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伽正临走时,把龙可羡的事儿简单地讲了,无非是些年纪生辰之类的小事, 诸如为何长成这般未经教化的模样,为何手腕脚腕的伤烂成那般, 这些要紧的事儿半点没漏。 龙可羡吮着糖, 很不服气:“长高很多!衣服, 短。” “还知道找对标,衣服短是你日日上房爬树磨的, ”阿勒一把夺过木棍儿,把板板糖递给后边老仆, “日后,你就归我养了,今日起不准吃糖,我得给你请师傅, 请先生,再请两个厨娘, 老墉,你说后院那几亩地是不是能推平,改个小跑马场算了。” “好啊,全听大公子的,”老仆乐悠悠的,捋着胡须道,“二十年啦,有二十年,府里没有主子过年了,哎呀…… 都忘了如何操持,依老奴看啊,不但跑马场要,庄子也该改改,南清冬日短,过了年紧跟着就开春了,到时带着二姑娘上庄子里放风筝去……” 阿勒点头:“这个好,小东西睡觉像坨冰,汤泉也引了,不如凿个池子,夏日里游水啊。” “是了,”老仆严肃起来,“二姑娘打北境来,听说那地儿荒僻,千里炫黄无绿影,只怕还不会水,咱们南域夏秋爱刮黑风,前年水都淹进府里来了呢,学凫水这是一等一的大事。” 龙可羡把齿舌间那点甜味儿咂干净,垂头丧气跟在阿勒旁边,听他叨叨着,把往后一年的日程都给她草草地定了,要上书塾,要学功夫,要把她养成个看起来粉雕玉琢,实际上能一拳打倒一头牛的女孩儿。 *** 临近年关,府里事忙。 刚好不到两日,龙可羡和阿勒又闹了起来,这回闹得厉害,已经有整整两个时辰没有说过话了。 阿勒气得拎起鞭子出了府,龙可羡蹲在湖边戳泥巴。 湖面结了冰,有几个小厮绕着湖在扎篱笆,这是防着龙可羡玩起来没分寸,一脚踩进冰窟窿里,她握着枯枝,正戳得起劲,篱笆围过来时,也只好挪了位置。 冬日里,花园也没有余下几朵吉素仙葩,猖獗的藤蔓残叶凋零,被北风吞吃得只剩一副遒劲厉韧的碧骨,牢牢攀在墙垣,龙可羡就蹲在藤蔓下,数着蚂蚁。 她不觉得无聊的,数数蚂蚁,戳戳泥巴就能自得其乐地过一下午。 那排成长队,井然有序的黑色小卫兵走在砌石上,趁着天气尚暖,有条有理地搬运食物,龙可羡看得啧啧称奇,脚都要挪不动了,她以前饿肚子的时候,从不知道这些芝麻粒大小的虫子如此聪明,俨然像支黑甲小军了。 正看着,那间隔有致的黑甲小军绵延向墙角,隐没到一片片肥厚的草叶下,龙可羡的眼神跟着延伸而去,蓦然看见了草叶耸动,叶片边沿漏出了几丛黑毛。 她想都没想,蹭地站起来,像是恪守了某种狩猎本能,浑身绷得像起势的豹子,咻地就拔地而起,扑向了墙角。 身躯滚地声,和微弱的鸣叫声同时响起。 是只小黑猫啊。 角落里的草叶被龙可羡滚乱了,她趴在草地上,手里拢着只小小的猫团子。 她掂了掂,这团毛好像没有一片叶子重,龙可羡惊奇道:“这般轻!” 不但轻,还小,团在这里只有巴掌大,浑身的毛黑黝黝,只有瞳仁环着一圈琥珀金色,鼻子和嘴都被眼睛挤到了角落。 眼睛太大,脸太扁,浑身绒毛炸在风里,瑟瑟抖着,看起来不但不好看,简直是潦草得很。 龙可羡看了半晌,戳戳它,那截指头直接没入了绒毛,触到它细细的肋骨,龙可羡惊讶得低呼一声,叫它:“猫球,肉少少的,不可以,炸丸子吃。” “喵呜。”小黑球伤了脚,窝在这里等死,谁知道等来了个要将它炸成丸子的小姑娘。 