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江雪溪不退反进。 劫雷已经在空中凝聚,落向大殿,景昀抱起凌虚真人的神位,抛向江雪溪。 “快走。”她说。 江雪溪微微颔首,正如景昀记忆中那样,飞身接住神位。 他在惊天动地的雷声中朝外退去,口唇开合,声音消泯在了雷声中,但景昀能看清他的口型。 他说:“有我在。” 雷劫当头而下。 大殿内终于只剩下景昀一个人。 她手提太阿,望向穹顶,在雷劫落至穹顶前,已经反手一剑斩向空中。 太阿剑有如白虹,不偏不倚迎击而上,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焚为齑粉的劫雷声中,剑与雷劫相撞,顷刻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震响,穹顶化作飞灰,灼目的白光席卷了整座主峰。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接连不断落下,天边昏黑一片,唯有令人心胆欲裂的天雷撕裂天穹,源源不断朝着主峰峰顶落下。 清宁真人抢在雷劫覆盖整座主峰之前,披头散发地把所有弟子弄出了主峰,狼狈不堪头发散乱,她凝视着如今已经被全部笼罩在雷鸣电光中的主峰,喉头微微颤抖,忽然冷笑起来。 “衡玄呢?”她厉声问,“衡玄,你待如何?” 衡玄真人背对着她,闻声转过头来,神情静默如水,唯有手指在袖底攥紧,将他内心的情绪泄露了分毫。 有人问:“拂微呢?” 清宁真人身侧,掌刑长老正端正而恭谨地抱着一座神位,闻言神色复杂,隐带担忧:“拂微又回去了。” 主峰之外,江雪溪静静守在那里,劫雷与他擦身而过。 江雪溪目光中隐带忧虑,仰头望着天边。他随手拔出剑,一泼鲜血飞溅,面前他曾叫过师叔的长老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殷红的血从剑身滚落而下,一滴滴落在草丛里。 江雪溪仰起头。 轰隆! 这不是又一道落下的天雷,而是剑与天雷对撞时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道道巨大的光柱横亘天地之间,那是雷霆留下的残影。就在那令任何人目眩神迷不敢直视的光柱中,一道身影从主峰之上向着天穹掠去。 景昀的面色惨白,眼中却仿佛跳动着灼人的火焰。在又一道天雷加身之前,太阿剑光携着不亚于雷霆的威势,斩向天穹。 轰!轰!轰! 每一记巨响都惊天动地,每一记巨响都是剑光与雷霆的正面相抗。 当年的玄真真人做不到,但玄真道尊可以。 最后一道劫雷轰然落下,于是主峰外所有观战者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 雷霆黯然消散,天边乌云还没来得及散开,所有人眼前仿佛还晃动着一片明亮的白。 天地间所有灵气疯狂涌动,朝着高空中那道身影汇集而去。 清宁真人耳边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衡玄师兄,你看今日天劫,与你当日相比如何?” 衡玄真人面色变幻。 灵气渐渐散开了,众人终于清楚地望见了天空中景昀的身影。 她现在属实算得上狼狈,然而这一刻,哪怕她披发跣足衣衫破碎,都没有办法掩盖一位新晋大乘境强者的无上风姿。 清宁真人瞟了眼面色铁青的衡玄,上前一步,高声道:“还不拜见道尊?” 景昀提起剑,遥遥指向了衡玄真人。 慕容灼坐在椅子里,差点累得晕过去。 她这具身体修为接近于无,被药阁的师兄师姐们一路着急忙慌拖下主峰,累的半死。之所以没有闭上眼昏睡过去,是因为她还等待着听到结局。 她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她这具身体是药阁刚入门的弟子,而药阁阁主清宁真人,正是凌虚道尊一脉的坚定支持者。 这个幻境如今的时间线,正好是景昀灵前破境。 尽管早听说过最后的结局,当前去打探消息的师姐急急忙忙冲进来时,她还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跳起来,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师姐剧烈喘息,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玄、玄、玄真真人破境大乘,即位道尊……” 厅中爆发出欢呼声。 “……拂微真人接掌正使。”师姐磕磕绊绊说完了后半句话。 厅内顿时静默,有人诧异地问:“那衡玄师伯呢?” 药阁阁主是凌虚一脉的支持者,意味着整个药阁天然倾向于凌虚道尊一脉。师姐闻言面色古怪,半带难以置信,半含嫌弃地道:“玄真道尊邀战衡玄真人,衡玄真人败了,如今自请入洞明峰参悟大道。” 洞明峰在道殿的地位非常微妙,衡玄真人入洞明峰参悟大道,其实就是好听一点的软禁说法。 “……” 厅中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衡玄真人败了? 虽然玄真真人确实是名扬道殿的绝世天才,最年轻的大乘境,可衡玄真人在大乘中境已经停留了几十年,距离大乘上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大乘境每一个小境界都有如天堑,衡玄真人怎么会败? 这已经不是天赋与否的问题了。 众人中唯有慕容灼觉得理所当然,她正欲带头掀起新一轮的欢呼,为景昀聊表庆贺,只听厅中议论声三三两两。 “衡玄真人的境界原来不尽不实啊。”“是啊是啊,这也太……”“怎么连衡玄师伯这样的前辈大能,都要在境界上弄虚作假,被揭穿了这多丢脸啊。” 慕容灼:“……” 她檀口微张,忽然眼前一黑,这感觉非常熟悉,是幻境即将切换的征兆。 