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道:“说要家主把老夫人所有儿女召过来,否则就毁了老正君的神魂,再把老夫人……活剐了。” 最后三个字当真是低不可闻,文大老爷怒从心起,无奈父母都受制他人,深深喘了口气,定睛看那侍从,发觉是母亲身边的熟面孔,心烦意乱道:“把母亲的所有儿女召过来?” 文老夫人有三子二女,目前都赶回了天端城,把他们叫过来,只需要派下人传个话,但朝阳馆内隐秘之事太多,件件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文大老爷微一犹豫,身后亲信小步趋近:“家主,要不要请几位供奉过来?” 文大老爷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不行!” 他神色几番变幻,先命人把邓正君的身体抬下去,再派几个侍从去请一众弟妹,然后把那为首的抬椅子的侍从叫来,细细询问。 话还没问出几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 是文老夫人的长女大娘子。 大娘子迎面看见父亲歪倒在椅子里,面色更胜死人,脸色骤变:“父亲!” 文大老爷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疾步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大娘子疾声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朝阳馆里出什么事了,母亲呢?” 兄妹二人其实很不对付,但这时顾不得对着干了,文大老爷环顾四周,低声严肃道:“朝阳馆中进了匪徒,母亲和父亲被挟持了。” 大娘子闻言只觉荒谬:“这怎么可能——当真?” 文大老爷没心思细细跟她解释,索性叫来那抬椅子的侍从,令他给大娘子讲朝阳馆中发生的变故。 大娘子听得脸色难看,咬牙道:“我们自家骨肉血亲都要被挡在阵外,那歹人是怎么进去的,必然有人吃里扒外!” 文大老爷烦躁道:“现在只知道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子,母亲还在他们手里,父亲神魂不能脱离身体太久,查内奸以后再说,先救母亲和父亲是正理。” 大娘子咬牙道:“通知齐州分殿了吗?把供奉都请过来,我就不信了,他们敢在天端城里伤文氏的人。” 文大老爷声音一滞。 他低声道:“不能通知。” 大娘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文大老爷欲言又止,但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向难缠,只好挥退身边近侍,向大娘子低声耳语。 “你们!”大娘子面色几番变幻,下意识重重搡开文大老爷,厉声道,“你……母亲她……你们竟然!” 文大老爷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低声!” 大娘子心乱如麻:“那父亲呢?” 文大老爷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父亲日日伴在母亲身侧,焉能不知?” 他生怕大娘子在这个时候执拗起来,索性低声怒斥:“收起你那没用的良心,母亲父亲现在正生死不知,受制于他人之手,你有功夫怜悯不相干的人,不如先替父母担忧!” 大娘子恼怒道:“你连人性都没有了!” 文大老爷压低声音,冷喝道:“够了,你知道为何母亲把家主之位传给我?不止是因为我是家中长嗣,还因为你为人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我们这些人,要良心、要人性来做什么,那些庸碌凡人,和我们焉能看做同类?” 大娘子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仿佛从来没认识过面前的兄长,半晌冷笑道:“原来在你心里,有良心、有人性竟然叫做优柔寡断,怪不得你能做家主,我今日才知,论起狠毒无耻,我真的远不如你。” 她简直想要掉头就走,但父母亲情终究割不断,尽管心绪繁杂,还是对朝阳馆中的父母担忧不已,脚步终究没有挪动。 在这短暂的争执之中,所有侍从都提心吊胆地悄悄议论着,没有任何人发现,从朝阳馆中抬出椅子的四位侍从里,有一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文老夫人的二子三子和小女儿很快全部到了朝阳馆前,这三个全都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一个个睡眼朦胧。直到看见长兄长姐,才清醒过来,围上来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 大娘子脸色铁青变幻不定,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们,文大老爷则整理衣冠,走到朝阳馆门前,轻叩朱门,道:“文氏五子,都已齐聚,尊驾究竟意欲何为?” 大门应声而开,门后冲出来一个人影,披头散发神情惊惶,文大老爷差点一掌拍过去。 冲出来的同样是张熟悉面孔,也是文老夫人身边的侍从,他手里捧着一块绢布。 绢布打开,文大老爷目光顿时一凝。
