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炼虚上境强者坐镇,弟子纷至沓来。成立不过百年有余,已经是整个虞州都很有名气的门派。一时间在虞州东南部,杻阳宗算得上风头无两。 景昀说到这里,慕容灼欲言又止。 “没错。”景昀仿佛能看穿慕容灼心中所想,“杻阳宗名噪一时,最大的优势在于出了位炼虚上境强者,但最大的劣势也在于此——杻阳宗缺乏优秀的后继者,它的地位极度依赖赤明子。” 她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 ——大概三十年前,虞州东部忽然发生了许多起失踪案。 最初,失踪者是街头巷尾的乞丐、流浪汉,即使失踪也无人关心知晓;然后,是集中在码头、官道附近卖力气的壮年男子,他们常常数月才回家一趟,平日夜里蜗居在码头附近的窝棚;后来,失踪范围进一步蔓延扩大,大到惊动了虞州分殿的地步。 景昀实在不是讲故事的高手,突然从赤明子讲到失踪案。慕容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并不愚蠢,潜意识里浮现出一些可怕的联想,面色微微变了。 果然,只听景昀缓声道:“那些失踪的人最终在杻阳宗宗门内找到了,不过找到的已经不是活人,而是一池血水。” 当年冲入杻阳宗的虞州分殿弟子们,在杻阳宗的秘地里看到了一口大得令人心惊的血池。 血池中是殷红的血水。但这血水却并非静止的,而是不断翻涌,冒起一个又一个气泡——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在血水底部翻腾呼吸。 虞州分殿弟子们从血池中打捞出了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但现在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怪物。 那个怪物正是杻阳宗无上尊崇的掌门,坐镇杻阳宗百余年的赤明子。 景昀道:“打捞出赤明子的时候,赤明子双目紧闭,气息近乎于无,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古怪、将他从头到脚完全包裹住的轻甲,分殿弟子都以为赤明子已经陨落。然而当他们拆开赤明子头部的轻甲,准备确认他的身份时,赤明子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双眼一色全红,血水从轻甲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神色狂乱狰狞,弟子们吓呆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赤明子已经抓住离他最近的弟子,开始活生生撕咬弟子的脖颈。” 虞州分殿长老匆匆赶来,制住了明显陷入癫狂的赤明子。 原来赤明子迟迟无法突破大乘,寿元将尽。但杻阳宗后继无人,如果少了一位炼虚强者坐镇,很快就会由盛转衰,迅速衰落下去。于是杻阳宗决定,采用一种叫做兼阴并阳夺魂续命术的邪术,强行为赤明子续命。 他们抓获了生辰八字极阳极阴的青壮,将其血水注入池中,化为一口巨大的血池,辅以诸般咒箓阵法,用来吊住赤明子的命。而血肉尸身,同样成了失去神志的赤明子口中血食。 靠着这种邪术,赤明子撑住一口气,始终不曾陨落。但以这种不人不鬼、近乎怪物的形式留在世上,赤明子实际上也不能算作活着了。 “什么意思?”慕容灼问。 景昀说:“神志全无,嗜好血肉,这样的赤明子,既不能现身于人前安定人心,又不能担当起掌门职责,还要不断暗中抓捕青壮,以血肉血水供养赤明子,带来的麻烦数不胜数,而好处几乎没有,你猜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慕容灼语调疑惑,景昀道:“因为赤明子这具身体只要还活着,他的炼虚修为、丰沛灵力就还在。” “他们要供养着赤明子这具身躯,直到在宗门里挑选出一个天赋、地位、灵脉都合适的人,再以邪术将赤明子的修为灵力全部转移给他,让杻阳宗的风光得以延续下去。” “杻阳宗因为杀戮无辜百姓、私自动用邪术,罪无可赦,最终宗门被除名打散,涉事长老全部处死。当然,三十年并不够一代人消亡和忘记,因此现在虞州东南数城提起杻阳宗这个名字,还是会有许多人恨得咬牙切齿。” 慕容灼问:“可是这和金错刀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景昀道,“还记得我提过赤明子身上穿着一件轻甲吗?那件轻甲是用日曜石制成的,日曜石是灵矿的一种,它对克制束缚邪气有奇效,用它制成的轻甲既能抑制赤明子,不让他离开血池随意伤人,又能避免血池过分侵蚀赤明子。” “凌虚年间,日曜石并不是罕见的灵矿,因此铸造金错刀币时,道殿选择了日曜石。但在千年前那场动乱中,九州地裂山倾,地底许多灵脉损毁,又有妖魔二族作乱攻入,蓄意毁坏了九州许多珍奇矿脉。” “中州是日曜石矿脉主要产地,也是道殿所在,接连遭遇天灾人祸,大部分日曜石矿脉都毁了,所以从纯华年间起,日曜石已经成了极为稀有的矿石;到了承钧年间,日曜石几乎绝迹,只有道殿里留存些许。” 慕容灼会意地接话:“所以,三十年前,杻阳宗选择了搜集金错刀币,熔铸后用来冶炼轻甲。” 景昀颔首:“西山上挖出一条洞穴,不是寻常几个人扛着锄头就能做到的,看洞穴挖掘的时间,也很有可能和杻阳宗存在的时间吻合。金错刀废止千年,搜集并不容易,杻阳宗能冶炼出那件轻甲,多半是——” 她转身朝向身后满地狼藉的空荡厅堂,面色不悦。 慕容灼仔细一想很有道理,杻阳宗旧址就在临西附近,恰恰西山正在临西城外。若按三十年前杻阳宗在虞州东南的声势,他们确实能做到耗费大量人力在西山上挖出一条密道。 只不过…… 慕容灼问:“他们为什么不走正门,非要挖地道?” 