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雪地里,身边的一切显得那么高大。 “阿昀?” 在慕容灼不远处,景昀站在雪地里。 她霜白衣衫,携太阿剑,腰间挂着象征道尊地位的一块朱色令牌。 景昀还很有些不习惯,上一秒她还和师兄重回云台,现在就已经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她看都不必多看,就明白这是哪里。 这是西山之上,江雪溪的洞府外。 但是这一段往事,怎么会出现在师兄的记忆里? “你在,对不对?”景昀轻声问,“师兄?” 洞府内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景昀抬手,欲叩门扉。 ——当年师兄原来就在西山洞府中吗? 那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师兄对她避而不见,音讯全无,唯有每年小白会送来一件礼物,而后又迅速逃走,生怕景昀找到江雪溪似的。 景昀即将落在门扉上叩门的手顿住了。 她广袖一拂,门扉轰然洞开,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阵法的阻拦。 鲛纱帐、青玉案、夜明珠。 每一件陈设都精美至极,香炉中淡雅的清香袅袅,余韵仍在空中飘散,江雪溪离开这里只在片刻之前,他察觉到景昀的到来,立刻抽身离开。 景昀立在洞府正中,面色泛白。 就连一力扛下九九八十一道大乘天劫时,她的面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师兄。”她轻声唤道。 “师兄!”她的声调蓦然转厉。 西山松鼠慕容灼跳着进来,在门口听到景昀含怒的声音,差点掉头逃跑。 景昀缓缓转头,看向松鼠慕容灼,神情重又归于静默,然而眼底灼烧的情绪却令慕容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良久,景昀慢慢平静下来。 她走到书案旁,低头望着书桌上那一叠洒金笺。 笔尖墨色淋漓未干,说明江雪溪离开前在写什么东西。 她抬起手,食指从剑锋一掠而过,鲜血汨汨而出,大乘境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发挥作用,伤口迅速愈合。 景昀一遍遍划破指尖,殷红血液中淡金色闪烁,她就着自己的血,在空中一挥而就写下了数十行符文。 慕容灼揪着景昀的裙角站起来:“这是什么?” “回溯术。”景昀淡淡道,“只要此处曾经留下过情绪波动,可以用回溯术追溯这里发生的事。” 慕容灼正要松鼠鼓掌,只听景昀继续道:“作用视对方修为高下而定,只有对方修为低于自己才行,江雪溪与我同为大乘巅峰,所以最多追溯三息。” 慕容灼还没来得及失望,只见空中光影浮现,黛色身影坐在书桌前,只露出半张侧脸,风神秀彻秀丽惊人,提笔挥毫,却没有一气呵成,而是时有停顿。 很不巧,江雪溪落在纸上的内容被他一手支颐时垂落的袖摆遮挡,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清楚。 慕容灼急的快跳起来了,景昀眉头紧锁,凝视着这似乎随时都要戛然而止的画面。 出乎意料,画面并没有停在三息结束时,竟然持续了一盏茶近半的功夫。画面暗淡下去的最后一刻,江雪溪似有所觉蓦然起身,那是他察觉到了景昀的到来,即将离开。 就在那一刹,他提起了墨迹未干的洒金笺,景昀匆匆一瞥,神情凝重起来。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慕容灼连忙去推景昀的小腿,“我没看见。” 景昀深吸一口气,袖中指尖冰冷。 她低声道:“那是一封诀别的遗书。”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啦!
第40章 40 金错刀(十一) ◎江雪溪可以为她而死,却偏偏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风从敞开的门扉间穿过, 吹响了挂在书房窗前的一串银铃。 叮铃,叮铃。 慕容灼被‘遗书’二字惊得愣住,景昀已经开口了, 声音淡而平静, 像翠谷山林间冬日的一抹薄雪:“时间太短了,我师兄应该还没有走出太远。” “我们留下,躲起来守株待兔?”慕容灼提议。 景昀摇了摇头:“师兄不会回来了。” 她了解江雪溪正如江雪溪了解她。既然江雪溪不想和她见面, 那么一旦景昀出现,江雪溪会立刻离开,再也不会回到这处洞府。 慕容灼啊了一声:“那怎么办,现在去追吗?” 要追赶谈何容易,这片幻境不知有多大,她们又不知道江雪溪离去的方向, 堪称无从下手。 景昀这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静静道:“论起对神魂的了解, 天上地下没有能与你们凤凰一族相比的,殿下,如果我现在一剑荡平这座山峰,幻境因此震荡,我师兄的神魂碎片会不会受损?” 慕容灼刚靠着椅子腿坐下, 顿时被景昀的话惊得跳了起来。 大乘境强者一剑纵横万里,劈山倒海视若等闲。慕容灼毫不怀疑景昀能把这高耸入云的山峰夷为平地, 顺便连同整个幻境一起毁了, 连忙急声道:“千万不要!这个幻境依托在你师兄的神魂碎片上, 不能冒险!” 慕容灼义愤填膺地斥责道:“我也觉得你师兄很不对, 装神弄鬼不肯露面, 还背着你写遗书, 但是——”她来了个急转弯,硬着头皮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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