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唇色淡淡,勾着一抹冷意,可看着又极柔软,好似要是贴一贴,定是温暖的。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方才觉得喘不上气来,是因为这薄唇? 不,不,不,不可能。 白若月本能地往床榻后躲了躲,她这茅草房里,不该出现任何男子。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另一只手按在床褥上,想唤醒灵力,可奈何之前被那只青龙给吓坏了,灵海里弱得很,聚不得多少灵力。她一边慢慢向后挪着身子,坐起来,一边谨慎地问:“你是谁?” 青鱼精的目光落在白若月抽出去的手掌里,随着手掌滑过的痕迹留恋着,又瞥见她另一掌心上聚起了点点灵泽,她这是在防着他?要伤他么? 他眉眼微抬,落在她那双极漂亮的眼睛上,那处曾于西湖岸边待他巧笑盼兮的烟波,怎么如今满是防备?忽觉得心上一疼,他小心翼翼地离她远了些,试着让她放下戒备之心,声音低沉又难过:“你……你认不出我么?” 认不出?白若月脑中一片混沌,滑过了许多许多的人。她于人间多年,遇到过很多个妖魔鬼怪和凡人,可没有一个生得如此机巧忽若神,皎如玉树临风前的俊逸公子啊。 白若月细细打量着这位公子,他穿着一身青黑色交领长衫,是凡人忌讳不喜的颜色,少有人穿。他的青丝尽数散落在身后,没有束发。这于凡人的礼数而言,蓬头乃是不敬。 这……他定不是凡人。 周遭喜欢经常转变身份的,只有六界掌司里的七浊,可他最近不是在当和尚么?那这人是谁? “你……”白若月慌乱地眨了眨眼,实在是想不出,“你到底是谁?” 青鱼精起身站了起来,退后一些,不过三两步,就至茅屋的门槛处。他站直的样子如松柏挺立,脸上收起了所有迷茫又嗔怪的别样情绪,只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如委屈至极的孩童,说:“你好生看看我。” 白若月揉了揉眼睛,“……” “若月……”青鱼精脸沉下颜色,只一瞬,又装作一脸懵懂少年模样,低低轻唤:“若月,我是……” 她看了又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小公子的五官,确实越看越眼熟。到像是某个她极熟悉的人的少时,思及此处,她心上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原本聚着灵泽的手忽然散了灵力,变得异常发抖,五指起先只是捏在被子上,而后颤抖不已的手指,让她整个人都失了方寸。那五指变成攥,将湖蓝缎面纹的被面搅弄成了比海水江崖浪涛还凌乱的褶皱。 她眼睫颤颤,唇角微启,抖了两抖,而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吐露出来,“你,是,青青?” 那公子忽就笑了,眉眼弯成晴夜新月,嘴角微翘成绝地孤舟。不过只是一个笑,却让白若月换了人间。 她此前一十八年的等待和煎熬,是浓雾迷茫的荒原,她生在里头,晓得雾会散,枯草会荣,可也知道,那样的信念是没有期限的。或许是一个十八年,或许是一个百年,再或许,一千年也有可能。 毕竟,神寿几万年,也是常有的事。可等一个人,却不是一生就一定可以等到的事。 她的荒原,变了景色。 于她眼中,弥漫了许久许久,不见日月的云雾,只一下子,被这位小公子的笑冲散了。 天尽头,是日,是月,是日月同辉的星辰。亦是他如水多情的眼眸。 而荒原之上,春风吹起衰草枯杨,眼见它枯枝败尽,眼见它钻出泥土,眼见它开出繁华,眼见它们焕发新生,将五光十色遍染那片原野。 白若月的脸上,该是预计不到的惊喜,该是苦尽甘来的喜悦,可往往来到了夙愿得真的那一刻,当局之人,是懵的。 她缓缓起身,竟然忘记将身上盖了一半的被褥撤去。 那如海水的缎面被子,随着她起身,落在地上。这床被子本是她唯一花了真金白银置办的物件,从来珍惜不已。可此刻,她忘了将这东西扔回到床上。 脚上的绣鞋也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公子走去。 她眼里闪烁着水润的光亮,若不是白蛇不会流泪,她许早已泪眼潸然。 姑娘白皙的手慢慢抬起,似想要去触摸那人,可又不敢,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去触碰他。 那只手就搁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青青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姑娘,他望着她那不知所措的手,便抬手拉住了她手腕,引着她一点一点向上,直到那指尖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声音带着些撒娇似的讨好,“若月,我是你的青青呀。” 蒲苇柔荑的青葱细指,冰冰凉凉,落在人间白玉郎般少年稚嫩的脸颊上,她忽觉指尖变烫了,缩了回去。可他指尖更是快,攥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脸挨着她的掌心,贴了上去,蹭了蹭。 白若月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忽就红了脸。如今眼前之人,是范青许,是她的恩人公子,是她养了多年的青鱼,她怎么会脸红呢?“别……” “不想认我么?”青青双眸低垂,聚满水汽。 “不,不是,不是不认你。”