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的手近在咫尺,龙可羡想也没想就握住,静思片刻,断言道:“我明白了,定然是姬莲生病了。” “?”阿勒万万没想到,他敲敲桌面,“没人生病。” 龙可羡接着往下看了两页,信心十足地告诉他,“就是生病了,姬珩也染上了病,你看,姬珩的心跳也变得快。” “你不懂,有情人……”阿勒及时刹住,转口道,“男女之间有时就会如此,挨得近了,若是喜欢对方,心里就跳得快。” 龙可羡还握着阿勒呢,她茫然道:“可我没有……” 她没有…… 阿勒心欲泣血,面上却仍是正经:“哪有人生来就会的,你看这两兄妹也并非一重逢就如此,还是多牵,多牵着自然熟能生巧。” 龙可羡怔怔的,去向他询证:“多牵你,也会跳得这般快吗?” 阿勒端着良师的架子,点头:“嗯。” 龙可羡却轻轻地撇掉了他的手,低着头说:“我不要跳得快。” 她不喜欢那般失控的感觉。 手上忽然没了力道,阿勒愣了片刻,遽然逼近她:“你不要跳得快,也不要喜欢我了么?” 两人挤在小小的榻上,油灯吐的光圈微小,像一层薄薄的泡,把他们圈在这方寸之地,龙可羡动弹不得,鼻尖和他若有似无地挨着,呼出的气息游动在下巴,仿佛也不适应这距离似的,局促地交织在一起。 热热的,潮潮的,痒痒的。 龙可羡眨了下眼,那过长的睫毛仿佛要搔在阿勒心口,他一下就意识到这距离不对,但他不想退。 他不想退! 他还生气! “我……”龙可羡刚开口,阿勒呼吸骤然发沉,在不到一指的距离里,说话和往他理智上纵火有什么区别! 他想咬住她。 从嘴唇到下巴,从下巴到脖颈,用足够恶劣的方式让她把方才的话咽回去。 好吧,龙可羡看着他气势汹汹的眼神,有种被拆解的错觉,她缩了缩脖颈,往后仰了点儿,用气音说:“你瞪我,你凶。” 兜头一盆冷水,浇得那股气一下就散了,阿勒往后直身,不自然地说:“不是瞪……”算了,这和瞪有什么区别,阿勒看着那道弱下去的灯圈,有点泄气,没再说话。 龙可羡偷眼去看,翻过一页,故意把翻页声弄得很大,半个字也没看,光在那左翻右翻,带起的风拂起阿勒的发,但他还在出神,侧脸看起来有点落寞。 龙可羡拿手肘顶顶他,阿勒才回神:“怎么了?” 她指着话本上某个字。 阿勒不明所以,照着念:“喜。” 龙可羡挪动指头。 阿勒说:“欢。” 心口一下揪紧。 龙可羡再度挪动。 阿勒声音发涩:“……你。” 喜欢你。 短短三次挪动,指挥着阿勒心里纵起东风。 龙可羡晃晃脚丫子,和他的碰了碰,紧接着继续逐字逐句地看起话本,阿勒好半晌都说不出话,眼神跟着她的手指生硬地移动,眼看那对儿骗子细作的行止越发越界,差点儿就要亲上了。 阿勒突然伸手按住了纸面,说。 “用讲的。” 龙可羡疑惑地把他望着。 “方才你指出来的,用讲的,再讲一遍。” 龙可羡不明所以,刚开口,阿勒的手往她掌心里拱,就像她撒娇要牵时一样,阿勒把要求拉满。 “看着我,牵着手讲。” 掌心里像塞了团火,龙可羡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在灯影下发白,而他的肤色稍深,手也大得多,硬要塞进来,导致还有大半露在外头。 她迟疑着,慢腾腾开口:“喜欢……你?” “什么语气,你是在问我么?”做都做到这步了,阿勒索性把脸皮抛掉,逐字咬着说,“我自然喜欢你,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喜欢,恨不能把你揣在心窝里,时时刻刻都看着!” 这掷地有声的,龙可羡听得发愣,她呆呆地应:“我也喜欢。” 阿勒穷追不舍:“喜欢什么?” 龙可羡轻声道:“喜欢你啊。” 阿勒深吸口气,那点火从脖颈一路烧到耳下,烧得他脑中嗡嗡响,他仍然没忘记要句准话:“谁喜欢我?” 龙可羡认认真真地说:“我喜欢你。” 妥了,炸了,阿勒脑袋一阵发紧,浑身的气血直冲上脑,甚至觉得鼻腔发热,磨出了星点血气。 龙可羡觉得阿勒也病了,从头到脚说不出来的奇怪,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给瞧瞧,阿勒又握住了她的手:“心砰砰跳的喜欢吗?” 龙可羡把他的手按在胸口,睁着清亮亮的眼睛:“没有,我没有生病。” 她拍拍胸脯:“你跳很快没关系,你生病,我可以保护你。” 阿勒徐徐抽回手,顺带着把话本塞进袖中:“下回再看,油灯太暗。” 他是病了。 那有什么关系? 龙可羡喜欢他,龙可羡上天入地也只能喜欢他这么一个!
