无息地拧断了一人的脖子,紧跟着双臂合紧,抓着另一人的脑袋狠狠掼在地面,撞得他当即就昏死了过去,阿勒毫不犹豫地抬脚碾上去。 “半刻钟?”阿勒眉目泛冷,把对方踹翻个身,脚底踩着他的要害,“废物。” 他的双腕还被紧紧束缚着,丝毫不影响动作,龙可羡盘腿坐起来,摇着自个儿的膝盖,原谅了病崽子之前的失控,差点儿要给他喝彩。 没料到阿勒却力竭一样,晃悠了两下,虚弱地朝龙可羡露出两颗犬牙,“咚”地就坐了下去,在床沿大口喘气。 气儿完全喘不匀,体力透支得厉害,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下巴砸在地面,喉结都覆着一层汗水亮光。 他刚想咬咬牙,把这俩人踢进床底,就见着龙可羡已经跳下了床,一手一个的,把他们提溜起来,塞进窗口,干脆利落地扔海里去了。 “……”阿勒无声地张了张嘴。 适才那姿势让阿勒联想到很多场景,龙可羡无力反抗,可怜兮兮地颤着声求饶的场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儿余有后劲,烈酒一样浇在阿勒喉咙口,让他发出难耐的喘息。 更糟糕的是,龙可羡压根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旁观阿勒的狼狈,天真地直面他应激暴露的情/欲。 讲实话,阿勒几次都差点要按不住。 还好手腕间的痛感不断传来,刺激着他,让他保住了仅剩的清明。 家养的小雪豹会敞开肚皮打滚,撒娇黏人,任你为所欲为。但长大的兽王不同,没有取得绝对信任之前,贪于冒进只会让猎人粉身碎骨。 阿勒徐徐转动双腕,借着那痛感让自己头脑清楚点儿。 他看着龙可羡,她低头在找木雕小龙,露出来的皮肤像泡过的米糕一样,白腻,柔滑。 用目光贪婪地、重重地描摹过一遭,阿勒对上龙可羡的眼神,露了个驯顺的笑,抬起手:“劳驾?” *** 龙可羡的准头拿捏得好极了,出刀又快又稳,阿勒甚至觉得有些太准了,若是刀锋再偏些,顺势割破他的皮肉,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松着手腕,晃了晃犹带晕眩的脑袋:“跟突袭坎西港的水匪是同一拨人。” 还一副久居海上,无人管束,见女人就犯蠢的模样。 “杀掉。”龙可羡手扶腿间刀柄,说着人已经站起来了。 “等会儿!”阿勒伸出手,只捞到半截衣角。 他身体疲软,头脑昏沉,旧伤新伤加上迷药,还动了怒,没当场撅过去就是底子不错了,这会儿没能拉住人,不过脑子地喊了一声:“龙可羡。” 龙可羡。 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像咬在唇齿间,呢喃了千万遍,嚼碎了千万遍,出口时声调、语速、咬字都分毫不变,自然得简直像经年的老朋友。 有人称她少君,有人叫她二姑娘,有人叫她阿羡,很少有人对她直呼全名。 她忽然有点恍惚,仿佛有这么个人,喜欢有事没事就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龙可羡,龙可羡,龙可羡……连名带姓,左进右出,乐此不疲。 恍惚得像是上辈子,或是梦里的事儿了。 龙可羡慢吞吞地退了回来,搬来椅子坐阿勒跟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阿勒,要求他:“你再叫一遍。” “……龙可羡。”变得同样慢吞吞的三个字。 “不对。”龙可羡摇头。 “龙可羡。”板板正正三个字,寡淡得像雕版刻印的文字。 不一样。 龙可羡很沮丧,让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异样感轻易地溜走了。 阿勒继续说正事:“坎西港的水匪最早是山里的响马,既做陆上买卖,也做海上生意,沾的是最脏的下九流手段,譬如这无色无味的迷香。” 龙可羡眼神开始飘忽。 他拿手抵唇,咳了两声:“不知他们用什么法子混上葫芦船,但左旁船舱无人发出声响,夜巡的船员消失无踪,只能说明……对方脏玩儿,还歪打正着地打中了蛇七寸。” “船尚在前行,没有偏离航向,算着行程,离伏虞城估摸还要十二个时辰。若是杀了人……龙可羡,你记得如何行船么?千斛以上的船,单单摇橹便要二十人,望樯二十人,正副舵手、看守船骨……林林总总的,至少要有水手二百,才能勉强保持船行千里。” 他说了一串,龙可羡态度认真,其实压根儿没全听懂,讲一半时,她就走了神,拿小刀悄悄地往炭炉里挖板栗。 “……”阿勒搓了把脸,心说别管什么人物,挨上龙可羡都得乱掉分寸,他言简意赅,恨不得把话塞进她脑子里,“杀人容易,可这船就没法开了,且等着喂鱼吧祖宗。” “哦,”龙可羡表示明白,替阿勒把榻搬过来,踢掉鞋子上了床,“不能杀,那便睡觉吧。” 不论是当刀俎,还是做鱼肉,龙可羡都挺擅长。 阿勒熄了烛火,把屋里打斗痕迹清理干净,方才的眩晕感淡了些,他揉着脸,开始讨价还价:“腕疼,头晕,鼻热,乏力,若是来了人,恐怕他一刀捅过来,我还在梦里,死都是个糊涂鬼……” 龙可羡往里挪了点儿位置,拍拍床板:“一臂,别越过界,会见血的。” 阿勒立刻躺了过去,翘起唇角,摸到了点龙可羡的强者逻辑——若是他病弱可怜,就能得到偏袒。 典型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哭的男人有媳妇儿。 *** 夜里起了大风,巨浪拍打船身,阿勒不得不将炭火熄掉,两人皆抱着被褥,乱糟糟躺在地上,在浪里东摇西晃,枕着海的鼾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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