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宗师容貌不显,个头也不高,动作又狠又快,挥袖拂掉了这遮眼的纷乱,待视线重新开阔时,龙可羡已经拎起闻道,一把丢出了窗。 沉日彻底被西山吞食,闻道和渐沉的暮色一起坠落湖面,水花溅起,龙可羡横臂接住了压来的一掌,气劲对冲,她纹丝不动,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神情紧绷起来,再抬手时掌间多了把短刀。 龙可羡才不跟他打,她撑手在破破烂烂的窗沿,避过一刀后,抬腿反向他脖颈间绞去,在那人抬臂格挡的同时,脚掌忽然反收回来,蹬在他臂间,借力晃出了窗,踩着开启的窗扇,头也不回地往下跳。 “女子狡诈!” *** 海祭礼盛大,华灯锣鼓牵出了数十里热闹喧腾。 龙可羡丢掉了面具,融入人潮里,沿街不时地出现三五成队的州府军,听周遭民众说是哪家走丢了个姑娘,帮着寻呢。 但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像在找人。 龙可羡用仅剩的金珠买了件披风,把身形遮挡严实,通往码头的街口被封锁,甲胄着身的州府军和灰褐衣衫的私军越来越密。 长风翻动戏帆,走戏人吊着唱腔,振动的水袖与州府军的刀靶一起,数次与她擦肩而过。 人流忽然乱了起来,只是一瞬,就像某种号召,混乱无序的人潮开始向东面汇聚。 龙可羡吮着糖人,被人潮裹挟着,慢腾腾往东边挪动,频繁地听见姑娘们捂着笑的窃窃低语,伸手指着某个方向。 她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围台上,走戏人正唱着龙王迎亲的戏码。 而侧边站着个人,戴了张淌红流金的龙首面具,一手懒懒散散地搭在围台上,一手慢条斯理地抛着枚绣球,缠金绳从他指缝里划过,铃铛擦撞在他掌心中。 撩着心弦,催着红潮,在姑娘们心里纵起一把肆意刮啸的东风。 在细碎的声响里,那道眼神缓缓地移动着。 随后,透过攒动的人头直直钉到龙可羡脸上。 “咔嚓。” 龙可羡愣愣地咬掉块糖,那甜味儿在舌面上化开,她看见那绣球抛出道线,准准地落到了龙可羡怀里。 糖人跌落在地。 他穿过人潮走过来,在她臂间抚了抚,一把低低的带蛊的唱腔。 唱了什么龙可羡听不到,臂间被扣上枚银环,周身气劲一卸而空,她膝弯软下来,耳边嗡了一声,被他罩上红盖头,牵在掌心里。 龙王迎亲徐徐落幕,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里,龙可羡头昏脑胀,扑通地栽到了他胸口。 *** 静室里浮着一粒烛火,绣球骨碌碌地掉在地上,连同一柄戒尺。 阿勒提着龙王面具,反手把门锁上。 龙可羡还戴着臂环,手脚软绵绵的,挨过去,拿脑袋蹭了蹭他肩头,因为心虚,话格外的多:“你来接我吗?我没有事的,闻道回来了没有?他被我丢下湖去了,我们今天干了件大事……” 她抬起头,偷摸儿瞟了眼阿勒,再瞟一眼戒尺,那眼神乖得可人疼,阿勒错开目光,不吭声。 龙可羡垂头丧气的,把腰带一解,撅起屁股,趴在了长板凳上。 “轻一点打。”
