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景昀的沉默。 良久,景昀还剑入鞘,极轻地笑了笑:“有道理。” 她面容素白有如冰雪,只静静立在那里,已经是极其动人的一幅剪影。这么美丽的少女微微一笑,便如霜雪消融、春风拂面,说不尽的秀美动人。 然而这个笑容在慕容灼看来比蛇妖还可怕,她默默地缩了缩身体。 景昀蹲下身,朝慕容灼摊开手。 方才她话中那种平静的疯狂已经完全消失了,笑容和恼怒一同归于静默,现在出现在慕容灼眼前的,依旧还是从容镇定八风不动的景司主、景道尊。 慕容灼跳到景昀掌心,爬上她肩头端正坐好,扯着景昀的衣领保持平稳:“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幻境结束吧。”景昀说。 她在江雪溪的椅子上坐下来,望着那一叠洒金信笺:“师兄要去冒险,那就随他去,我没有办法改变千年之前发生过的旧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幻境结束,带走他的神魂。” 慕容灼问:“你知道你师兄要去冒险?” “不知道。”景昀说,“在这方面,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但遗书是写给人看的,他走时还带走了写好的遗书,说明这封遗书是以后要用,而非现在,除了去冒险,我还能怎么猜测?” 慕容灼跳到景昀面前的书桌上。 她神情平淡,无喜无悲,俨然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完美的玄真道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正是世人眼中仙神的模样,摒弃了所有多余的情绪,超脱于世俗之上。 但慕容灼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和景昀认识了近千年,自忖对景昀的情绪还是能琢磨出几分的。 正因如此,慕容灼觉得景昀似乎有点伤心。 松鼠慕容灼张开前爪,想给景昀一个毛茸茸的温暖怀抱。 景昀低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慕容灼抱紧她的手腕:“怎么了?” 慕容灼小声问:“你是不是伤心了?” 叮铃,叮铃。 窗外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寒风越发大了。银铃左摇右晃,相互碰撞,发出脆亮的铃响。 香炉中未散的淡淡香气,终于随着这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尽数消泯,鼻尖只留下清寒冰凉的气息。 “我四岁拜入师尊座下,而师尊一直很忙。”景昀凝视着窗前晃动的银铃,轻轻道,“我是师兄教养长大的。” 从她四岁起,到接任道尊,整整一百七十六年。 从懵懂女童到道殿尊主,这一百七十六年塑造了景昀作为人的全部底色。而后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时间对于心智早已完全成熟的玄真道尊来说,只不过是底色上或多或少的几笔修补罢了。 而这一百七十六年里,江雪溪参与了几乎全部的岁月。 如果将时间再次延后,延后到玄真道尊飞升成仙的那一日,那么在这整整三百零六年里,江雪溪始终是距离景昀最近,也对她最具有影响力的人。 他本身就是景昀过往岁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江雪溪可以为她而死,却偏偏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慕容灼坐在桌边,抱住景昀的手腕,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低下头,用毛茸茸的脸颊蹭了蹭景昀。 景昀垂下眼,所有翻涌的情绪遮掩在了浓密漆黑的长睫之后。 “到此为止吧。”她说,“我想见你一面,师兄。” 窗外寒风渐缓。 一切景物的色泽开始变淡,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忽然被一寸寸剥离了颜色,最终变得透明。 天地分崩离析。 褪去所有色泽后,目光所及的一切好似融化的霜雪,迅速归于虚无。从窗前朝外看去,远处的山林、雪景由远及近,淡化消失终归于无。仿佛天地间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缓慢地擦去所有。 景昀闭上眼,任凭幻境坍塌,将她吞没。 . 慕容灼昏昏沉沉睁开眼,只觉得疲惫不堪。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裙子上沾的些许尘土,一边抬头打量四周。 入目是仿佛遭遇过劫匪的洞府,所有陈设灰尘积满支离破碎。慕容灼未消的昏沉立刻清醒——她从幻境里出来了! 慕容灼连忙寻找景昀的身影,却见书房正中那张孤零零的书桌旁,景昀靠坐在那里,双眼依然紧闭。 怎么回事? 慕容灼陷入了迷茫,景昀这幅模样似乎是还没有离开幻境,可幻境已经坍塌了,景昀根本无法再留在幻境里了啊! 她伸出手又收回来,蹲在景昀面前思忖该怎么办,正在出神之际,忽而对上了一双漆黑美丽、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啊!” 短促的惊呼声响起,下一刻慕容灼惊喜地叫出了声:“阿昀,你醒了?” 景昀一手按着眉心,秀眉紧蹙,微微点头。 她在慕容灼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因而慕容灼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阿昀,你比我离开幻境晚,是又看到了什么东西?” 