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阿勒没法子,只好拍着龙可羡后背,“放我下去,扛着跑什么,头要被吹掉了!” 龙可羡不肯放, 她认定一件事,地崩山摧都不会犹豫, 一边在心里原谅阿勒的啰嗦, 一边呼哧呼哧提速。 风骤然掠动他的额发, 窗棂都晃成了灰影,时而漏出点细碎火光。 这还莽上了, 阿勒哪能忍被个小孩儿扛着跑来跑去,回过神来, 弯身扣住龙可羡侧腰,龙可羡冷笑,“龙可羡,不怕痛。” 她不怕疼, 却不晓得腰间两块软肉经不住掐。 那点酸痒麻带来的触动太突兀,像是往静湖里投了颗石子, 荡开的涟漪递到全身,让她霎时抖了一抖,手也松了,步子也猛然刹住了,连后脊都僵麻一片。 而龙可羡还稳稳当当地站着,阿勒整个人受到惯力,差点儿被甩飞出去,他抽出腿,甩个空翻落地后,才算松口气,正要开口,余光里又瞥见乌泱泱的酒客涌出门来,便捞起龙可羡,当腰夹在肘下,藏进了假山里。 你扛我,我夹你,阿勒低声说:“扯不平的我告诉你,龙可羡,” 阿勒咬着牙,眼里死死盯着她,说不上是气,还是惊,胸口急剧起伏,心绪百转千回,最后没办法似的,又低声念了遍,“龙可羡!” 这三个字灌注了太多情绪,他若不是今夜心神不宁,若不是频频怀疑自己幻听,若不是信邪!这小炮仗当真就要教人带回家去窜天飞了! 龙可羡还浸在那痒麻痒麻的触感里,她对痛觉不敏锐,猛不丁被掐了一回,还有点儿怪新鲜的,转着眼珠子,知道自己可能要挨训,于是只时不时地瞟他一眼。 阿勒被这眼神戳得胸口渐平,又不甘心似的,找了个假山空槽,把她往里一塞,自己跟着猫腰进去:“你怎么进来的?” 龙可羡看向人潮涌去的方向,说:“门。” 阿勒一行人绕了个大圈,找到巡卫薄弱处才一个个摸进来,她走的大门? 龙可羡认真道:“我说,哥哥在,让我进。” 阿勒:“他就信了?!” 龙可羡得意地点头:“带我进。” 是了,谁会想着和一个小孩儿要帖子,十有八九就当作宾客带来的孩子,给放进去了。 “摸上船来的?”阿勒很快跟着联想到这一层。 龙可羡瞄着眼,飞快地抿了下唇:“嗯!” 还挺骄傲,阿勒千防万防,没防到这手,低声警告:“谁的船都敢摸,万一是人牙子呢?将你哄了去,关进那小屋子里,不给吃也不给喝,饿得你浑身软绵绵,还要你搬柴烧火,给人当牛做马去。” 龙可羡听在耳边,一串话只剩“……%不吃……不喝……” 她露出可怜的神情,从书袋里摸出一小块油纸包,窸窸窣窣地打开了,挪过去:“你吃。” “我不吃。”阿勒被她这手气得不轻,他自来是飘惯了的,底子就在这,浪起来都是有数的,龙可羡!龙可羡单枪匹马,什么事儿也不晓得,背着小书袋就悄悄摸摸地跟来了,万一出点什么事。 阿勒不敢想。 龙可羡看着碎巴巴的糕点,想了会儿,把碎末都吃了,含糊着挪过去:“大大的。” 假山潮湿,石壁上覆着苔,呼吸间都是泥腥气,龙可羡凑过来时,些微糖糕的甜香驱散了这腻人的腥味,阿勒看着雪白的糖糕,忽地低头,一口吃了,恶狠狠道:“下回不准擅作主张。” 龙可羡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肩膀顶住了石壁,生气了:“坏东西。” 阿勒:“……没凶你。” “我给你糕,我好,你凶,你坏东西。”龙可羡别过脸,不理他。 “我说,”阿勒这才想起来,龙可羡不懂擅作主张四个字,心说真是急昏头了,遂放轻声音,“这里危险。” 这怕什么,龙可羡攥起拳头:“揍他。” 他扒开点垂藤,耳畔里的刀光剑影在眼前揭开一角。 “这里是南域,没人讲道理,也没谁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讲两句话的,处处都是坑。你这小身板,若是扔进去,别管你力气多大,十只八只刀戟压下来,就能架得你动弹不得。” 龙可羡听懂了,耷拉下脑袋:“挨揍。” 利害关系总要懂,阿勒点头:“你在学堂,乖乖的,听先生念两句诗,吃两块糕,描两个福字,高高兴兴的,我也就回去了,跟出来是不是挨揍了?” 被卡脖子,被丢椅子,被拖着走,龙可羡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又摇头,看着阿勒,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在。” 你不在啊。 吃糕好,描字也很好,晚上回家,高高兴兴地烫过子吃也很好。 可是你不在嘛。 阿勒被这句话戳了一下,抿下去的糖糕在此时返味,甜津津地一路滑下喉道,沉默片刻,才憋出一句:“别撒娇!” *** 月牙匿在云后,海鹞子旋飞长天,冷漠的眼将整座岛面尽收眼底,漆黑的夜色作了幕布,任由西北角火龙腾飞,将后院失火的恐慌惊惧传递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城池。 而庄子内,第一座戏台轰然倒塌,胡二的尸首被发现,有远道而来的海寇要替当家的撑这场子,呼喝着兄弟们留在此地,揪出恶贼。 此时,潜行而入的阿悍尔白骑化作慌乱的宾客,趁机浑水摸鱼游进水匪中,随着第一道尖刃划破肚腹,开始有人在推搡中倒地。 起先,他们以为这只是拥挤所致,然而逐渐有人踩到了血泊,滑倒时触到满掌热血,尖叫声伴随火花爆开的声响,炸得众人阵脚全乱! 看不见的敌手游走在人群里,肆意地挑拨着水匪的无能怒气,撕开了道道口子,试图把水搅得更浑。 两道小肩膀挨在角落里,避免被流剑击伤。 龙可羡在船舱里睡足了,此时精神奕奕,阿勒说要待在此地,她也能乖乖坐着,把腿盘起来,摸摸山石,抠抠泥巴,然后阿勒黑着脸给她刮掉指缝里的泥。 厮杀声越来越小,火龙摆尾,乘着东风沿屋脊一路舔舐而来,两人都感觉到气温的升高,泥腥味儿混着烧焦味儿,鼻腔都呛得火辣辣。 阿勒从垂藤里摸出去,翻出铁镖攥手中,而后往后伸手,牵着龙可羡出了庄子,冷风含着湿气,在旷野上贴地游荡,一出门,二人都打了个哆嗦,阿勒把书袋掏干净,卷巴卷巴,围在她脖领间,手也整个裹住她的。 此时,庄子里传来道有清亮的鹤唳,阿勒用骨哨回应,话里难掩高兴:“清干净了。” 祈山心里挂着公子,顾不上掏这伙水匪老底,踩着屋脊就往外飞掠,终于在重重火舌外看见了人。 “公子!”祈山撑着屋脊,落地缓冲了一下,就朝阿勒奔来,他经过生死场,刀尖挂血,身上破破烂烂,又生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龙可羡从阿勒身前探出头去,霍然惊了一惊,还当是哪里来的水匪,立刻甩开阿勒就冲上前去。 什么挨揍,什么藏拙,龙可羡全部忘记了! 祈山也没料到,公子背身对着他,身前竟还掩了个人!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在龙可羡撞上来的一瞬间反剪了她的手,捆在身后。 龙可羡动弹不得,灵机一动,低下脑袋,气势汹汹地往祈山肚子撞上去! 祈山身板儿硬得像铁,那可都是实打实锤炼出来的肌肉,竟也被这一头撞得腹间剧痛,捂着小腹退了两步,冷汗立刻渗湿了鬓发。 