第92章 有所思 翌日, 随行的第二军上上下下都得了份赏银。 风小了,雨一阵阵地洒着,黑蛟船穿透了雨界的浑沌阴郁, 来到两海交界处酷蓝的晴空。 厉天举着千里镜正在远眺, 腰上一痒, 立刻转头:“好你个小贼子, 升官发财不够你乐的,竟将算盘打到我这小钱袋上了。” 闻道挑开钱袋看了眼:“哟, 够阔的,这年头金葫芦都按满袋儿的装?” “还来!”厉天伸手夺过,“按篓装也不干你事,如今你也算统领两军的小将了,还缺这点儿?” “缺, 怎么不缺,”闻道装模作样地叹声气, “我又不是祁山, 哪儿干得出来收银子提拔人的事儿, 我对公子那是一片赤诚,绝不结党营私。” “……”厉天笑骂他一声, “兔崽子,少掏我话, 这事儿还没定性,公子心里边自有决断。” 闻道冷嗤:“板上钉钉的事,这怎么就没定性?公子再不处置,这黑蛟军就要成他阿悍尔老派私兵了。” “噤声!”厉天肃然道, “这话太重了,你刚领第二、第三军, 把位置坐稳才是正道,再口无遮拦当心自讨苦吃。” 闻道不以为意,就是因为手握双军,才有了与祁山分庭抗礼的底气:“我就是看他们阿悍尔一派哪哪都不顺眼。” “不顺眼往肚子里咽,憋着,”厉天和他交情好,意有所指地透一嘴,“公子心情好,一会儿人齐议事,你可千万别现眼。” 心情好?闻道离开主国时就没与他们一道儿,听这话就来劲,凑过去,挤着厉天小声问:“成了?” “什么成了?”厉天不明所以。 闻道已经走出两步了,恨铁不成钢地回头:“你这内廷总管大太监,如此迟钝,迟早教人薅下来!” 闻道挨了一脚。 *** 主船漂在洋面上,宛如拔水而起的仙山,衬得周遭巡船犹如吸附在吃水线上的小叶片。坐在中舱里,甚至能听到甲板上的马蹄声纷沓。 二至九军的将领都聚齐了,他们泾渭分明,分坐两侧,正在低声谈论着事务。 阿勒进来时,看到龙可羡坐在尾侧,和伏缇讲着话,伏缇原是龙可羡的术数先生,后来阿勒见他处事周到,严谨又不失谐趣,考量半年后,招纳进了麾下,补足了这群悍将的智脑。 龙可羡一眼瞧见阿勒,便默默地转过了头,拿扇面挡住脸,只露出一圈耳廓。 她出门前,摸走了话本,此刻不敢看他。 阿勒没什么表情,拉开圈椅,点了点条呈。 “公子来了,”厉天往下分发条呈,“此次召集诸位,是乌溟海与雷遁海边界线频发的冲突,条呈上有具体军情,诸位请详看。” 闻道翻着页:“还是些老面孔嘛,两年前跑出去的匪头子们掘了几座枭巢,改名换姓卷土重来了。” 他点着几行字:“名头能改,班子能重组,但行军布阵的习惯不会改,你们看,这摆雁形阵的,就是从西南跑出去的,叫霍霄,阵前爱放话撑场子,几年前我与他交过手,有印象。” “如今不是这事儿,”祁山受了伤,打着赤膊,左肩到右下腹都缠着纱布,“前些年好打,是因为他们势力分散,消息通得慢,但他们聚势成团,按捺数年之后也不可小觑。” 闻道撂一眼过去,突然笑出了声:“确实,这还是祈叔有经验。” 闻道提霍霄,就是明白霍霄是从祁山手底下溜出去的,那年他为此吃了个不轻不重的罚。 阿勒把手搭在茶盏上,没有开口。 厉天在桌底下踹了闻道一脚,接着祁山的话往下说:“祈叔说得是,此为其一,其二,诸位请看圈起的冲突发起点,均是在边界线靠北的灵冲岛链。” 说完看向伏缇。 伏缇搁下笔,站起来:“大伙儿知道,南域是片万岛之境,事实上隶属主国辖域的十不足一,海域外沿的岛屿是荒岛,要么住着土著。公子五年前将海域以经络方式划分航线,诸位请看海域图。” 左侧墙面,正对光线的地方挂着一副海域图,上边以主属国为辐射点,向外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茫茫海域的脉络般,人为地划出了较为安全的通行线路。 通常,船只不论在巡逻还是走货,都不会往航线外的地方走,那意味着脱离安全,沦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伏缇点了点右上角:“东北、东南侧均有两处地界未曾划入航线中,东北方向,与雷遁海交界处的灵冲岛链就是其一。” 龙可羡是这时抬的头,她盯着伏缇手指的线形陆地,看了会儿,又骨碌碌地把眼珠转向阿勒,本想偷偷瞧一眼,结果猛不丁地就撞上了道黑沉沉的眼神。 龙可羡脖子一缩,仓促地收回目光,只管埋头写写画画。 阿勒挪开目光,没吭声。 “我跟公子时这片地儿已经是禁域,倒是没去过,很险?”闻道问。 “险,也诡。”伏缇应声。 船上观测天象以定方位的阴阳生道:“我小时跟随父亲四处漂游,曾途径灵冲岛链外侧,在那地儿,罗盘蒙惑,天色诡变,牵星术均不可用,全然辨不出方位。” 厉天补上:“抛除天象,灵冲岛链至少住有十万原地生民,极度排外,也相当野蛮,还不通官话,占着天时地利,拉条小船上来就敢蛮干。” “奇了怪,霍霄怎么跟这些土老炮儿搅和在了一起?”闻道嘴里没把门,“这些土老炮儿图什么?图霍霄七战七败,图霍霄能苟延残喘,图霍霄能当千年王八?” 厉天又踹一脚过去,稳声道:“此前,公子走海有规矩,不轻易招惹原地住民,原因就是他们报复心太强,且多延用些未曾听说过的怪东西对付人,故而尽管逃匪汇聚灵冲岛链,我们也并未追杀到底。但此次是西南王府世子挑的头,要与我们联手清剿,诸位尽可谈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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