景昀抬起另一只掩在袖底的手,缓缓摊开,掌心中银白色光团飘浮闪烁,赫然是一块神魂碎片。 这块神魂碎片比起在宣州找到第一块神魂碎片要大些,光芒虽然柔和,却更为明亮。景昀从颈间摘下月华瓶,小心翼翼启封,将这块神魂碎片放进瓶口。 慕容灼立刻探头凑过来看,月华瓶中金红色火焰包裹着一团银白光芒,这团新的银白色光团落入瓶中,金红的玄阴离火火焰顿时高涨,将它同样包裹在了火焰中。 两团银白色光团在火焰中轻轻震颤,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彼此靠拢,这是神魂碎片能够融合的征兆。 景昀小心地注视着月华瓶中,直到两团银白色的神魂碎片靠拢到一起,才不动声色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抚了抚月华瓶,将银链重新挂上脖颈,月华瓶藏在衣襟下,才回答了慕容灼的问题:“我看到了我师兄。” 和第一个离开幻境的慕容灼相比,景昀在即将完全坍塌的幻境中多停留了十息时间。 她眼睁睁看着身前身后的一切归于虚无,天地间所有景色最终化作一片空白。景昀置身于虚空之中,而江雪溪的身影出现在空茫的天际。 景昀唤他:“师兄。” 江雪溪遥遥望向她,黛色衣袍无风而动,面色苍白异于寻常。但他立在那里,依旧如一轮清澹秀美的春山夜月,风姿不改。 他对景昀微笑,那笑容像是春水上一掠而过的涟漪,转瞬即逝。 “他对你说了什么?” 景昀摇头。 衣襟下悬挂月华瓶的银链贴在她颈间,触感微凉。 景昀想,师兄写下遗书是有道理的。 她想起幻境中回溯术持续时间出乎意料的长久,想起师兄苍白的面容和转瞬即逝的笑意。 千年前她出现在西山洞府前的时候,师兄应该已经受了伤。 但景昀想不通的是,江雪溪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短暂的沉默中,景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而慕容灼选择了不打扰景昀沉思,自己开始在满地狼藉的洞府里游荡。 一声震响夹杂着惊叫从书房外传来,惊醒了兀自整理思绪的景昀,所有复杂的心绪顿时散的无影无踪。 那是慕容灼惊叫的声音,其中半带惊慌错愕,景昀倏然起身,顷刻间掠向慕容灼发出声音的地方。 等看到慕容灼之后,景昀愣住了。 厅堂里博古架倒在地上,而在博古架旁墙边的角落里,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 而慕容灼大半个身子掉进了洞中,她的双手交叠横在胸前,架在了地面上,正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和景昀对视。 景昀:“……你在干什么?” 这个姿势既然能维持住,爬上来很难吗? “不是。”慕容灼收起了架在地面上的手臂。 她收起了手,却没掉下去,顺便还在洞里跳了两下,哎呀一声身体一偏,险些扭到脚。 “我刚刚发现这里有个洞,但是这个洞下面,好像被石头堵住了。”
第41章 41 金错刀(十二) ◎“都是你师兄的收藏吗?”慕容灼问。◎ 居高临下看去, 洞穴中一片漆黑,像横亘在地面上的一只深黑色瞳孔。 慕容灼从洞里上来,景昀蹲下身, 注视着地面上这突兀出现的洞穴。 仙人神识敏锐, 景昀‘看’得清楚明白,这洞穴笔直向下数尺,而后土石封死, 不知有多深多长、去向何方。 慕容灼对着地上倒落的博古架道:“阿昀你看,这个博古架如果站起来,位置正好在墙边,像不像有人从洞穴中往上钻,钻出洞穴时撞倒了博古架?” 景昀点点头,对慕容灼的判断表示认可:“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的?” 慕容灼摊开手, 手心里是一枚陈旧的金错刀币。 “我看见墙角里掉着钱币, 过去想把它捡起来, 落足时感觉不对,然后——” 然后她发力震碎了地板。 王后殿下骄傲于自己的发现,跟着蹲下身来,想起景昀说过的话,忽然颤抖:“你说, 会不会是有人藏在洞里,偷袭了你师兄?” 慕容灼下意识幻想那个场景:月黑风高的夜里, 江雪溪孤身留在洞府中, 或是还在煮茶捧卷, 或是已经陷入深眠。总之,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 一双潜藏在地下的眼睛正朝他投去诡异森然的目光。 慕容灼打了个哆嗦。 景昀转头对着慕容灼, 叹了口气。 “如果是遭人偷袭,师兄为什么要瞒我?” 她的指节在洞穴边一叩:“师兄洞府中必定设有禁制阵法,外人潜入不可能不惊动他,他设下的禁制阵法无人照顾的话,至少能维持数百年,你仔细看开凿痕迹,最多只在百年内。” 慕容灼恍然大悟:“所以,是你飞升之后,洞府中阵法随着日久天长渐渐消磨,一直到百年内阵法完全消泯,才有人从地下朝上挖掘,从而挖到了洞府中。” 景昀点头。 她从慕容灼手中接过那枚金错刀,指间摩挲片刻。眉梢微沉,似在沉吟,忽然转换了话题:“跟踪赵氏时,你不是也看到了一枚金错刀?” 她指的是慕容灼借鸟儿五感,跟踪不知为何冒雨出现在西山上的赵老爷,进入一个曲折离奇的洞穴时,发现了一枚金错刀币。 也正是因为那枚金错刀,景昀疑心江雪溪的洞府遭人挖掘。匆匆忙忙顶风冒雨趁夜赶到洞府中,定睛一看所料非虚,江雪溪的洞府果然被人搬空了。 慕容灼点头。 景昀若有所思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和金错刀有关的事。那是离开容安之前,我去找虞州分殿容安部询问情况时,从他们口中听说的。” 一百六十年前,临西当地迅速崛起了一个宗派,叫做杻阳宗。掌门赤明子,曾经修至炼虚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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