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布囊这点功夫,闻道已经溜进了院里,靠近时听里边传出道低声,闻道凑过去一听,嘿!二姑娘念诗呢。 这怎么成,小姑娘家家,念诗不如扛大刀,闻道这般想着,就要伸手去拍门。 结果那门自里拉开,公子上下抛着戒尺,不轻不重朝他撂一眼:“喊什么?” 闻道把手一拱:“幸不辱命!” 阿勒转身进屋,龙可羡正坐在案前,看一眼书,瞟一眼闻道,又悄摸儿瞟一眼阿勒手里的戒尺,耳朵竖得老高。 皮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剩手臂大腿两道剑伤还结着痂,只是左脚打着厚厚的纱布,夹着板糊着药,包得跟笋似的,还不能下地。 阿勒敲了敲书案,把她耳朵捂上:“弄死了?” 闻道见此,笑得意味不明,他自顾自斟了杯茶,脏兮兮的就往椅子上坐:“你给的命令是生擒,我哪敢取他命,活的!追了三日,若不是用火把他逼到海上,还真难拿下,现已弄了点下九流的药,关到水牢里去了。” 龙可羡装模作样地翻了页书,借着低头的功夫,露出了耳朵。 阿勒把那点耳朵尖也捂上了:“去点兵,明日拔营,绕道东边与祈山汇合。” 阿勒神情平静,胸腔里豢养着一头渴血的兽,在几日的等待里磨利了爪牙,他要的不仅仅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他要计罗磬誓死守卫的宁边城在其眼里碾成飞灰,要计罗磬眼睁睁看着计罗氏绝脉,要计罗磬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后心一点冰凉,龙可羡忍不住扒下他的手:“悄悄话也讲给我听。” “好说,”闻道拎着茶壶往嘴里倒了满口,咽下去就说,“我还给二姑娘带了份大礼。” 龙可羡眼睛亮了起来:“大礼!” 阿勒心里有数:“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瞧瞧,不喜欢我就让他吞了。” 门口厉天听到此处,夺步而进,震惊道:“没有大礼,什么大礼也没有!怎么能让小女郎看那种东西!” *** 黑色船队停泊在西南最后一场春雨里,战鼓急促地催着雨滴,船队犹如巨鲨,沉默地撕咬着这座碧蓝镶边的城池。宁边城横卧在山脚下,宛如无力抵抗的困兽。 困兽吐出了口含的宝珠,那座象征计罗氏百余年统治的宫阙暴露在无数兵戈之前。 临近夏日的雨很短,没有了计罗磬,宁边城就被抽掉了脊骨,傍晚时分,天边燃起一团火球,艳霞无情,熊熊地烧在碧瓦飞檐间,计罗氏这一代的嫡脉跪在血阶上,颤颤巍巍地伏首。 而后被一箭贯穿在宝座上。 阿勒端着臂弩,踩在计罗磬肩头,让他脸面砸地,微笑着轻声说:“再选一个。” 计罗磬急促地喘着息, 在抬头时,被悬日灼痛了双眼,阿勒碾碎了他生的意志,兴致缺缺地放他跪在血阶前自戕。 艳霞烧透了,成为一道道铺天的灰烬,宛如场葬礼,宣告着西南计罗氏的消亡,自此,乌溟海全域尽收囊中。内已皆平,阿勒成为乌溟海的无冕之王,一个新生的,具有相当自由度的法外之地就此形成,暴君的名号荡遍九域。 三年后。 不持臂弩的暴君拎起了戒尺,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第79章 红盖头 “待会儿你只管往里进, 别怕,闻哥在你后头保驾护航。” 龙可羡慢吞吞地转过头,迷茫道:“谁?” “……”闻道立马改口, “小的跟着您, 鞍前马后, 绝出不了半点岔子。” 龙可羡反应了会儿, 听不懂的全当放屁:“哦。” 市集喧嚣,周遭涌动着亮丽的日光和鲜甜的果味儿, 稀奇古怪的商贩敞声吆喝,渔民兜售着鲜活的海物,船匠在敲敲打打中为巨轮填缺补漏,因为夏日海祭,鲜衣怒马穿巷而过的少年人们都戴着各色面具。 