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雪溪想不明白,倘若这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划,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影响他的心智,令他觉得景昀异常熟悉。 种种疑虑自他心头一掠而过,江雪溪垂眸,暂时敛去纷乱的思索,道:“我听说九皇子母家,请了修行者做客卿,你派人去宫外问一问静虚,看有什么术法能不知不觉影响人的心智。” 长风犹豫道:“殿下,如果她确实有问题,您把她放在长乐宫中,会否太危险了。” 江雪溪唇角的笑意幽冷:“皇宫大阵没有反应,她没有修为在身,身手再好,在宫中也无法兴风作浪。何况......我也很好奇,倘若她真的是我那些兄弟派来的,她要做什么。” “把本宁殿那两个调回来,暗中盯着东侧殿,她的眼睛可能有些不好,但身手很好,尽量趁夜观察东侧殿动静,别让她察觉到,另外多派几个好手,在后殿洒扫,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但要确保如果图穷匕见,长乐宫能够制住她。” “眼睛不好?”长风诧异道,“奴才竟没看出来。” 江雪溪解释道:“你没有近身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从前或许受过伤,看东西偶尔会慢一点,像是不习惯用眼睛视物。” 长风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对了。”江雪溪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开了口。 长风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吩咐,立刻竖起耳朵,却听江雪溪道,“我去东侧殿时,见那里的摆设旧了,许是久不住人的缘故,未免失礼,你记得告诉姚姑姑,让她开了库房,将侧殿的摆设重新换过。” “还有,宫女准备的衣裳,应该是临时取来的成衣,我记得长乐宫还有些珠光锦,放着也是放着,取出来尽数裁制了吧。” 长风再度欲言又止。
第63章 63 谒金门(十七) ◎“师兄啊!”◎ 当夜景昀睡得很早。 这具没有修为的身体太脆弱, 也太容易疲惫。先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冻死,又艰难跋涉至齐都城内,还和江雪溪的护卫动了手, 确实到了极限。 江雪溪还没有回来, 据宫人说,五皇子面圣时,如果正巧遇上皇帝设宴寻欢, 往往会留他下来,即使通宵未归也不奇怪。 景昀思忖片刻,觉得以师兄的城府,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折戟沉沙,于是放心地躺下了。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半点担忧。这个幻境的用意景昀尚未弄明白, 一时间无从猜测未来的情节走向。所以睡下之前, 她照例挑了两个宫女, 从她们口中套了套话,大致弄清楚宫中各处宫殿的位置,以及宫中禁卫的巡逻路线。 景昀行事一向未虑胜,先虑败。尽管她从不认为自己会败,却永远会事先留下后手。如今她身在宫中, 所设想的最坏情况,是江雪溪出了事, 而她必须先从宣政殿救走师兄, 然后逃离皇宫。 她现在身上没有半点灵力, 但皇宫中却是实打实有真的修行者坐镇, 这个任务并不容易。景昀细细思忖, 反复斟酌, 发现她或许有可能将江雪溪从宣政殿救出来,但是带着他从宫中脱身几乎全无可能。 无法离开皇宫,意味着一旦皇宫里坐镇的高阶修行者出手,景昀和江雪溪注定凶多吉少。 景昀禁不住长叹一声:“师兄啊!” 你这幻境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帐外宫女闻声询问:“姑娘?” 景昀:“没什么。” 可能是睡前精神不济,景昀皱眉思索半晌不得其法,直到昏昏沉沉快要入睡时,忽然豁然开朗。 ——既然她有把握进入宣政殿,那直接挟持皇帝离宫岂不更简单? 皇宫里确实有皇帝招揽的修行者,但高阶修行者自有傲气,绝不会时时刻刻都守在皇帝身边看他寻欢作乐,至于能放下面子效仿侍从时时跟随的修行者,定然没有多大能耐,不足为患。 她又将计划从头到尾细细思索一遍,决定明日问过江雪溪细节,再进一步谋划,于是很放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景昀许久不曾睡过了。 她睡得很深,梦境黑沉,等她从梦中醒来时,惊觉窗外月色偏斜,朦胧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帐外有守夜的宫女,景昀并不想惊动她们,拥着被子悄无声息坐起来定睛细看,忽然意识到,这是地面堆积的雪。 齐宫之中,下雪了。 江雪溪面圣时,正撞见皇帝游戏。 他还站在殿门外殿阶之上,就已经听见殿内传来狂笑和哭叫交织的声音。殿外侍从面白如纸战战兢兢,一见江雪溪过来,为首的侍从首领先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哈腰请他稍待,进殿通报去了。 偌大殿内空空荡荡,连最简单的陈设也没有,殿中鲜血横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殿内。数名侍从与美人正惊惶奔逃,见皇帝停住脚步,慌忙扑通跪倒,个个抖若筛糠。 皇帝手提两把长剑,剑锋上鲜血不断滴落。 见江雪溪进殿,皇帝喘了口气,也不问江雪溪为何而来,抬手抛来一把剑,笑道:“皇儿,来。” 江雪溪稳稳接住了那把剑,剑锋上流淌的几滴鲜血溅到了他雪白的面颊上,他双手捧剑,眼梢极轻地扬起,目光从皇帝泛红的眼底一掠而过,只做不知,低头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哦?”皇帝眯起眼,意味深长道,“请什么罪?” 江雪溪道:“儿臣今日带了个女子回宫。” 皇帝半是新奇半是玩味地挑起眉:“起了心思?”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异或恼怒的神情,显然在江雪溪前来禀告之前,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江雪溪面不改色,笑道:“有些意思。”