第73章 73 ◎稍后还有一章◎ “怎么了?”大娘子按捺不住, 挤上前来。 待她看清绢布上的字迹,顿时也是一僵。 “池下尸骨,谁家儿女。” “欲赎其罪, 于此直词。” 绢布上的字歪斜虚浮, 语言更是简薄生硬。大娘子自幼雅擅诗书,看到这样的字简直大倒胃口,习惯性地蹙了下眉头才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品评文章书法的时候。 文大老爷眉头几乎拧成死结。 ‘池下尸骨’四字,指的是朝阳馆莲池下的密室,旁人不知,他却知晓,文氏抓来的活人全都是在那里用作邪法试炼的。‘欲赎其罪,于此直词’更是说的很明白了, 想要救文老夫人夫妇二人, 就要在这里当众公布那间密室中发生的事。 这里依旧是文氏的地界,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文老夫人的儿女,及他们带来的亲信,但人一多嘴就杂,哪怕下了封口令,但凡有一个人泄露出只字半语, 对文家来说就是巨大的麻烦。 他沉默时,文老夫人的其他几个儿女已经涌来, 很不耐烦道:“大哥, 这天还没亮, 叫我们来这是做什么?”“母亲有话要说么?”“这绢布是什么?” 一群人七嘴八舌, 吵得文大老爷头痛。 他微一犹豫, 旁人不知情也就罢了, 大娘子和他争斗多年,论起了解文大老爷的心意,恐怕郑道容都没有大娘子更能揣摩文大老爷所思所想,顿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长兄长姐的威严毕竟摆在这里,大娘子话音出口,其他人顿时住了嘴,愣愣看向大娘子,不明白长姐今日这是怎么了——就算长兄长姐平日里不对付,大娘子也从没当众对文大老爷翻过脸。 文大老爷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去,但这种时候明显是发生了大事,所有人犹犹豫豫左顾右盼,虽然不敢明着抗拒,脚却扎在地上生了根。 大娘子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母亲和父亲的性命不要了?” 场中哗然,所有人都开始焦急地发问,一时间吵成一团,文大老爷怒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干!” 大娘子道:“那你说啊!” 她还真没冤枉文大老爷。在方才那短暂的刹那,文大老爷确实犹豫着想要狠下心。 倒不是他真的半点不顾父母的性命,而是身为家主,文大老爷一向信奉母亲的教导:为了家族,没有什么事做不得。 为了家族风光,文老夫人和文大老爷以活人试炼邪法,要将文老夫人的寿命强行延长到家族嫡系血脉出了天赋过人的后嗣为止;为了家族存亡,文大老爷不能让家族冒半点风险。 倘若今日当场说出来文家的所作所为,即使能控制住所有在场者,也等同于给文家的未来埋雷。 顷刻之间,文大老爷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启动朝阳馆大阵,请动供奉守住馆外,直接以大阵诛杀那二人。 但如此一来,父母的性命必然是保不住了。 大娘子一语道破文大老爷的打算,反而将他心中的杀意平息了一半——倘若父母死在朝阳馆中,自己却放任推动,这个家主的位置,必然也做不长久,反倒平白便宜了这个妹妹;更何况,谁知道那二人是怎么潜进来的,万一他们还有后手,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文大老爷竟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面上分毫不显,只冷冷瞪了大娘子一眼:“父母安危未知,如何能事事顺从,至少要先确认母亲和父亲是否安好。” 这番话说的义正辞严,仿佛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 “不准过去。” 郑道容的侍女停住脚步:“我是奉大夫人的命令过来的。” 守卫面无表情:“家主有令,擅入前路者,可立诛!” 侍女是家主夫人的亲信,终究不能违抗家主的钧令,再三央求不得,只好失望地转身。 文妙连忙缩进路旁的花圃中。 她身形娇小,道旁的灯火又照不进花圃深处,侍女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文妙掐了个隐蔽气息的法诀,悄悄探出头来。 今夜朝阳馆中一定发生了大事。 自从回府之后,文妙连接近朝阳馆的机会都没有,朝阳馆管束严格到了怪异的程度,更令天枢小队确定朝阳馆有问题,说不定失踪的那些人就和朝阳馆有关。 但也正因为管束严格,文妙始终找不到机会接近。 她注视着来往的守卫,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今夜是她最好的时机。 文妙在花圃中躲藏片刻,眼看夜色渐渐消退,终于沉不住气,寻机站起身,便要悄悄溜过去。 她刚走出两步,忽而身后大力传来,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将文妙拽回花圃中牢牢按住。 文妙挣扎了两下,动静引来守卫,然而守卫在花圃旁驻足片刻,竟然又掉头离去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身后的力道忽然松开了,文妙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塞进柔软的绢布。她猛地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文妙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她低下头,掌心脊背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摊开手,掌心是一团团起来的、核桃大小的绢布,绢布上透出墨色。 守卫的足音相继传来,兴许是加大了巡查力度。 文妙咬咬牙,攥紧手心的绢布,返身从另一个方向钻出了花圃。 . 一个面目寻常的中年人行走在郊野里,他走得不是平直的官道,反而走入了林野间狭窄的小道。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解下身上的令牌、玉佩、灵器等物,看也不看,随手弃置道旁。与此同时,他的面容也在缓慢变幻,直到他身上最后一件佩饰丢掉,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面孔已经完全褪去,换做一张霞明玉映、瑰姿艳逸的少女面容。 慕容灼拈起袖口抖了抖,顷刻间式样普通的常服换做绛红裙裳,裙摆曳地,却没有沾染半分泥土。 她左顾右盼,挑了棵大树坐上去,袖摆丝绦自然垂落,靠在树干上昏昏欲睡。 轰隆! 巨响惊天动地,刹那间大地都在震颤。树干剧烈摇晃,慕容灼身体一斜,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她扶住树干,心有余悸地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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