它发着抖,龙可羡看着它的眼睛,认真问:“你冷吗?” “喵呜。”弱弱一声。 龙可羡站起来,殷勤地给它腾条道儿:“你走吧。” “喵……”谢谢啊,但它根本跑不动嘛。 龙可羡干脆坐下来,裙裾铺开,像朵盘踞在地的花儿,她和它大眼瞪小眼,奇怪的,那只小猫球叫了两声,便开始艰难地挪动起来,缩成团,慢吞吞地朝龙可羡裙摆来,然后张开嘴,舔了舔龙可羡手指头。 热热的,软乎的触感,龙可羡吓了一跳,往后缩腿,那裙摆犹如翻浪,将猫球掀了下去,她忙扑上前,稳稳地把它接在手心,小心翼翼放下来,趴在地上,伸出手去,“再,再来。” 猫球又探点舌头,在她指头上轻轻扫过。 “这般软!”龙可羡新奇地跳起来,绕着猫球转了两个圈,兴奋地翻来覆去看猫球,最后摸摸它肚子,丧下眉眼,“小小的,饿肚子的猫。” 猫球蜷着背,连眼皮子也懒得撩起来。 “你不怕,我好多糖糕!”龙可羡突然想到个主意,一把将它塞进怀里,冲回了院子。 *** 老仆巡着内院两间屋子,后边跟着一串管事仆妇。 “这炭要备足……老刘给二姑娘屋里钉个窗栓,长日里也要留道缝,时时都要通风,用着炭呢,这万万不可忽视。” “欸。” “两位主子个子都蹿得快,过几日请东街冯庄裁缝过来,给量量身,该裁春装了,不要看姑娘公子爱玩儿,就给裁些黑不溜秋的颜色,这年纪,正当是要穿得鲜鲜亮亮的才好看。” “是。” 走过长廊,见龙可羡那屋屋门大敞,老仆走向前,门板拉开一个折角的弧度,他转过头,眼前骤然一黑,龙可羡那鲜鲜亮亮的小裙子此刻挂满草屑,站着泥灰,身前还有一团黑不溜秋小猫球。 一人一猫坐在桌下。 龙可羡不住地把糖糕往前推,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个是芝麻糕,这个是核桃糕,这个是蜜薯糕,那团猫崽子无可奈何地闻了闻,然后把身子一缩,表示婉拒。 老仆扶着门框,重重抚胸,吊住口气:“好姑娘!” *** 洗漱完后,龙可羡坐在小案头前,侍女细心地拿簪尾挑出草屑,龙可羡心里头急不可耐,像有一万只猫爪在挠。 偏偏侍女是个心细如发又爱抹泪的性子,龙可羡不敢招她哭,只拿指头揪住袖口,不住地用眼神瞟她。 老仆叩两下门框,撩起帘子进屋,龙可羡眼睛刷地亮了,从铜镜里看他,老仆孑然而来,手里没有抱着猫球,她着急,吐出的话叽里咕噜,断续不成句。 “姑娘莫急,”老仆抬高手,露出底下的小篮子,“在这儿呢。” 龙可羡宛如被封住穴位,身板儿硬邦邦,只有眼珠在转,侍女终于搁下簪子,龙可羡一瞬不瞬盯着她,那眼里搁的都是不成声的急迫,侍女道:“好了姑娘。” 话刚落,龙可羡就腾身而起,飞到老仆身旁,手忙脚乱地要把猫球捞出来。 老仆偏过身子,避过她的手,耐心道:“老奴瞧着猫孱弱,方才庄子里来人,是养过兔子的老缪,便让他给看了看,道是这猫扭了腿,不好抱来挪去的,须得安生在这篮子里养上几日。” 龙可羡半懂半不懂,只晓得不能抱猫球:“腿?” “这里,猫崽子痛,”老仆指着猫球前爪,“要多歇息。” 痛?龙可羡打小痛觉不敏锐,痛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牢里吃了顿鞭子,那鞭子沾着盐水,覆盖倒刺,抽下来就是道炸开的血痕,伤口好了烂,烂了好,反反复复,痛得像是骨头和肉在身体里打架。 她骇然失色:“这般痛!” 