龙可羡和闻道穿梭在人群中, 铿铿锵锵的敲打声掩住了二人的谈话。 闻道轻佻地朝贩珠女郎吹了个哨,语气反而平缓:“小皇帝即位后, 政令频发, 内收属国, 外稳海务,将将安稳了两年, 翅膀就硬了。去年颁募兵令,扩充沿海军营, 还着令各地种植铁力树这等上好的造船木,这是朝着咱们来的。” “打不过我们,没有事的。”龙可羡从兜里摸出糖,含糊地说。 闻道挑眉, 说:“您心可真大,难不成冷眼旁观他们坐大不成?” 龙可羡冷酷道:“养肥, 吃掉。” “……那还要我,要祈山,要蒙缇做什么?”闻道搓了把脸,“反正,这事儿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办了起来,是我失职,近日我又屡屡触公子霉头,若不卯足劲儿立个大功,公子迟早把我踹到军营里去,那就没人给姑娘捎糖画、捎话本、捎泥人玩儿了。” 龙可羡压根不吃这套,咽下糖,又摸出一颗:“没有关系,还有厉天和郁青。” “……”闻道沉痛地抚胸,“您不管我死活,还不管公子吗?那明丰帝禅位前,给小皇帝把朝堂整得清清楚楚,四大派系互相掣肘,内乱起不来,矛头就要对准公子,就上个月,那半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阁臣还在进言,要新设立个什么海务司,参与航道巡卫呢,巴掌都伸到脸上了!” 这怎么行。龙可羡皱眉头。 “哗啦——” 鱼虾从篓子里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八爪章举很不情愿地滑到了最远,软趴趴地贴在龙可羡脚边,她小心翼翼抬起脚,跨过去时正好看见那座拔地而起的船型高楼。 闻道火上浇油似的接着说:“那老阁臣今日就在船楼里,与底下党羽谋划海务司总使一事,你说巧不巧,今年夏日海祭,偏偏就定在这皮城湾,不定来多少牛鬼蛇神呢。” 南域盛行海祭礼,家家户户都重视神祇信仰,每到祭礼时就是万人空巷的盛景,就连外域之人也会慕名前来,巡防松散,谁也不会在此时闹事。 “海务司要干涉航道,没有航道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挨揍,打起仗就有好久见不到阿勒,”龙可羡哼声,把下巴颌一抬,“谁都不可以动航道。” 她看着船楼,不耐地摆摆手:“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你去调兵,三日内踏平这座破楼。” “……过了过了,”闻道头冒冷汗,好声好气把拱起的火往下压,“咱们今日来,就是摸摸底, 没人调兵,也没人攻陆,姑娘只管进去喝两盏茶,吃点糖糕,听两首曲子就成,探听这事儿交给我。” 龙可羡皱眉:“我不要喝茶吃糕听曲子。” “你就是后备军,”眼看船楼就在跟前,闻道买了两枚面具,“姑娘还记得计罗磬吗?” 龙可羡当然记得,心有余悸道:“很会欺负人的大块头。” “那种宗师,整片南域都凑不出一只手的数,但这里边,”闻道伸出两指,“今日就来了俩。所以咱们不滋事,你高高兴兴喝完两盏茶打道回府那是最好的,但若是时运不济,我这儿出了岔子,就得靠姑娘接应一二了。” 船楼巨影笼罩下来,阴森森将人隔绝在暗色内,吞没了龙可羡的影子,她听明白了:“你弱崽,打不过,害怕被逮。” “正是如此!你我殊途同归嘛,”船楼巍巍金匾就悬在头顶,闻道把眉一扬,“干翻这群老东西!” 船楼里相当清净,楼正中是一座塔状祈神台,四面八方围绕着船型厢房,层层累叠,共七层楼高,连小厮都收拾得体体面面,时而上前询问。 