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也到了思慕少艾的年纪,是朕疏忽了。” 他忽而握住江雪溪的手臂,拉着他大步走到跪倒的美人们面前,兴致勃勃道:“你觉得哪个顺眼,朕现在就赐给你。” 那些美人们抖得更厉害了。 江雪溪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们身上驻留片刻,笑道:“父皇看不看戏?” 皇帝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什么戏?” 江雪溪唇角微扬:“请父皇稍待片刻,唱戏的人就到了。”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道:“哦?又是哪个蠢东西,让朕猜猜,老四、老七,还是老九?” 江雪溪微笑道:“儿臣也不知唱戏的是谁——不过,父皇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皇帝大笑道:“有道理。” 他顺手拂落案上一只雪瓷瓷瓶,落地清响化作齑粉,侍从首领慌慌张张进来,只听皇帝吩咐:“把她们都扔出去,殿里打扫干净,别误了朕看戏。” 侍从首领立刻应声,那些美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首退了出去。 不出一刻钟,便有侍从在外通传:“皇上,四皇子求见。” 皇帝瞥了一眼江雪溪,江雪溪已经垂下头去,含笑道:“儿臣先行退避,父皇恕罪。” “去吧。” 江雪溪转入屏风之后,只见灯烛映亮殿门口拖出的长影,四皇子快步而入,拜倒道:“父皇。” 皇帝问:“何事求见?” 四皇子刻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显然没有拿捏好其中的分寸,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以至于皇帝面色阴沉下来。 见势不好,四皇子冷汗差点流下来,立刻道:“父皇,儿臣近日听说了一件事!” 他不敢再卖关子,急急忙忙道:“五弟暗中勾结清吏司叛逆,三月前,儿臣的属官亲眼看见五弟与清吏司叛逆刘煌密会,属官发现之后,暗中多次留心,仅仅三个月,五弟和刘煌会面多达七次,甚至今日午时才同刘煌见过面!” 皇帝淡淡道:“是么?” 他的态度显然不太正常,但无论皇子妃嫔、朝廷百官,就没有一个人敢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揣摩面前这位皇帝,因此四皇子并未意识到不对。 皇帝只说了短短两个字而已,四皇子却吓得腿都软了,但他毕竟自幼长于宫廷,养气功夫很不错,表面上并不露怯,道:“儿臣不敢诓瞒父皇。” 四皇子又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儿臣本不愿相信五弟和那叛逆当真有瓜葛,因此属官禀告时,儿臣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儿臣听说……听说五弟今夜带了个女子悄悄入宫,未走神武门查验身份,直接藏进了长乐宫。” 皇子皇女、朝廷百官出入宫必须经神武门,查验身份方可入内。但江雪溪十多年来都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风头无可比拟,他能有些特权是很正常的事,就连皇帝也不会对此过多计较。 然而四皇子言下之意,简直是字字毒辣,等同于直指江雪溪与叛逆勾结,私带逆贼入宫,有不臣之心。 倘若四皇子指控的罪名一旦坐实,那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死罪。 皇帝道:“那倒奇了,五皇子将人带进宫,总不会是敲锣打鼓带进来的,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的很正常,但对于皇帝来说,他正常起来反而显得不正常,更令人心惊胆战。 四皇子显然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胸有成竹地想要回答,然而皇帝只想看戏,并不想听四皇子精心准备的答案,扬声道:“皇儿,你怎么说?” 屏风后足音轻响,江雪溪转过屏风,他稍稍垂首,面颊线条优柔秀丽,落在四皇子眼中却有如恶鬼。 在四皇子颤栗的目光中,江雪溪柔声道:“儿臣怎敢自专,只是奉父皇圣谕行事罢了。” 四皇子浑身颤抖,刹那间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中,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惊惶的四皇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 他转向江雪溪,称赞道:“有趣,有趣。皇儿,朕该赏你,你说,这蠢货该怎么处置?” 四皇子终于从惊惶之中回过神来,端正跪好,一边用力叩首一边求饶:“父皇恕罪,父皇恕罪,是五皇子刻意设计,是五皇子要害儿臣啊!”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对了,大声点,再大声点。” 江雪溪微微侧首,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四皇子,心中暗暗摇头。 ——钓了半天鱼,钓上来一条最蠢最没有威胁的,真是浪费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他还是笑起来,浅红的唇角上扬,声音柔和如常道:“四哥的祸患,起于搬弄口舌,因此儿臣想,替四哥绝了祸患,也算成全一场兄弟情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断在这里最合适,明晚十点前更新四千字,鞠躬。
第64章 64 谒金门(十八) ◎——客套的,有礼的,毫无破绽的。◎ 这场夜雪一直下到了清晨。 待景昀走出殿门, 殿阶下的雪已经没过了一层台阶。长乐宫庭院内积起了厚厚的白雪,左右殿阶下的数棵白梅正绽,雪重压低枝头,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何处是雪, 何处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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