老仆点头:“二姑娘不必忧心,崽子小,没有甚么毛病,就是孱弱些,养上个把月就好了。” 龙可羡嗯嗯点头,凑下去,给猫球呼呼气:“我吹吹。” “老奴平日里独个住着,看只猫倒是不费力气,还能做个伴儿……”老仆试探地开口。 说到一半,龙可羡已经皱起了眉头:“不要。”她点点矮榻,“猫球在这里。” “……有件事,”老仆面露难色,“大公子向来爱洁,不喜猫儿狗儿小兔子什么的,养在内院,怕这小崽子串门串到公子屋里去。” 龙可羡不理解:“他有鸟球。” 他还养海鹞子呢,那胖鸟球不也成日停在他臂间,也不见他嫌弃什么。 “那是海鹞子,那鸟……嗨,也随主,爱干净得厉害,连虫都不爱吃的,”老仆解释道,“况且,那海鹞子听哨回来时,都得往府外绕两圈,站檐头把浑身毛抖落干净了,才能进府。” 龙可羡攥着篮子不撒手,固执地说:“猫球在这里。” “这般,”老仆给支了个主意,“姑娘先将公子说说通,猫崽子搁在前院,老奴替您照料得齐齐全全,待说通了公子,便让它进内院来,好不好?” *** 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充沛,阿勒在城外跑了几圈马,又叫上同窗,攒了个蹴鞠局,结结实实地把气撒出去后,热得满身汗,回到府里洗了个痛快澡。 出浴房时,正是日落时分,他抬手,支开点窗缝,看见风摇着悬日,落了满地碎金。 房门无风而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坏东西,他举着杯盏,分明一下午都在思索递台阶与接台阶的玄妙之道,在门板缓缓打开的那刻,又统统变成了别扭的一声“哼。” 那道门霎时凝住了,像是推门的人被这哼声吓住,不知如何是好,阿勒脱口道:“进来!” 话音刚落,一只毛绒绒的脑袋从门边探出来,龙可羡顶着只黑帽子,披着身黑裘衣,浑身毛绒绒的,左右脸颊各描三道胡须,她局促地站在门口,从喉咙里挤出一声。 “喵。”
第67章 压岁钱 “哐——” 杯盏跌得四分五裂。 阿勒顾不得收拾, 跨过碎瓷,“砰”地关上了门,看着龙可羡, 眼里是惊讶也是忧心, 几度抬手又放下, 压根儿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良久才憋出句。 “你……舞狮呢?” 龙可羡呆愣愣的,没有反应。 “你……魔怔了?” 龙可羡摇摇头, 脑袋上两只猫耳朵跟着晃悠。 阿勒居高一看,哪是什么猫耳朵,那是拿发带给帽子捆的两团小鬏!是疯了吧,小东西口齿不灵便,吵起架来不能把话吐个痛快, 堵在心里憋出病来啦? 他看龙可羡的目光有懊悔,也有怜爱, 摸摸她的脑袋, 龙可羡就顺势拿脑袋往上拱, 把耳朵拱进他掌心里,动作急了忙慌, 声音微弱短促。 又“喵”了一声。 “别拱!别喵……”阿勒忍着这毛绒绒的触感,把声音放缓, 要摘掉她的帽子,“我不该与你闹脾气,还是先把这毛团摘了吧。” 龙可羡一把捂住:“不摘。” 不但不摘,她还扒下阿勒的手, 探出点舌头,有猫学猫的, 在那指头上轻轻扫过,扫完了,就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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