再一看,龙可羡磕了铁板,已经原地晃身,晕过去了。 滑下的身子被阿勒稳稳接住。 “这……”祈山摸不着脑袋。 阿勒面无表情,反手捞起龙可羡,把她往肩上一扛:“自己人。” *** 天边悬着几颗亮铮铮的星子,穹顶是一片冷白,空气中弥漫着凉意,老仆点起灯,晕开了暖色。 “幸好最终来了出狗咬狗,此行算得上有惊无险。” 大伽正揉着疲惫的面颊:“尾巴都抹干净了吗?” “干净,”老仆斟着茶,听见外边有敲门声,“老奴就说,那起子匪寇绝不是好相与之辈,北境人是引狼入室。” “昨夜确实太过顺利,不是城外的火,他们还乱不起来。”大伽正说。 “那便是老天爷终于站了咱们一回。”老仆万事都往好的想,乐呵呵地开了门,听小厮讲了几句话,那笑容顿时凝在唇边,被寒冬清晨的风打得发僵。 大伽正察觉不对,拭了唇走出来:“怎么了?”他从二人微妙的表情里觉出什么,缓缓道,“大公子在哪里?” *** 阿勒跪在小佛堂里,面朝南边,没有对着诸天神佛,而是对着一卷家规。 “你我一字一字拟定的,若是触犯,后果当如何,你心里有数。”日光节节攀上窗扉,大伽正侧脸映着日光,语气是不容反驳的温和。 “有数,”阿勒利落地应了,“夜不归宿,罚跪三日,写经两卷,罚银一月,七日内不得出门。” 大伽正从小就知道怎么治阿勒,家规的严格性和利好性成正比,并没有对日常作出条条框框的约束,反而在要紧之处着重要求。阿勒平时如何散漫都无妨,不犯错则矣,一犯错就是重罚。 “有数便好,”大伽正简直头疼,这孩子不但自己玩,还带着龙可羡耍,这才是要紧之处,“昨日都去了哪儿?” 阿勒直挺挺地跪着,闻言不吭声。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在佛堂里逸散开,一卷长风忽地从廊下刮来,搅乱了烟色,龙可羡气喘吁吁站在门口,“不……不要打。” 大伽正头更疼了,但还是耐心解释:“没打,你过来,我看看脸,怎的蹭得脏兮兮,哥哥带你去了哪儿?” 这话里就有坑,先默认了阿勒领着她干坏事儿。 要坏事。阿勒默不作声瞟了她一眼,二人还未通过气儿,这小炮仗别把他的底子给炸出来。 “我带他出来,”龙可羡想了想,脸是在庄子里蹭脏的,问的是不是庄子里的事,她又补了一句,“扛出来。” 阿勒:“……”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大伽正显然会错了意,他看阿勒一眼:“你们二人,谁先出的主意?” 龙可羡气势十足地抬手,大声说:“我!”
第64章 我吹吹 佛堂里多出一张蒲团, 龙可羡跪在这里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她以为自己受罚的原因是扛阿勒跑,大伽正一条条给她捋, 捋到最后才恍然大悟, 是逃学离家, 夜不归宿这事儿。 待她明白过来, 急不可耐地想要解释清楚,却发现浅显的词汇无法描述出昨日的阴差阳错, 那冲天的火龙,那缭乱的刀影,那曲乐声中的恭维和试探,都化作一条条横平竖直的水墨线,缠着她的喉咙, 让她有口难言。 大伽正以为她知错要改,贴心地递上了蒲团。 阿勒以为她有心掩护, 周到地拍拍蒲团, 给她腾了个能晒到日头的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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