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的离火披在她的身周,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展翅凌空的凤凰,翩然飞落在湖心岛上。 “回来了!”“前辈回来了!” 很多惊喜的叫声相继响起,汇聚成喜悦的海洋。 陈礼和岑陵同时快步迎上来,陈礼的步伐一瘸一拐,即便极力加快速度,也还是踉踉跄跄。岑陵看上去稍好一点,但脸色白的像只鬼,额间全是因剧痛而渗出的细汗。 “妙妙呢。”“前辈,找到妙妙了吗?”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看见慕容灼身后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时,又同时暗淡下来。 失望归失望,但岑陵二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慕容灼这一次本也不是专为了找文妙去的。岑陵面露失望之色,陈礼会意地开始焦急询问:“妙妙她……” 在陈礼高亢焦急的声音下,岑陵细微的耳语近乎低不可闻:“裴前辈,现在人心已经乱了。” 慕容灼面无表情。 她没有经验,但她很擅长模仿以及学习。 她走向人群中央,两旁的年轻弟子纷纷自动让开,望向她的眼神中混杂着敬仰、畏惧、感激、痛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人群中央的位置,是柳兰扬以及其余几个弟子,柳兰扬正靠在一块石头上,指尖缠绕着断裂的琴弦,面色是失血过多的青白。见慕容灼过来,所有人自觉挪开,岑陵与陈礼扶着柳兰扬朝旁边让了让,把正中的位置留给慕容灼。 慕容灼在石头上坐下,放下手中的扶光剑。 剑身已经光亮如新,唯有最后几滴鲜血滚落,分外刺眼。 那不是乳白色的魔族鲜血。 而是殷红的、属于人族修行者的血液。 慕容灼缓缓环顾四周,淡声道:“外面已经彻底乱了。” 她看向不远处一个穿着天蓝色道袍的少女:“观星阁的令旗碎在了弱水畔,带回来太麻烦,但总要告诉你一声。” 观星阁的那位女弟子身体摇摇欲坠,想起遇难的同门,眼睛有些发红,却终究还是压抑住颤抖的声线,朝慕容灼拜谢道:“多谢前辈告知。” 慕容灼又对被挤在人群外的另一名弟子道:“你是青霄宗弟子?” 那弟子连忙点头。 慕容灼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弟子的面色顿时煞白。 慕容灼收回目光,淡淡道:“百花原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但如果有魔族或者其他修行者进来,安全就不能保证了。” “从现在开始,伤重无力再战者集中到这里休养,其余还能起身的人,各自按照修为分组,自行安排值守巡视,主要在……” 慕容灼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冷淡,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气却全然不像自己,却带着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力量。 她觉得有些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语气很像有些时候的少师和景昀。 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以及最好的朋友,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这个笑容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湖心岛上席地而坐的弟子,绝大多数都是被慕容灼带到这里来的,他们或许心怀疑虑,但终究感激慕容灼。 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仰起头直视坐在石头上的慕容灼,而是静静灼的安排,以此表示对前辈的尊重,所以他们没有看见慕容灼唇角的笑意。 但还是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慕容灼的笑容,因而格外愤怒。 比如人群中那名黄衣弟子。 在大部分人目光或平视前方,或低头思考时,他一直抬着头,目光像两道利剑般毫不客气地盯着慕容灼的脸。看到她弯起的唇角时,出离的怒火席卷了他。 这使得慕容灼停住声音,朝下方弟子问出“还有问题吗”这样的疑问时,这名弟子高高举起了手,高声道:“我反对!” 他的声音并不尖锐,然而语气却很尖锐。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位年轻弟子,其中也包括慕容灼。 她望着那名年轻弟子,疑惑道:“你在反对什么?” ——你在反对什么? 慕容灼的疑问很简单,也很有道理。 她有很多优点,比如知道自己不擅长排兵布阵,不擅长计划谋算,因此她从来不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恰好,这里有很多年轻的道门弟子,他们中有很多人擅长此道。更有甚者,比如重伤难起却意识清醒的柳兰扬,又比如观星阁那位天蓝衣衫的女弟子,他们自幼被当作门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培养,做这些信手拈来。 于是她尽可能把大部分计划交给这些弟子们来制定,而慕容灼方才所说的,其实只是框架和方向。 这些要求是如此的合理,慕容灼想不到对方在反对什么。 那名弟子站起身来,盯着慕容灼:“我反对你说的一切。” 众人大哗。 那名弟子继续道:“因为你不可信。” “你的来历是什么,出自哪门哪派?你为什么对社稷图中的情况这么清楚?你的修为不止化神境了吧,是怎么进来的?那些魔族出现的诡异,你又何尝不可疑?” 他恨恨道:“你杀了几个魔族,又杀了多少修行者?剑锋上的人血还未干,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挥我们,依我看,你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 岑陵蹙起眉,厉声喝断了他的话:“够了,那些人已经被魔族控制了,其中还混有投向魔族的细作,不杀他们,难道等着被他们杀了吗?形势紧急,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毫无远见,竟然还在这里挑拨离间!” 