第80章 不对劲 “起来, 不打屁股。” 阿勒把她拎起来,眼神挪开,“衣裳穿好。” 龙可羡拽着腰带, 迷茫地问了句:“不打吗?” “不打。” 龙可羡慢慢地系好腰带, 眼神紧巴巴黏在他脸上, 捡起了戒尺, 塞进他掌心里,试探地说:“打两下, 你不要生气。” 阿勒冷声道:“你知道皮城湾聚着几个宗师?你这小身板儿,教人一哄就敢往虎狼窝里钻,胆子几斤几两啊?” “几斤……我不知道……”龙可羡翻着静室长案上那卷家规,不服气的,小声辩驳, “我跑很快,如果只有一个, 也打得过。” 阿勒音调都拔了起来:“怎么着, 我再送你回去会会他们?全城戒严, 想必他们还在船楼里等着你呢,干脆搭个擂台, 纠集一圈人,看你们斗武好不好。” 龙可羡眼睛咻地亮了, 想点头,但瞄着阿勒的神情,抓着他的手指头,晃了晃:“不去, 和你一起。” 阿勒被这句话抚顺了毛,但他没松口, 龙可羡偷眼觑着,再度把戒尺递过去,瞅着那家规说:“拉过勾的,乱跑要打两下,打完不生气。” “不打,”阿勒没这心思,“你待在这儿,自个想想。” 自个儿待着还不如挨顿打,龙可羡攥着戒尺大声说:“我不要想!” 这话冲得阿勒捞起了戒尺,“你这般想挨揍,”接着倏尔拉过她指尖,比照了两下,“我真打了。” 龙可羡也不吭声,抿紧了嘴,有恃无恐的样子。 那戒尺“啪”地落下去,两人都有点愣。 龙可羡的掌心瞬间就红了起来,她垂头看着,戒尺打在掌心时,那种猝然而至的热和痛感反复涌现,因为臂环剥离了她的屏障,这奇异的感觉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 她眨巴着眼,有点儿新奇。 在龙可羡的记忆里,他们很少有这般力道的接触,戒尺在阿勒手里只有掂手的作用,这卷家规白纸黑字地写明规矩,然而早就覆了层灰,他们坚定地奉行第一条,对于其他琐琐碎碎的规矩保持着睁只眼闭只眼的默契。 “痛不痛?” “还有两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阿勒第二次愣神,龙可羡被捏住的指尖悄悄往底下滑,在他掌心里挠了挠,轻声地说:“要打完的。” 这句话简直把阿勒架了上去,让他进退两难,他反托住龙可羡的手,看着那道横亘在掌心的红痕,说不清楚哪里出了岔子,总之手里的戒尺突然变得沉甸甸。 三下打完,谁都没说话。 龙可羡默默收回了手,背身过去,一下下地握着掌心,她自然不喜欢挨揍,在哪里受了欺负,必定要成倍地讨回来,但是方才。 他拿捏着力道,施加在她身上,基于足够的安全感,达到惩罚的效果。 于是,这种痛和热忽然就变得可以忍耐,她呆呆的,心里升起了点儿挖凿更多接触方式的心思。 “哭了?是不是在哭?打疼了吗?” 阿勒看她对着墙坐,垂着脑袋也不吭声,戒尺立刻丢了,两步上前把她肩膀握住,一掰。 对上了双攒着光的眼睛。 跃跃欲试的。 龙可羡绞尽脑汁地把从小到大犯的事儿细数了一遍,然后定睛看着阿勒,把戒尺往他那推推,乖乖伸出手去:“一千二百三十下,今天再两次,明日接着来。” 阿勒盯住她两息,骤然起身,摔门而出。 *** 卯时三刻,天刚擦亮,海面笼着层雾气,缓慢地一路游向远方,去唤醒天尽头沉眠的日。 一条不起眼的渔船拂开晨雾,徐徐驶入港口。 厉天提着风灯从门口经过,阿勒睁开了眼,他呼吸微促,早夏微凉的海风里,他竟然睡得满身惊汗,像是做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景儿催得他心口狂跳,热汗频出,但随着睁眼,意识回归,那些景儿如同退潮般,悉数离开了脑海,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薄薄的汗覆在额前,他甩了甩头,赤脚踩过汗珠,把薄毯裹在腰下,到屏风后迅速地冲了个凉。 