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困得已经开始恍惚了,嗯嗯点头:“龙可羡,听话。” “这就算作你我二人的秘密了,”阿勒一本正经地说,“你替我守着,我护你周全。” “秘密?”龙可羡抱着小毯子,把下巴搁上去。 阿勒解释道:“便是不愿意被别人知晓的事儿。” 龙可羡睁大眼睛,秘密,她也有的。 见她这副神情,阿勒俯首下去:“你也有秘密。” “有的。”龙可羡心虚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地直往阿勒转。 “……”阿勒故作轻松,“我不问你,你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守着。” 他起身,给她把毯子摊摊平,又觉得多此一举,横竖半个时辰后,她还要偷摸儿爬上床来,于是连汤婆子也给拎走了。 谁料龙可羡连半个时辰也没等,里屋灯还未熄,她就抱着小毯子探头探脑地进了屋。 她说:“秘密。” 于是坦坦荡荡地爬上了床,把小毯子一裹,滚进了被窝,露出两只眼看着阿勒,“你不准讲。” “……”阿勒吹掉灯,“睡觉!” 黑幕罩下来后,就是窸窸窣窣叽叽喳喳的一通闹。 “ 手要冰死谁呢。” “别拱被子!” “再打滚就回榻上去睡。” “这会儿知道不动了?离这般远谁听得到你讲话,好吧可以,最后打个滚……磨蹭什么,滚过来先!” 龙可羡喜滋滋地挨着他手臂,问了个问题:“不秘密,你好吗?” 阿勒思忖片刻,想要把话讲得好听点,却有些不得要领:“好啊,你即便给我捅出去了……我除开揍你一顿,还能如何?” “不揍,你会挨打,”龙可羡眨两下眼,又问,“有秘密,会更好吗?” “那你就与我一起当坏人了,你说会更好吗?”阿勒反问。 龙可羡弯着眼,拿脑袋蹭他手臂:“好。” 烦死了!阿勒被她蹭得痒,还没开口,又听她说,“你臭。” “……”阿勒隐忍片刻,他平时爱干净,终于忍不住吼道,“药膏子的味儿!跪了三日不抹点药明日要爬着走吗!你倒是睡了三日好舒坦哪。” 龙可羡笑眯眯的,往他挨了挨,又说一遍,“臭。” 阿勒:“臭你还蹭!” 龙可羡颊边陷入两道梨涡,抱着他手臂,慢慢闭上了眼睛,“臭。” 阿勒哼声,背过身去,听窗外化雪滴石声。 过了许久,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后背贴上道软乎的肉,龙可羡好小声地喊了句。 “哥哥。” *** 翌日,龙可羡屋的门槛修好,连地龙都通上了。晨起,二人正漱口,老仆便在外边叩门,她含着一嘴水,顶着乱糟糟的发,一溜儿就冲了出去。 阿勒:“……” 脸黑了半截。 龙可羡又一卷风似的蹿回来,阿勒系着腰带:“不去了?就告诉你,地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暖是暖,待久了口干舌燥,不如……” 话没讲完,龙可羡三两下爬上床,捞起她的小毯子,又兴冲冲地奔向门外。 侍女给龙可羡团了圆乎乎的小鬏,今日不捆发带,簪了叠彩宝蓝密羽的小蝴蝶,额前描三簇花钿,换了身鱼逢水滚金边小裙子,踏着麂皮靴,靴面缀南珠,收拾齐整站在院子当中,日头淋下来,整个人看起来灿灿然,像画卷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用阿勒的话讲,给她一顶九旒冕,可以就地登基了。 就是看着严肃,板着张小脸,有点紧张,眼睛四处瞥,看着就像跑了。 老仆顶了他一肘,也拾掇得精神奕奕,白胡子都特意用角梳篦过,他领着龙可羡进屋。 说来也奇怪,大伽正信奉的是阿悍尔天神,老仆没去过重洋之外的阿悍尔,却领着龙可羡,从后边拢着她的小手,把四方海神都拜了个齐全,念叨着,神王殿下要保佑我们二姑娘康健自在,万事顺遂啊。 大伽正亲自授礼,这是阿悍尔旧俗,整片草原,只有大汗家三个孩子出生时得过他授礼。 阿勒不甘人下,也送了贺礼,可惜他没什么好东西,只好拿钱砸了,他送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出屋时,状若无意地踹了脚门槛。 龙可羡把那两张薄薄的纸看了两圈,没琢磨出什么门道,随手夹进了书里。 晚间,府里置了两桌席,老仆忙里忙外,还以龙可羡的名头,往下分了两筐铜板,下人们兴高采烈,要进来拜谢二姑娘。 龙可羡握着小瓷勺,又露出了白日里紧张严肃的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其实压根没听懂那些吉祥话,而阿勒转着杯,从这热闹中咂摸出了点别的。 席散后,他就摸黑去了前院,大伽正还在净面,他不惯那些场面,今夜算是坐得久的,听见叩门声,就知道是阿勒:“进来。” 阿勒熟门熟路地往里进:“要回阿悍尔了?” 开门见山,没有半点铺陈。 “收拾收拾物件,也不必带多,明年夏日还要来,”大伽正站屏风里,在水声淅沥中说,“给家人置办年礼了吗?” 阿勒闷点头,倚在屏风边上:“我以为今年不回去。” 往年他们来南清城的时间不定,但离时都在腊八后,腊八前后常起风,他们能顺着洋流风力回阿悍尔,若是顺利,能省下五六日行程。 今年因为龙可羡这事儿,已经过了腊八,这都奔腊月十三去了,阿勒都做好今年就在这过年的打算了,哪知道还要回阿悍尔。 