她记性极好,须臾间已经想起他是长风山弟子,长风山此次进来的三名弟子中,有一位疑似魔族奸细,暗中对落单的年轻弟子出手,已经被慕容灼当场杀了。 难怪这弟子情绪如此激动,同门被当作魔族奸细杀死,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但岑陵万万不能容忍他在这个时候把水搅浑,斥责道:“裴前辈救了我等性命,又把我们带到此处,说是救命恩人并不为过,安排也没有丝毫差错,你怎能胡乱猜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慕容灼。 慕容灼心底生出很多疲倦和恼怒的意味来,她也想起了这位弟子是何来历,而且她注意到,在这位长风山弟子跳出来指责她时,有数人的眼神微微闪烁,显然心中暗暗赞同,只是没敢当着慕容灼的面说出口。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混乱凝重,显然岑陵所言非虚,早在她回来之前,岛上的这些修行者就已经发生了争执,只是除了这个长风山弟子,暂时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明晃晃表现出反对态度。 慕容灼侧耳静静听着,有些烦躁。 她明白此刻矛盾和分歧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如果不加以处置,继续发展下去的后果,在她曾经读过的那些史书里写的很清楚。不需要魔族先找到这里,此处的弟子们自己就会先发生争斗猜疑,乃至刀兵相向。 祸起萧墙,变生肘腋,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猜疑不可避免。 从慕容灼见到第一个修行者对着同门下手时,疑虑和恐慌的种子就已经种下。社稷图里的年轻弟子们当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们未必会惧怕魔族,反而会因仇恨燃起更多战意。 但如果道门同袍中也有问题,那又该怎么办呢? 烦死了。 慕容灼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少师和阿昀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干下来的?果然他们能谋大事,而我就适合躺在殿里睡觉。 岑陵被慕容灼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吓,话音止住,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她住了口,那名长风山弟子却没有。 空地上席地而坐的弟子们有些心中赞同那名长风山弟子,但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清楚的。那被杀的长风山弟子袭击修行者,面前这个替他打抱不平的同门也未必干净,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被慕容灼带过来,才暂时脱离了外界的危险,能够得到喘息之机。 这种情况下,慕容灼身上哪怕有些模糊不清的疑点,又哪里有必要去计较呢?毕竟若不是她出手,自己都未必能活下来。 许多人纷纷开口,或是反驳,或是阻止,一时间乱成一团。 场中混乱之际,慕容灼始终低着头坐在石头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的睫毛低低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面无表情。 柳兰扬伤的很重,实在没什么力气撑起身,只能朝岑陵和陈礼示意。 岑陵咬咬牙,正要低声向慕容灼开口,忽然肩膀一轻,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去。 慕容灼收回手,抬起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注视着那位长风山弟子,无端竟令人心底生出冷意来。 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当她抬起头时,场中一切声音却都不由自主地渐渐消泯,所有混乱归于平静,所有人转过头来,望着慕容灼。 就连那位咄咄逼人的长风山弟子,此刻也不由得止了声音。 “原来在你们心里,我这么可疑啊。”慕容灼感叹道。 和场中绝大多数人的猜测不同,她方才的沉默不是在酝酿怒火。 和柳兰扬等天枢小队的人猜测不同,她的沉默也不是因为伤心。 她只是在本能地回忆和思考,想着少师和阿昀会如何做。 如果是少师,手段一定更为从容妥帖,能压住所有反对声浪,却不大动干戈,自然而然掌控场中局势。 但这太难,慕容灼不会。 如果是阿昀,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浪费太多时间,因为在阿昀眼里,这些不重要,至少没有那么重要。 慕容灼认真想着,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该问出“还有什么问题”“你在反对什么”,因为这些不重要。 阿昀会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于是下一刻,在场中发出其他声音之前,慕容灼再度开口了。 “既然不相信我,那就离开吧。” 离开? 离开这里,能到哪里去?是走入湖外那片看似美丽静谧、实际暗藏危机的花海,还是干脆去到秘境之外,直面社稷图中无处不在的危险? 慕容灼并不是在征求意见,也不是在好言好语商量。 她只是在宣布、在通知,在朝场中所有人展现她的意志,展现她坚冷如铁、不可违拗的意志。 ——她不允许争斗,不允许猜疑,不允许反对! ——如果做不到,那就离开我的庇护,死在外面好了! 她抬起衣袖,用力一挥。 一阵灵力从她的袖中生出,迅捷如风、快如闪电,越过重重人群,击中了那名长风山弟子。 那名弟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就像一只断了线又被卷入风中的纸鸢,从湖心岛上高高飞起,飞向岛外那片无尽的花海,很快坠落在了花海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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