在山体内自下而上挖掘密道,难度何止百倍。 景昀说:“我怎么知道?” 她眼前的云罗朝向下方的密道,突然问:“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慕容灼一愣,望着下方堵死的土石,本能有些紧张,又有点怕脏。 “为什么要下去?”慕容灼好奇道。 景昀淡声道:“你忘了赵氏父子所处的山洞吗?” “你说,这条被堵死的密道,会不会和他们所处的山洞相连?” . 琉璃伞流光溢彩,伞下撑出一方天地。 景昀和慕容灼在伞底并肩而行,随着二人脚步向前,前方堆积的土石震荡而起,前后左右四处飘飞,分开一条通道。又随着琉璃伞的光芒经过而重新落下,歪歪扭扭堵塞了二人身后行经的道路。 洞穴笔直向下不过两三丈,忽然化作一段短短的、平直朝前延伸的通道,走出几步,又陡然转为斜向下方的斜道。 出乎意料的是,斜道内并不算狭窄,相反如果没有这些堵塞的土石,足能容得下三个人并肩同行。 景昀二人沿着斜道向下数十丈后,眼前为之一空。 前方没有了土石,只剩下空旷而渐趋逼仄的通道。 景昀朝琉璃伞外走了两步,面无异色。慕容灼也就跟着探出头去,顿时一阵窒息:“咳咳咳咳咳!” 或许是天长日久的窒闷,通道内的气息浑浊阴湿,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怪异味道。慕容灼连忙封闭感官,然后收起了手中的琉璃伞。 越往下走,通道就越窄,到最后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慕容灼身形窈窕,裙幅却宽大,时不时拂过洞壁地面,刮过洞壁上突兀的锋利石块。若非她这件裙裳并非凡品,早就不能看了。 不过这一次,慕容灼倒没有抱怨。 她兴致勃勃,仿佛在玩寻宝游戏——每走几步,就能在通道角落里捡到一些零碎的物件,比如积满灰尘的金错刀币、指肚大毫无光泽的珍珠、零散破旧但依稀能看出精巧的小物。甚至还有几本腐朽破烂,几乎变成一团腐烂废纸的书籍。 慕容灼怕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天丝手套戴上。每发现一件东西,都要捡破烂般捡起来看看,而后新奇不已地全都收到一个空的储物袋里。 和慕容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她侧前方的景昀。 慕容灼兴致勃勃寻宝的时候,景昀一言不发,从始至终不出一声。直到慕容灼蹲在角落里,认真研究一堆和垃圾没什么区别的碎瓷片时,抬头一看景昀面色冷凝如冰。 “都是你师兄的收藏吗?”慕容灼问。 事实上她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景昀未必能认出这一堆与垃圾无异的东西,但是它们出现在直通江雪溪洞府的密道里,当然只可能是江雪溪洞府中的收藏。 听到慕容灼发问,景昀一哂,不过显然不是针对慕容灼。她从领口挑起遮掩在衣襟下的银链,将月华瓶勾了出来。 “问他。” 慕容灼:“……” 作者有话说: 金错刀这个单元最多还有一两章,很快就结束啦! 景昀心情不好其实不是单纯因为师兄瞒着她,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看见师兄留在世间的痕迹被人为毁掉,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再度看着师兄离开却无能为力。
第42章 42 金错刀(十三) ◎慕容灼:向景昀祈祷。◎ 漆黑的山洞中, 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拖行声。 一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人伏在地面上,朝洞穴深处爬去。所过之处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明明气息奄奄, 却还竭力向前。 他艰难地向前, 然而爬出去不过几丈,只觉脚踝一紧,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掌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腕, 硬生生将他向后拖行。 赵华勉力回过头,对上了另一张鲜血淋漓的可怖面孔。 那是他的儿子,赵璟。 . 慕容灼跟在景昀身后,脚步轻捷。 通道是在山体内部挖掘而成的,开挖时尽可能地选择了便于挖掘的地方下手,正因如此, 通道总体而言虽说是向下, 但并非一条直道, 反而十分曲折,每走数十步,就要转一个弯。 前方越发低矮逼仄,景昀示意慕容灼散开头发,免得如云发髻被洞穴顶端突出的石块挂出, 先一步转过拐角,紧接着声调上扬, 疑惑地嗯了一声。 慕容灼双手还举在空中, 左手捋头发右手拆珠花, 闻声紧跟着转过去, 差点撞在景昀背上。 “怎么有两条路?”慕容灼脱口而出。 目光所及处是向下延伸的通道, 然而右侧山壁上, 却还有一个狭窄的洞口。 面前的通道至少容得下一人通过,而右侧山壁上那狭窄的洞口连慕容灼和景昀走进去都勉强,若是身形高大强壮的人进去,怕是只能侧身前行了。 “这真的是条路吗?”慕容灼贴在景昀背后,探出头朝右侧山壁上的洞口张望,“奇怪,为什么要凿两条路?” 右侧山壁上的洞口虽然狭窄,但同样有着清晰的人工开凿痕迹,像是山体本身的洞穴裂缝被人为开凿扩大,硬生生造出了第二条路。 慕容灼朝里面定睛细看,只见洞穴内同样曲折幽深通向远处,她看得心里发毛,很怕景昀心血来潮提议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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