白若月磕磕巴巴,“是……是……是男女有别啊。” 白若月的话音才落,青青的眼泪也随之而掉,啪嗒啪嗒打在脸颊。梨花带雨的倾城貌,只滴落两滴泪来,便让人心疼,何况他流了两行清泪。 “你……”白若月被他吓到,“你怎么哭了呢?这?”她晓得自己从来流不下泪来,自是将眼泪当做极珍贵的东西,如今见青鱼精这般委屈模样,顿觉自己十恶不赦起来。忙从袖笼中拿了一方丝帕,为青青擦拭眼泪。 “若月定是不要青青了,不然怎么会说男女有别这样的话?”青鱼见她慌了,才发现装委屈扮柔弱这招对她极是奏效,又落下几滴泪来,重复着:“若月,我是你的青青啊。” “是,是。”白若月一边为他擦拭眼泪,一边哄小孩子似的,“我没说不要你啊。你快别哭,我……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 青青只“嗯”了一下,胳膊一拢,便将白若月拥到怀里,抱在胸前。他的下巴抵在白若月肩上,背对着她,痴痴一笑,可嘴里还带着三分恼怒的音调,“你若是不要青青了,那我就变回一条鱼去!随便让哪个渔夫逮到,做成一道红烧青鱼算了!总归你不要我,我便不活了!” 白若月直觉自己被一个极暖的怀抱所笼罩,这样的感觉,她从前从未有过。她想贪念这样的踏实,可又不敢。 应该抽身,可身子却不由衷,木在一处,紧张地不敢动了。 脑海中滑过此前于人间学人情练达时看过的红尘事,留窗西厢偷情的公子和小姐,好似见面都要这样抱上一抱,叫做温柔乡,叫做缱绻怀。 可之后呢?她记得从前偷瞧过,之后是关了窗户,而后响起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自己脑海中想的净是些什么! 又觉青青的话怪极,被他这番小孩子似的的气恼话弄得想笑,忙拍了拍他后背,“松开我!” “不要!”青青抱得更紧了,“若月此前也这样抱过青青。” “你从前可没这般无赖!” “我不管!若月不要青青,我就去做红烧青鱼!” 白若月哭笑不得,“你这么大的青鱼才没人吃!肉质太老,刺又硬!”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罢了!”青青的手向下移动,落在她腰际,才松开了些人,“若月,看看我?” 白若月抬头细细打量他,看得多了,约么有五六分似范青许,青青的样貌,不过是人间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上一世,范青许的这个年纪,白若月未曾见过,也许大抵也是如此。 这样一想,便越看越顺眼,“好看。青青长得比此间的男子都好看。” “若月喜欢我么?”青青问。 “自是喜欢的。”白若月冲着他笑了笑,“那可以放开我了么?” 青青抬手探了探她额头,还有点烫,就顺着她的腰,打横将人抱起,“若月还病着,要上床歇息。” “你……你!你快放下我!这成何体统啊!”白若月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 青青将白若月放到地上,“为何不可?” 白若月发现自己不能同才成精的青鱼讲道理,就转了话锋,“哦……青青的头发没有束,我给你梳头发,好不好?”她拽了青青袖摆的一角,拉他坐到床边,将小案上的铜镜,朝着两人挪了挪。又寻了一把篦子,一点一点通着青青的头发。 她忽然笑了,又不好意思大笑,抿了抿嘴,说:“青青你成人了,真好。” 青青什么都懂,他在水下待了十八年,岸边的人情世故都收在他眼里,可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问道:“若月是青青的娘亲么?” 白若月“噗嗤”笑了,“当然不是啊!若月是一条蛇妖,青青是一条青鱼精,怎么可能呢?” 他故意又问:“那若月是青青的姐姐么?” “姐姐?”白若月想了想,若是以姐弟相称,也是不错,才要答时,就被青青打断,他说:“那一定也不是,蛇和鱼不一样的。” 青青只是怕她真答应做他姐姐,赶忙否认。又问:“那是亲人么?” 白若月无比肯定地说:“自然是亲人。也是家人,若月的家人只有青青。”她将青青的头发半束,挽了个发髻,在镜中瞧了瞧,如落于凡间的仙子一般俊逸。又将头上的一根白玉素簪摘下,给他簪上。 “哦……”青青压着嘴角,将一丝得意藏了起来,“若月是青青的娘子。” 正在插白玉簪的手,一抖,“不……不是。”白若月说。 “那你待我这般好?我们又住在一处?” 往常,师父太白金星总是逗她,“去找你相公啊”,皆因当年范青许死后,白若月说要“为他守孝”。后来听师父说惯了,其实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对公子的期盼,如等着一个没有名分的相公。 可这话被青青说出来后,她忽觉得有些羞赧。只好说:“我,我要带你修仙道的啊。” “好啊,”青青转头看着白若月,“和娘子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若月想了想,这样好似不对。青青才修得人形,未经人事,许是有可能在他懵懂做鱼时,听过只言片语,才晓得“娘子”这个词。未见得是真的理解“娘子”的含义,她若是不纠正,好似在诓骗他一样。就说:“青青,那你叫我姐姐吧。” 哪知青青摇了摇头,说:“不要,听着还是娘子好听。” “这,这不行的!”白若月放下手里的篦子,转身到青青面前,要同他长篇大论一下人间的伦理,忽手上一软,被他捉住。 青青拉住她的掌心,蹭了又蹭,还落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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