大伽正拭着手,忽地问:“为此事来的吗?” “是啊。”阿勒兴致不高。 大伽正拍拍他的肩,笑而不语。 阿勒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烛光投出两人的影子,他已经不比大伽正矮多少,于是挺起胸膛,像是把气势撑出来,便能和大人一样拥有话语权,但他腹中有千言,讲出来的却是:“小炮仗怎么办?跟我们回阿悍尔?” 大伽正静静看他。 阿勒迎着这目光:“也不是不成,阿悍尔多好马,芬捷马她都宝贝得什么似的,去了阿悍尔怕是不愿意回来,住的不要紧,跟我们住青灵湖畔就行,我能看住她。大汗和我娘问起来,我来解释,句桑那温淳性格,只会把龙可羡当妹妹待,司绒么,司绒机灵,自己就能猜个七七八八,她俩能玩到一块儿。阿悍尔虽然冷些,妥帖照顾着就是了,她那身板,瘦归瘦,不爱生病的,夜夜冻得冰棍似的都没挂过鼻涕花儿。” 他一讲就是一串话,根本停不下来,条条都捋得明明白白,仿佛讲得越多,越能为这最终的决定增加筹码。而大伽正听着,只是微微地笑了笑,给他递茶水。 阿勒没接,在这眼神里感到不妙,他缓了缓,最终说:“她这么小一个,你能把她独个儿丢这里吗?” “老墉和家仆都能将妹妹照顾得很好。”大伽正终于说话了。 这话轻飘飘地就驳回了阿勒的提议,他皱起眉:“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大伽正温声,“我于她,你于她,老墉于她,都是一样的。” 阿勒低着脑袋,固执地说:“不一样。” 接着两人都没再说话,正屋的笑闹声隐约传来,是老仆喝多了在耍拳,大伽正挑了挑灯芯,灯座贴着贝母,光圈晕出来,有种温润而游离的感觉,就像大伽正这个人,他可以为旧友交情蹚北境这趟浑水,为之赴汤蹈火,前后打点得周周到到,但在尘埃落定之后,不会有多余的情感倾入。 阿勒不这样,他的真情实感少得可怜,因此只留给最要紧的人,那天真莽撞还有一身怪力的小孩儿才刚刚养熟了点,若是半年过去,不认他了怎么办?揪着同学叫哥哥怎么办?老墉和这群家仆,哪一个能看得住她? 心里搁着事儿,收拾起行囊来就有些力不从心。 龙可羡在外头“砰砰砰”拍门时,他刚把衣裳卷卷好,怼进箱笼底部,闻声头没抬:“进来。” 龙可羡揣着匣子入内,看见满屋狼籍,惊讶道:“打劫。” “没遭劫,”阿勒看一眼她,“我们要去阿悍尔,明年再回南清城。” 龙可羡蹲下去,翻翻东西:“阿悍尔?” “远,来回就要个把月。”阿勒声音有点低,话也不多。 龙可羡看着满满当当的箱笼,若有所思,接着将匣子一丢,转身跑了出去,不多会儿,拖着只一模一样的大木箱子过来,“砰”地撂在阿勒屋子中央。 “?”阿勒说,“ 我这箱子够使。” “不对。” 龙可羡没解释,一溜烟儿又跑了回去,这回抱着两包衣裳,像模像样地往箱子里丢,又回屋把大黑剑背来,斜斜地插进去,放好之后,就站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阿勒。 阿勒被她这眼神看得没法子,好半天才说:“没带你走,你留这儿。” 龙可羡也没有什么反应,想了片刻,突然脱了鞋,爬进阿勒那只箱笼里,把铜栓一拉,那箱盖便咚地合了起来。 “带我,我听话,不占地。” 阿勒忙伸手去拉,龙可羡不让,非要合紧,两人就隔着薄薄的木板拉锯。 他恼了,撂下句,“闷死你!”便干脆伸手卡住缝隙,龙可羡不敢用力,便露着双眼睛,死活不肯出来。 一个在箱里,一个在箱外,静静对视着。 阿勒也不太明白,只是半年而已,怎么就能算作是把她“丢”在这里,他也不是没有和老仆告过别,那时绝没有这般困难,也绝用不上这样严重到难以原谅的一个字,但对上这双眼睛,离开就好似变成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龙可羡懂什么呢,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丢下,被丢在龙宅荒僻的小排屋里,被丢在学堂门口,被丢在林子里,被丢在大牢里,身边不断有人离开,这对她而言是常态,但眼前这个人,像是拉拉手,就可以把他留下。 他没有这样给过承诺,他甚至是个臭脾气的坏东西,但他的眼神,是这样讲的。 她不懂事,她不讲道理,她就想要长久地留住什么。 龙可羡伸出手去,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指头。 阿勒一把掀开箱笼,把人拎起来,夹在胳膊肘下,丢回床里,面无表情道:“睡觉!” 龙可羡坐在毯子里,看阿勒一件件地从箱里往外搬东西,像个斗胜的小将军,霸道地说:“收起!快点!箱子坏,丢掉!” 阿勒反手一掷,朝床上砸了只软枕:“闭嘴。” 龙可羡抱着软枕,躺在床上欢快地打滚,她想,她喜欢这个地方。
第66章 喵喵喵 两日后, 吉仙港外,一炉朝霞拥着航船缓缓驶离,船尾搅碎的浪花叠扑而来, 打在岸边, 溅开在十八褶的小红裙上。 阿勒手里握着卷书册, 从石台上跳下来时, 顺手拍掉了褶裙上的白沫,看了她一眼, 念叨着:“怎么八岁了,看着才六岁的样儿,都没有给你那匹马崽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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