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买鱼干,没有用银子的地方,但阿勒还是隔三差五地给她月钱,有时是金珠,有时是银票。 龙可羡渐而摸出个规律,阿勒若是在外边生了气,回家时看面色是看不出来的,但他会往她钱匣子里塞钱,于是她攒了一箱又一箱,就是不花。 龙可羡摇摇头,把钱袋攥得死紧:“不买。” 这怎么能行,光会攒钱不会花钱,能有什么出息, 阿勒转念一想,喊她:“龙可羡。” “嗯?”龙可羡眼里盛满各色灯影,忙得很,闻言抽空瞥过去。 阿勒没跟谁要过什么,冷酷道:“你给我买盏灯。” *** “灯……”龙可羡蹲在小摊子前,左挑右拣,选了盏虎头灯,“我喜欢!” 小贩搓搓掌,热忱道:“小女郎好眼光,满街花灯要数这盏最漂亮,不贵,二两银子!” 她正要往钱袋里摸,后颈就一紧,那少爷挑剔地看了眼:“龙可羡,我让你给我买盏灯,怎么净挑这黑不溜秋像只病猫的。” “像猫球,好看。”龙可羡恋恋不舍地放下小提灯。 阿勒:“喜欢?” 龙可羡点头。 阿勒:“掏钱。” “……”龙可羡默默地移开了目光,“黑不溜秋,坏猫。” “我也没缺你月钱,”阿勒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跟个守财奴似的。” 这事儿阿勒问过许多次,龙可羡是个行动派,甚至很少思考自己行为背后的逻辑支撑,问了,她便只是很笃定地说:“要攒好多钱的。” “攒好多钱,怎么又愿意给我买花灯了?”阿勒问。 “一样的。”龙可羡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便拽着阿勒往前去,她看到前边岔道口立着座十人高的花楼,上边琳琅满目挂着各色花灯,底下正排着长队。 俩人坠在长队后头,龙可羡仰头,认真地挑着灯,柔光覆在她面颊,宛如凝出来的一层奶皮,像是伸手戳一戳,就嫩得要出水了。 她忽地指上去:“柿子灯。” 阿勒头也没抬,就势上手掐了一把,嫌道:“家里年年挂,看不腻吗?” 她指尖转了个向,指最顶上威风凛凛的花灯:“大鸟灯。” 前边的姑娘转过来,浅浅笑了笑:“小女郎,那是长鸳。” “长,鸳?”龙可羡拧着眉头,抬头看她。 那姑娘将她和阿勒瞅了一眼,看到二人身高差距,摇摇头:“那是……”她面颊微红,“买给心上人的。” 龙可羡嗯嗯点头,拍着胸脯自豪道:“我,买给心上人的。” 那姑娘面露惊诧,看着十一二岁的龙可羡,再看比鹤立鸡群般的阿勒:“你,你二人不是……” 阿勒一把捂住龙可羡的嘴,微笑道:“舍妹童言无忌,看那大鸟威风罢了,不懂什么心上人。” 那姑娘轻抚两下胸口,跟着同伴取灯去了。 “我懂,”龙可羡扒拉下阿勒的手,很不服气,瞪着阿勒,振振有词道,“放在心上想着的人,大伽正,你,老墉,姐姐,山长。” 她掰着指头,很认真地数了五个。 五分之一呢,阿勒简直要谢谢她。 “……回去把这话写下来,我要刊印成册,留到你长大看,”阿勒罩着她脑袋,把人转过去,“现在,买灯。” 小贩是个老头儿,在这立了座花楼,今夜收银子收得手软,看了眼二人装束,红光满面道:“小女郎喜欢什么灯?我们花楼上挂的都是好灯啊,炽州的纸面,镡城的灯芯,咱本地的梨木提杆。” 龙可羡回头去瞟阿勒,有些犹豫。 小贩深谙生意之道,问小孩儿,就得问她喜欢的,问大的,就得讲价格,于是抬手,从上往下比划了一把:“下边儿的,都是些寻常样式,一两银子一盏,往上递增,挂得越高便越贵。” 阿勒低头,看到龙可羡连头也没抬,只盯着最底下那几盏灰扑扑的丑灯琢磨。 这小财奴! 他拍了拍她的颈,将下巴微微抬起。 “我要最贵的。” *** 那盏长鸳挂在舷窗边,横出的翅翼被风拂动,阿勒欣赏着那微弱的鸣震,心情愉悦。 祈山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 “没什么,玩儿呢,”阿勒微抬手,“祈叔坐。” “二姑娘买的吧,”祈山常见龙可羡,年年的生辰礼都没落下过,笑道,“二姑娘打小喜欢发亮的东西。” 阿勒抬了下眉,没继续这话题:“主国那边怎么个意思?” “司礼官还在外港候着呢,没敢擅离职守,傍晚时派了人离港,想来是报讯去了,”祈山道,“是属下疏忽,没料到他们在礼制上留了这一手。” 阿勒借着驰援南沣城,送回州府军遗体这事儿,首先与主国破冰,照理,主国应以外邦往来的最高礼制迎他,除了司礼官,还要出卿正,大祭司也得镇场,进京都之后,连皇帝都该下九九长阶相迎。 “今日这点阵仗,打发叫花子呢。”阿勒轻讽。 “公子,若是他们一再拖延,这如何是好?”祈山还是有顾虑。 “拖不起的,”阿勒笑了笑,“再拖下去,州府军就要发臭发烂了,他们的脸面怎么过得去。” 先前送州府军英魂回归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最急的是各家家属,州府军么,全是些吃空饷,塞进来玩闹度日的裙带户,他们自有门道层层向上施压。 祈山默了默:“公子考虑得周到。” 阿勒:“时辰不早,回去睡吧。” 临出门时,祈山仿佛才想起件事似的:“公子先时遣人去提蒙缇,人已到了船队外沿,公子要见吗?” “不急,晾他一晾,免得脑子发热,做出些不体面的事儿来。”