拉开门时,浮云镶着金边,渔民正卸着网兜,滑溜溜湿腻腻的鱼被拖拽上岸,上了早市,厉天灭掉风灯,挂在门边,说。 “公子,一路没有尾巴,昨夜静悄悄地走,今晨静悄悄地回,谁也没惊动,王都里也没出岔子。” 阿勒喝着冷茶,点了个头。 他耳下到脖颈都覆着薄红,因为沐浴过,面上水汽未收干,显得轮廓更深。 厉天看了眼,就收回目光,接着说第二件事:“闻道关进水牢了,据那小子报说,昨日在皮城湾,尤太傅见的是蒲欺松。蒲欺松您记得吗?两年前,出身皮城湾那个大盗,为了个妓子得罪权贵被逐出州府军,纠集一票下属劫了条船逃到海上,结果掘了枭巢,一举发家那个,后来被咱们端了老窝,躲到外域去了。” 阿勒说:“招风耳那个,胆子没有二两重。” “对对,”厉天拍了下门框,恨声道,“不知道怎么的和朝廷搭上了线,尤太傅要将他招安呢!不过昨日闻道闹那么一出,听他意思,蒲欺松像是打了退堂鼓,无论如何,此事悬而未决,我们还有运作的机会。” 阿勒看着远天,没说话。 厉天这几年被敲打得服服帖帖,看了眼就知道公子心思没在这儿,于是转口,不经意似的说起:“姑娘还在静室呢,这天儿,早晚可凉得很。” 龙可羡在静室睡着了,歪着脑袋枕在蒲团上,臂环还没摘,露出的掌心微微红,蹙着眉头不知道做什么梦。 蒲团挨着墙,龙可羡是这样的,自个儿睡觉时总要把后背靠在某个地方,才能睡得安稳,只有阿勒在时,她的安全区域才会从挨着墙的角落扩散到整张床,翻来滚去,睡相要多差有多差。 阿勒把戒尺踢开,蹲下来,捏住她的鼻子:“龙可羡。” 鼻腔被堵住,龙可羡轻轻张开了唇,在梦里闹脾气似的,翻了个身子,眼看那脑袋就要磕在墙上,阿勒眼疾手快地给垫住了,随即手往下滑,拖住她后颈,捞起人,让她伏在自个儿肩头。 龙可羡被摆弄惯了,这般也没醒,嗅着熟悉的味道,就下意识蹭蹭他的肩,然后偏过头,把鼻尖压在他脖颈,睡得更沉了。 阿勒本来要将她扛在肩头,但她近年个子窜高,扛起来势必顶到她胸腹,那起床气……算了,他捞起龙可羡膝弯,打横抱了起来。 他没有这般抱过龙可羡,一时之间哪儿都别扭,接触面不对,上下姿势也不对,连呼吸的朝向也不对。 或许从小到大都是扛来扛去,两人的脸在肩颈处交错,嬉笑玩闹间,双眼没有触碰在一块儿的时候。 而如今,阿勒低头看着,眼神简直像化掉的糖霜,黏糊着挪不动,龙可羡枕在他胸口呼呼大睡,颊边是压出来的红痕,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额前,碎发轻轻飘,一副里里外外都摊开在他眼底的样子。 宛如颗尚且新鲜的果子,暴露在他的目光下,只要低头,就能咬得汁水淋漓。 这种毫不设防的依赖,让阿勒颈侧刚刚消下去的薄红又蹿起来,他紧了紧手,驱赶掉心里骤然乱起来的不知名情绪。 她什么时候长这般大了? 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儿。 *** 龙可羡已经行了及笄礼,这两年个子蹿得快,驿馆里的小榻已经装不下她,醒过来时是在阿勒房里。 他不在。 龙可羡闷闷不乐地洗漱更衣,低头时看到掌心微红,厉天进来时就见着这一幕,他把食盒搁下,惊诧地说:“公子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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