龙可羡凭着一张闲人免近的刁蛮千金脸,小厮没敢多问,在牌子上戳了个印,她便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六层,闻道紧随其后,倚在门框边四下一扫,关上了厢房门:“老阁臣就在正对面,左右两间厢房都教他包圆了。” 龙可羡移过空茶盏。 闻道给斟了茶,轻声交代道:“半个时辰后,我翻窗出去,以骨哨鸣声为信号,骨哨响一声,就是我遇见了些许小麻烦,你在这里闹点动静出来让我脱身即可,响两声,那就是大麻烦,须得你出手捞我一把,响三声……你就别来了,回去给我立个衣冠冢,记得年年都来给我上柱香,唠唠嗑啊……” 龙可羡嗯嗯点头,稍稍举起手,得意道:“知道,我跑很快。” “……”滑头遇上直性子,闻道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喉咙口,掏出面具甩了过去。 *** 酉时过半,龙可羡喝了两壶茶,吃掉三叠糖糕,倚在栏杆听了几首曲子,底下正在唱蝉冤记,那一把柔婉的嗓子愁肠百转,听得人潸然泪下。 龙可羡眼里大颗大颗地砸落泪珠,掏出帕子摁住,擦得鼻头红通通,那密集的音阶敲打中忽然夹着道微弱颤鸣。 一道,两道。龙可羡面不改色地拧干帕子,转过身。 对面房门紧闭,烛光明灭,小厮看过去,那光线又均匀地铺满了门扉,再看过来时,凭栏而立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厮揉揉眼,心道许是进了厢房。 厢房外,龙可羡单臂悬挂在船楼外侧。 船楼后边是片静湖,初夏傍晚的风不够温柔,在湖面割出了细小的棱片,卷啸而上,刮得龙可羡的裙裾在移动间啪啪作响。 她动作灵敏,借着外壁凸起迅速移动,片刻之后停在一扇窗格上方。 西山大口嚼食着夕阳,再张口一吐,漫天赤霞滚滚而来,风静了,她听见屋里沉闷的拳脚搏击里掺着隐约交谈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说:“此人身形诡谲,万不能留!定要将他缉拿在楼里!” 另一道声音烟呛过似的,十分嘶哑:“今日我等冒险前来,本是交托了十足十信任,不料竟有宵小窥听,尤太傅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大当家在此聚首之事,我可担保消息绝不是从我手中漏出,此事于你于我百害无益!” “你们金玉殿中待惯了的人,肚肠里九曲十八弯,难保不会动手脚!今日之事不必再谈!” “大当家若是不信!我立刻为你引荐一人,见了他,你便可知我等诚心!” 争吵稍顿,门扇幽幽拉响。 就是此时。 龙可羡当即松了手,下落的瞬间攀挂在窗棂,像片叶子似的,无声无息荡进了屋内,落地的瞬间藏进屏风后。 这三间厢房竟是打通的! 打斗声从左侧传来,闻道正在挨打,龙可羡记着不能露面,扣上白鱼面具,贴着屏风扇蹑手蹑脚往那处摸。 挪动间,门口陡然多出道声音,温和,轻缓,有礼,那是明勖! 不及多想,她撞开珠帘,闪身进了左间,珠帘晃动的声响惊动了里边俩人。 闻道根本和对方交不了手,把灵敏度使到了极致,凭借身法左挪右躲地闪避,即便如此,肌肉耐力还是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流失,只是一个晃神,就被当胸踹了一脚,闻道咧着两排血红的牙,笑道:“弄死他,小白鱼。” “还有人。”龙可羡不傻,她只想捞人就走,于是兜里金珠玉块不要钱地一通乱砸,玉瓶迸碎,窗格开裂,桌椅破开道道大洞,飞溅出来的瓷片木屑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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