阿勒微微含着笑。 祈山垂下眼:“是。” *** 龙可羡心疼那二十枚金珠,沐浴完就火急火燎地冲向隔壁。 “砰砰砰!” “进来。”阿勒换了一套茶盏,心道能这样拍门的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龙可羡进来就讲:“你高兴吗?” 阿勒提起铜壶:“高兴。” “很高兴吗?”龙可羡盯着他。 阿勒转了圈杯子,实话实说:“方才不高兴,见着你么,还成,凑合。” 龙可羡这才觉得二十枚金珠没有白掏,她拉开椅子坐,昏光下,能看到脸颊鼻尖沾着点金粉,是方才在街上垂帆沾到的。 “擦擦脸,蹭得跟脏猫似的。”阿勒看过去,跟猫搭边的好话是半句都没有。 龙可羡刚沐浴完,穿的寝衣,纳闷地摸了把脸:“没有帕子,你给擦擦。” 说着扭过身位,把脸颊凑过去。 阿勒看着那饱满的一道弧度,从袖中抽出帕子:“自己擦。” 龙可羡低头,琢磨了会儿:“是因为要避嫌吗?” 她知道的,阿勒早就同她说过,不可以日日一起睡觉,不可以一道沐浴,也不可以抱个没完。 阿勒:“是。” 龙可羡:“今日可以不避嫌吗?明日再避。” 阿勒:“为什么?” “我给你买花灯了,”龙可羡认真强调,“最贵的。” 阿勒给她倒了盏清茶:“不要讨价还价。” “是因为有别人,所以才要避嫌吗?”龙可羡说,“那把他们甩掉就好了。” 龙可羡捞起帕子,一顿胡擦乱揉,她生得白,擦了几下,连鼻头带脸颊红了一片,那点金粉还黏在上头。 阿勒简直看不下去,捞起帕子,掐住她两颊,仔仔细细地给擦了个干净。 “跟别人没有关系。”阿勒没有解释,他生来肆意,不受儒道释的思想钢印拘束,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照料旁人的感受,他只是觉得……他也说不明白。 有些事儿,沾上龙可羡就说不明白。龙可羡对阿勒毫不避讳,甚至常常到了逾越的地步,但他懂啊,那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会有种占着阅历欺负人的感觉,有点儿……卑劣。自己好吃好喝养大的小白菜,自己总不能去拱一手吧,这不畜生吗。 他在尝试克制自己,遏止她的行为,尽管有些困难。 龙可羡歪着脑袋,她果然不会想多,只是关注现在:“今晚可以一起睡觉吗?”像是要堵死他的话,她再次强调,“我给你买了灯……” “最贵的,”阿勒补上,他想了想,“我睡榻。” 龙可羡立刻说:“我睡着之后,你去榻上。” 阿勒把帕子揉成团,朝她丢过去,此时,外边传来叩门声,阿勒给她披上裘衣,罩得严严实实。 厉天探头探脑:“公子,司礼官来啦。”
第71章 香袖抛 司礼官在海上漂了半夜, 天明时才见着个混头混脑的青年,那青年蹲在船舷朝他挥手,“我们公子长途夜奔, 身子不适, 怕登岸就要被风卷走啦。” 司礼官再度返程。 随后, 宫中内侍驱着长车鹤冠, 带着大祭司抵达外港,黑蛟船列阵驶近, 双方隔着海域击鼓唱词,行旧古礼制,唱到天色擦黑,皇帝才在听天楼设宴接见。 *** 年迈的帝王端坐高位,他沉迷丹道长生之术二十余年, 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这样的外事场合。 酒过三巡之后,小琴轻奏, 云足慢点, 飞袖抛转间藏着无形的寒光冷箭。 明丰帝发须掺白, 尤带仙风,比起帝王, 看起来更像个避世隐居的修士,采采露, 踏踏云,不理红尘诸事。 但他看似温和,话里却藏着刀子:“哥舒公子上回递上鹰礼国书,转头就切断了四州和雷遁海的往来通道。” 十个月前, 阿勒曾经给主国递交过鹰礼国书,彼时双方在迷冬海一战, 各有损失,结果让蒙缇闻着血味儿,趁双方休整的时候大肆抢掠,甚至登岸袭城,两个月里吃了个饱。 主国曾有动摇,但因帝王醉心丹道,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意见不统一,日日在丹房里吵得不可开交,迟迟未能拟定结果。 于是,阿勒转头就下重手端掉了蒙氏,顺带封死航道,足足封了半年,各属国怨声载道。明丰帝甚至疑心,那场打得有来有回的仗也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主战派看到了胜的曙光,而后递出鹰礼国书,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再度示弱。 为的就是钓蒙氏这条鱼冒头,再名正言顺地侵占航道。 “陛下这就误会大了,”阿勒晃着酒液,语气相当客气,“蒙氏在东海域烧杀掳掠,封锁航道是为剿杀恶寇,不得已而为之么。” 恶寇厉天侍立在侧,听着这话都不好意思。 明丰帝神情莫测:“这么说,哥舒公子还是仗义剿匪了,朕听闻,黑蛟船在海上的名声恶得很呢。” “唉,陛下实在过誉,哪里就有这般凶恶,讲起来,”阿勒嗅了嗅酒香,慢悠悠搁下,“不凭恶名镇杀,难道要凭四书五经,凭佛道释儒去感化他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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