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白若月提醒道。 青青背着白若月,低着身子,在那装满银子的酒埕里取了一锭银子,踹到怀里,将那红布又盖上,单手用锄头将土大概掩埋了,才将手覆到白若月湿透了的衣裙上,“走吧。” 白若月明显感觉到青青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她不知晓,一路上也不敢说话。 “怎么不说话?”青青察觉到她好似有些委屈。 “没,没有。” “骗人。”青青背着她,明明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无比肯定她的表情一定是委屈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白若月问。 “没有,若月是最聪明的姑娘。”青青抿了抿嘴,将眼里的水汽,使劲儿散了散。 “还是觉得我这样浑身湿透,很丢人?”白若月解释着:“我眼下灵力不济,不然我可以用灵力烘干的。” 青青收整了自己酸楚的心情,拘了个笑,才放下白若月,让两人面对面,看着她说:“若月是待我最好的人,我只会觉得我对你不好,不会觉得你有一丁点儿不好。”他又靠近白若月一步,说:“娘子身上湿了,我不能让别人瞧见,那就是我吃亏了,所以要背着你,将你藏得好好的。” 白若月委屈的嘴角扬起了笑,“青青……” “叫相公。”青青纠正着,又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白若月攀上他肩膀,“相公知晓哪里有客栈?” “人多的地方,自是有。” “你此前都活在水里,你怎知晓?” “我听过太多的人说话,人世间的事,我听了一十八年。很难明白么?”他又顿了顿,说:“从前总在桥边、岸边等你来找我,我日日都去等,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呢。” 从前,他日日去等她。她何尝不是日日在等他呢?白若月原本把在青青双肩的两只手,交织在他脖子前,抱紧了些,心里再不想和他分开,低声说:“我要回去同师父说,以后多来陪陪你。” “好。若月是我的娘子,总之,不论怎样,我都等你。” 客栈里,白若月沐浴后,换上一身白色新衣,走出屏风来,就见青青也换了一身黑衣,同此间的公子差不多,只是束发的他更显精神。 在感觉到那道灼灼目光后,白若月脸上害羞,“你怎么盯着我看?” “若月好美。” “你别看了。我会不好意思。” “相公瞧自己的娘子,有什么错?”他坐在木椅子上,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白若月走过去,才要坐到他身边的位置,就被他胳膊一拉、一扯,侧坐到他身上,他说:“坐这里。”手揽住她的腰,低头靠在她肩上,在她肩窝里蹭了蹭,乞求似地说:“娘子,今天不走,行不行?” 原来是以为她今日要走,上回来只待了短短一日,昨天她又下来,这两趟若是算一起,今日是第三日了。她拍了拍青青的肩膀,“不走,今日陪着相公一整日。” 青青听到“相公”二字,嘴角翘了翘,“好听。” 白若月怯生生地问:“什么?” “娘子,”青青抬手抚平了白若有蹙起的眉,“你到底在思虑什么?与我一处,不该开心才是?” “我……”白若月想着两人好不容易才相见,她应该将心中所虑之事摊开来,“青青,你有法力么?” 他有。他吃了那么多灵果仙丹,修得人形,怎会没有法力?可青青装作一副不懂模样,摇摇头,“不太懂得。” “我若是回天庭去,你一不会法力,二不懂人间事,你要如何在这里活下去呢?万一有别的人或者妖魔鬼怪欺负你怎么办?”白若月叹息一声,又皱起眉头考虑片刻,道:“我此番回太白殿,需要托师父帮忙,给你寻一处仙山修行才是。” 原来是怕他被欺负,怕他活不下去。青青莞尔一笑,“我会让自己吃饱、穿暖,不被人欺负,等你回来。” 走出客栈时,青青牵起白若月的手,起初她不习惯,挣脱开,他又拉住。她又撒开,他又握住,如此反复三次,白若月再不躲开,任由他牵着。 牵手的两个人,并排走着,虽没说话,可脸上都是浅笑。 不过短短半日,白若月已经习惯青青唤她娘子,牵她的手,蹭她的肩膀,好似从前十八年的念想,今日全要做个圆满来。 她心里矛盾至极,明晓得不该如此亲昵,可又想着过了今日,她要走的,又舍不得拒绝他。 此处人间喧嚣,街边的早餐铺子里冒着白烟,店家吆喝着:“酸馅儿的包子!山海兜子!笋肉馄饨!” 才将门板拆下的扇子铺里的老翁,瞧见这一对璧人,忙问:“这位官人可要给娘子买个云尾扇子么?” 露天的摊位上,饮子铺上的夫人,笑问:“洛神红糖饮子,小娘子可要尝尝?” 原来此前白若月在人间,不过是待着,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灵巧生动的人间,是那种处处冒着烟火气息,处处装满五彩缤纷美好的人间。从前没有范青许,虽然她生得人形,却丝毫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只是无尽止的等待。如今有了青青,她终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妖魔鬼怪贪恋人间。红尘滚滚,这处,是人间,是生动又不息的鲜活生机之地。 她仰着头,看着牵着她漫步在热闹街市的青青,心里满满地都是甜蜜。可又寻思,自己想的不对,眼前之人,不是范青许,是青青。范青许是青青的上一世,范青许是人,青青是青鱼精。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样极复杂矛盾的想法让她有些迷茫,所以范青许和青青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 青青一直观察着白若月的一举一动,那只玉手在他掌心里好似松了些,他能察觉到,她思绪不在自己身上了。便低头去看她,刚好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他眉眼一弯,所以思绪落在眼里了?笑着问:“娘子在偷偷瞧我?” “嗯。”白若月愣愣地点头,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没有啊。” “随便看。” 走过一条街时,青青明显感觉到了白若月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他有些不悦,望向她。她目光所及之处,是街边一个男子拉着一个小童。青青打量再三,不觉得这对父子有甚特别,就问:“娘子,你在看什么?” 白若月指着那个男子说:“青青可记得他?” 青青摇头。 “张渔夫的儿子,莲蓬头啊。你瞧,他都成为小娃娃的爹爹了。” 那小娃娃的头上,用红丝线梳了两个小爪髻,身上穿着红色小棉袄,同莲蓬头小时候一般无二。他瞧向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老翁举着稻草扎的架子要朝另一个胡同转去,忙松开爹爹的手,嘴里念着:“糖葫芦!糖葫芦!” 就听长大后的莲蓬头,冲着那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喊了一声:“小莲蓬!别跑!等等爹爹啊!” 白若月不由地一笑,“原来莲蓬头的儿子叫做小莲蓬,太有趣了!” 青青仔细看看,不过是个小娃娃,怎么能让娘子如此欢心?就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喜欢?那你同我生一个。” 白若月吓得一惊,忙双手捂住了脸,好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快步走着,要离他远一点,“羞死了。不许你说这些个轻浮话!” “这……有什么羞的?”青青心里偷笑,脸上扮作一副天真无邪,“娘子喜欢就好,你总归要同我生娃娃,不是么?” 白若月发现捂住通红的脸没什么用,她应该捂住罪魁祸首的人,她的手掌立马遮住青青的嘴,“不许再说!” “嗯……嗯。”唇上被极柔软又温柔的掌心所覆盖,青青笑着点头,应允着。 “真的不会再说了?”白若月问。 青青这回没有点头,他唇上用了些力气,在她掌心贴了贴,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白若月发现青青在亲她掌心!蹭一下将手移开,甩了袖子,恼怒地说:“你,你,你!要学做人,要知礼仪,要读书,读孔夫子的书!” 青青淡淡“哦”了一句,又问:“为何?” 白若月“哼”了一声,“这样以后你就不会说出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了!” “什么话没羞没臊?”青青明知故问。 白若月被他气得咬牙跺脚,“就……就‘生一个小娃娃’那些话!” 青青想把白若月哄回来,就在一处唤作“楼外楼”的酒家停了脚步,喊着气冲冲走出去老远的人,“娘子!” 白若月听着这声很远,回头才发现,两人隔了十几步。 其实,十几步的距离,何其近呢? 可当来往人群穿梭在两人之间时,白若月忽觉得害怕。这十几步,如同从前的十几年,带着宿命式的分离感,将她和公子分隔开。 有人于她眼前穿过,只那么一瞬,她眸子里没了那位小公子的身影,她心上便是一紧,以为自己将他弄丢了。下一刻,她朝着青青狂奔而去。 站在原地的青青,还没来得及同娘子撒娇,就被飞奔而来的白若月撞个满怀。他伸出双手,拥住她,心里喃喃自语,喜欢她这副朝他奔来又投怀送抱的热情。 小公子的手将没人圈住,歪了头,同她说:“跑什么?” “我以为你丢了。” 青青心上忽然一紧,好似有块巨石落到海里,“噗通”掀起水花来,而后沉得再也瞧不见,可涟漪仍回荡在他心上,久久不得去。他万分肯定地说:“不会丢。只要你我还生于这世,我总会找到你的。” 白若月眼中一酸,摇摇头,“我找你。”一如从前,一如上一世。 青青嘴角扯了一抹淡淡的笑,望着她眼眸,诚恳地说:“不,我找你。”
第13章 《廣陵散》曲 ===== 楼外楼里,临窗前的桌子上,白若月和青青两人面对面,他说:“这样看着更得劲儿。娘子看我。” 白若月觉得自己这一日快被青青看得乏了,他好似要将从前的十几年全都补回来,一刻没停地盯着她瞧。她很是不惯,又想着这楼外楼里人来人往的,两人这么对望,被人瞧见,岂不被人笑话去?便偏头望向窗外风景。 她的手自然垂落在腿上,忽觉有人于桌下牵住了她的手。 “别闹。”白若月越挣脱,他攥得越紧,又嗔怒道:“真不躁得慌。” 可青青只说了一句,白若月便不躲了。 他说:“你明日要走,对么?所以才肯今日这般由着我。那我可以得寸进尺,多拉一会儿么?” 凡人有句谚语“打蛇打七寸”,因那地方是要害之处。从前她是“神蟒”,世人打不得她,自也不觉得有“七寸之要害”,而如今,她头一遭切身感觉到,蛇有七寸,她的那处,竟然被他牢牢捏住了。 白若月手上的气力被她收起来,瘦弱无骨,摊在他掌心,软软又暖暖,任凭他捏来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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